- 世 相 故 事 -
從法院辭職以後的十多年，為了求職，她還考了計算機等級證書、英語等級證書、少兒英語考官證、統計證、會計證、導遊證等等，但這些證書大都壓了箱底，並沒有對她的擇業有太多幫助。
故 事 練 習 生 習 作
第 31 篇
李莉是我的大學同班同學，畢業那年，她如願進入了法院系統當上書記員，算是抱上了“金飯碗”。可沒過幾年，聽說她從法院辭職，突然消失在同學們的視野裡。今年，李莉進入了律師行業，跟我們這些律師同學開始有了交集。
已經過了不惑之年，李莉為什麼突然換了跑道？從律所的一名實習律師開始幹起，其中的艱辛可想而知。出於好奇，一次聚會之後，我跟李莉攀談起來，她終於對我敞開心扉，講起了她消失的這十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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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秋，李莉從政法大學畢業，來到基層法院成為了一名書記員。雖然只是書記員，但那時法官還是可以從書記員中直接選聘，她的未來之路看上去很平坦。同學們都羨慕她，至少不用再辛苦地考研或考律。
由於是基層法院，真正從政法大學畢業的大學生並不多，因此，李莉有幸給副院長親自審理的案件做記錄，並參與法院審委會的案件討論。那是一起“詐騙案”，她在案件討論會上做記錄。讓人不敢相信，法官們討論的不是案件本身，而只是利益的大小。
“我親眼所見，他們為了維護所謂的‘集體利益’，將原本無罪的人送進了監獄。”即使是十多年前的案件，李莉的口氣跟表情還是很誇張。
不想同流合汙的李莉，最終只得選擇飛蛾撲火。當她將“辭職信”交給院長的時候，院長還以為她在耍小孩子脾氣。好不容易分配來一名大學生，院長也不想失去人才，雖然再三挽留，她還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李莉一意孤行，相當利落地辭去法院的工作，她沒有說出辭職的真正原因，但院長最終已經明白，誰也無法阻攔一個撲向熊熊烈火的飛蛾。
這場辭職非常衝動，李莉現在回憶起來：“我還沒來得及計劃好自己的未來，辭職之後，便匆匆加入了考研大軍。”2004年，考研人數又創歷史新高，李莉跟他們一樣，像個蚍蜉似地住在六個人的地下室裡，一起上2000人的大課。
李莉稀裡糊塗地離開法院，勉強開始了自己的新生活。為了打發學習之外的空虛時間，她開始進行體育運動，每天跳繩1000下，把自己折騰得疲憊不堪，似乎只有這樣，她才可以硬撐著過下去。
最終，李莉因為英語成績太差，考研之路不得不在那個冬天戛然而止。“上班幾年掙的錢沒剩下多少，除了體質增強了之外，一年的辭職考研經歷，似乎沒給我留下什麼印記？”她雖然嘴上這麼說，但從她的言語間，我卻感受到一年煉獄般的折磨，早已將她憤而辭職的稜角磨平。
既然考研之路走不通，李莉想，她的當務之急便是應聘求職。“真沒想到，我從此的求職之路，竟然這麼坎坷……”說完這話，李莉整個人陷入了沉沉的回憶，她的眼角慢慢閃現著淚花。
2005年，司法局正在招公務員。李莉報名之後，經過兩輪筆試以總分第二名的成績進入面試。當時的面試官問她的問題很奇怪：“你為什麼會從法院辭職？”他的言外之意，似乎她在法院犯了什麼錯誤？
黃莉如實回答：“我想考研。”面試官的下一個問題卻是：“即使你被錄用了，哪天也可能辭職啊？”她一下子理解了提問者的言外之意，她已經被判了死刑，無論怎麼表現，也不會被錄用。
“這段法院的辭職經歷，已經記入我的個人檔案，要想再進入體制內工作，已經很艱難。”她嘆了一口氣，接著說，“既然進入公務員系統已經不可能，我便開始瘋狂考證。聽說專業技術人員的資格證書含金量很高，要想成功入職，這些證書是必備的敲門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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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李莉考下的第一個證書就是“教師資格證”。當年，她以教育學、心理學八十幾分的成績通過筆試，艱難獲得證書。考上之後，她本想成為體制內的一名老師，按理說應當是水到渠成。結果，非師範專業的畢業生在試講環節很吃虧。
