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如何看待新一輪全方位、高水平的對外開放?

張明為中國首席經濟學家論壇理事,平安證券首席經濟學家

注:本文為筆者接受《中國外匯》圓桌訪談的主要內容。感謝鍾偉教授提出的富有洞見的問題。尚未發表,謝絕各類媒體轉載。

問題1:在2019年,主要國家央行似乎都在加大非常規貨幣政策的力度,負利率在全球有所蔓延,但中國仍然維持了謹慎的財政貨幣政策。從2018和2019兩年全球經濟增長來看,中國經濟增長儘管有所放緩,但增速仍處全球第一梯隊。在兩位看來,留有政策空間的逆週期調控、逐漸度過高點的CPI,多大程度上有助於中國將經濟增長維持在合理區間?全球經濟在2020變得更好還是更險峻?

張明:2020年全球經濟很可能變得更嚴峻。如果說,2019年全球經濟是在分化格局中下行的話,那麼2020年全球主要經濟體可能處於同步下行的新格局。美國經濟、歐元區經濟、中國經濟這三駕馬車2020年的增速都可能低於2019年。除此之外,發達國家國內政治不確定性(例如美國大選、德國大選與英國脫歐等)、局部地區地緣政治衝突(例如美伊衝突等)、全球經貿摩擦的不確定性都可能影響全球經濟增長。

在2020年,中國經濟增速雖然將會下行,但下行速度還是非常可控的,中國經濟增速在全球範圍內依然算高速增長。首先,中國政府目前的確還具有較大的政策空間。例如貨幣政策方面還具備較為充足的降準與降息空間(明年春節前後將會達到高點的CPI增速在春節後將會放大降息空間)、財政政策方面中央政府還具備一定的加槓桿空間、破7之後的人民幣匯率具備一定程度的自動穩定器能力等;其次,四中全會之後中國結構性改革有望提速,而這將會逐漸提高中國經濟增長質量;再次,新一輪區域經濟一體化(例如粵港澳灣區、長三角等)蓄勢待發,新一輪要素聚集也有望給經濟增長添加動力;最後,近期有所緩和的中美經貿摩擦也將在一定程度上緩和中國對外部門的下行壓力。

問題2:在貿易和投資領域,有許多濃墨重彩的關鍵詞值得提及,例如一帶一路、RCEP、進博會、東南沿海自貿區、不斷提升的營商環境和更透明優化的負面清單等。同時,儘管中美面臨貿易摩擦,但中國沒有興趣打冷戰、熱戰、貿易戰,更多地期望通過平等和相互尊重的對話磋商,漸進解決各類爭端。在兩位看來,全球貿易在2020面臨的不確定性會否有所緩解?中國在貿易領域的舉措將如何影響穩外資、穩外貿?

張明:全球貿易增長在2020年依然面臨較大程度的不確定性。一是中美經貿摩擦儘管近來有所緩和,但美國國內政治局勢的變化依然可能重新造成新的反覆。例如,如果特朗普遭到彈劾的事件進一步演化,這是否會改變他在中美貿易問題上的立場?又如隨著選情的變化,中國問題是否會再次成為美國政客拉攏選票的工具?二是美歐、日韓等其他雙邊貿易摩擦仍在進一步演化,存在惡化的風險;三是全球貿易增速通常在全球經濟增速下行時期的表現不容樂觀。

穩外貿與穩外資是中國政府當前的重要政策取向。在外貿方面,一方面,中國政府與企業正在逐漸把眼光更多投向增長較快的新興經濟體與發展中經濟體,以在傳統以發達國家為主的出口市場方面進一步多元化。另一方面,進博會的召開、中美貿易談判的深化將會導致中國進口增速維持較快的增長速度。在外資方面,中國政府與企業有望在一帶一路沿線(包括RCEP區域)進行更多的直接投資,而隨著中國沿海自貿區的加速開放以及營商環境的改善,外商直接投資預計也將會繼續維持穩定增長。

問題3:金融領域的對外開放尤其引人注目,一行兩會的金融開放舉措紛至沓來,踐行了宜早不宜遲、宜快不宜慢的要求,各類外資金融機構的股比限制和業務限制被加速去除,資本和金融交易賬戶的資本流入管制持續放鬆,外資在國內金融市場的參與深度不斷增強。這使得中國金融體系日益深度融入全球體系之中。兩位分別對哪些金融開放印象深刻?

張明:令我印象最為深刻的,一是外資金融機構的股比限制與業務限制正在被加速放開。到2020年年底,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各種外資全資持股的金融機構都可能出現;二是中國金融市場對外國機構投資者的各方面限制正在被加速去除。我們可以從正反兩方面來看待這一趨勢。從收益的方面來講,中國金融市場對外資金融機構與外國機構投資者的加速開放,可以引入更多的競爭、引入國際先進經驗與投資理念,從而促進國內金融機構的改革提升,提高中國金融市場的深度、廣度與活躍程度。從風險的方面來講,我們至少應該擔心如下幾個問題:第一,中國金融機構是否真的足以應付外國金融機構的全方位挑戰?至少在某些過去存在管制的領域(例如全球化資產配置、衍生品構造與銷售),我們的機構與外國機構相比