由於從未登過講臺，也沒有在學校實習過。一到了面試的試講環節，她就表現得很吃力，試講過程幾次卡殼，整個過程完全亂了方寸。最終，她被毫無疑問地刷了下來。
但是，她還抱了一線希望。如果拿下法律碩士證書，對於面試環節，就會放鬆一些。為了這個目標，她又開始參加在職法律碩士考試，大概經過三年的時間，她終於順利取得法律碩士學位。
“誰知道我這麼倒黴？三年過去了，法律教師的門檻又加高一層，如果不是應屆的研究生學歷，高校連你的簡歷都不會收。”她有些自嘲地撇撇嘴。我也跟著嘆了一口氣，李莉的求職之路確實很曲折。
當正式編制教師這條路，李莉覺得很難走通。但她沒有放棄。當時，各地出現了很多私人的培訓學校，雖然不是正規教師編制，但工資並不低。只要能考上相關專業的資格證書，她就能成為教師。
為此，李莉花了一年時間，考取了英國劍橋大學教師資格證書，這張證書的含金量不低，她可以在母語是非英語的任意國家任教。但是，這次考試投入精力過多，長期低頭做題背單詞，李莉患上了嚴重的頸椎病。
病情最嚴重的時候，她就會頭暈嘔吐、眼前發黑。即使如此，她還是堅持完成了最後一場考試。剛從考場出來，李莉不得不直奔醫院，醫生讓她馬上進行治療，整整治療了三個月，她的病情才算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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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李莉順利拿到了證書，很快在一家培訓學校就職，成為了一名課外英語老師。其實，培訓學校的工資待遇不比公辦學校差，她的內心終於找到些平衡。可好景不長，英語培訓市場競爭越來越激烈，她所在的那家培訓學校規模小，一下子被大的培訓學校收購。
培訓學校被收購之後，新學校對她們這些原來的老師，並不是那麼友好。李莉是非英語專業畢業的老師，硬是被逼無奈改教孩子們國學。“我上學的時候，文言文學得不好，《詩經》《論語》什麼的，哪懂啊？只不過學個皮毛罷了。”為了成為合格的國學老師，她不得不考取了國學教師證書。
但是，學習國學的熱潮就像是一陣風，那陣風颳過之後，學國學的孩子越來越少。這一次，學校想安排她教奧數，李莉直接拒絕：“我是個對數字一竅不通的人，怎麼教孩子們數學？還不是要誤人子弟？”之後，校長以她不服從工作安排為由，將她開除了。
就在那時，她正好聽說社區在招聘社區工作者，李莉又去考了“社會工作師”的中級證書。社會工作師在西方發達國家，其實是一個非常吃香的職業。但在中國，其實就是居委會大媽們做的工作。當然，在考試之初，李莉並沒有明白裡面的奧秘。
長期考證的經歷，讓李莉總結了一套複習應考的辦法。社會工作師的中級證書需要考三門課程，其中一門是跟法律專業相關。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兩門沒有接觸的全新專業課都通過了，卻在自己本專業的這門課程上翻了船。
“這個證書我考得很辛苦，花了兩年時間，我才最終考過。”李莉現在已經很平淡地告訴我，她後來聽說社區工作者的工資福利太低，最終還是放棄了面試。
也就是那個時候，別人才提醒她：“你考了這麼多年證書，司法考試那麼有含金量的證書，你為什麼不考一下？那才是你的專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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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個，李莉才恍然大悟。從法院辭職以後的十多年，為了求職，她還考了計算機等級證書、英語等級證書、少兒英語考官證、統計證、會計證、導遊證等等，但這些證書大都壓了箱底，並沒有對她的擇業有太多幫助。
“經過十多年的考證和擇業的經歷，我終於踏下心來思考，我的專業是法律，還是應當迴歸專業，發揮自己的優勢。”於是，李莉便決定參加司法考試。準備參加考試的那年，她已經三十八歲，而當時的司法考試被稱為中國最難考的考試之一，錄取率不到十分之一。
為了順利通過考試，李莉每天坐車往返五個小時，特意到城裡去參加培訓班。班上大多數的同學只有二十幾歲，像她這樣的大齡考生只是鳳毛麟角。培訓老師都很敬業，每天的課程大概要持續十個小時。
“我常在地鐵裡被人流擠成肉餅，已經三十八歲的年紀，卻在受罪自虐。每當這時，我就會問自己：是不是我不應當再這麼折騰了？是不是該回家當一名家庭主婦？當年從法院辭職，是不是一時的衝動？如果知道辭職之後，自己的求職之路如此艱辛，我還會不會輕易做決定？”
“對於辭職的選擇，你是不是有些後悔呢？”面對她的一連串問題，我也忍不住拋出了自己的疑問。她衝我笑笑，竟然回答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但是，一旦坐在培訓教室的椅子上，李莉就變成上了發條的機器。認真聽課、記筆記、做習題，跟比自己年齡還小的老師請教，還會跟年齡只是自己一半的小同學，討論一些沒頭沒腦的問題。
當年在大學裡學習的法律法規，時至今日都進行了大面積修改，李莉說她簡直變成了一名“小學生”，一切都要從零開始。除了學習考證，她還要照顧孩子，其實壓力很大。但是，她還是頑強地挺了過來。
想想自己，大學畢業就開始參加司法考試，刷了很多題、熬了不少夜，才終於通過考試。但是，李莉已經三十八歲，還要照顧家庭、照顧孩子，能夠兩年內通過考試，實在是不容易。
她對於司法考試，似乎說得很輕鬆：“我覺得，自己心中突然有了理想和目標，那樣時間就能安排好，魯迅不是說過嗎？時間就像海綿裡的水，擠一擠就有了。”我們相視一笑，她的人生，也因為這次考證而全面扭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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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莉終於在她四十歲那年，考取了司法考試證書，成為了一名實習律師。之前十幾年的考證經歷，種種的面試受挫，讓她意識到：面對問題，更多地要做理性思考，不能貪圖一時痛快。社會是個大熔爐，不是光考證就能保證就業，各種各樣的證書只是一張名片，能不能真正就業，還要憑自己的真本事。
一位離開體制內的年輕人，曾經寫下這樣一封辭職信：“世界很大，我想出去走走……”不知她現在怎樣？但以李莉的經驗，如果不正視自己的能力，做好全面謀劃，只是想出去走走，也許就會像她一樣，像只沒頭蒼蠅一樣亂轉，完全失去了目標。
如今，李莉在律所裡只是一名實習律師，之後四五年還要做助理律師。而當初畢業就入行的我們，大多已經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我白白浪費了十年的時光，沒有準備就進入戰場，自己已經先亂了陣腳。”
還好，李莉終於找到了職業方向，未來十年，她還想大幹一場。她最後對我說：“我覺得，對於每一個人來說，機會都是公平的，而你對自身優勢的認識程度，才是決定成敗的關鍵。如果不能好好地瞭解自己，再好的機會，可能也會白白喪失。我就太想改變命運，為了求職而考證，努力的方向錯了，結果肯定不會好。”
很少人有勇氣在四十歲之後，再開始一項全新的職業，但是，李莉像發現新大陸一樣，挖掘出自己在這方面的潛力。比起普通人，她多了十多年瘋狂考證的經歷，這段經歷會成為她人生中最寶貴的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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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是 故 事 練 習 生-
/律師一枚，喜歡從真實案件中發現故事，從而汲取人生的養分。/
作者|湫女
圖片| 《小歡喜》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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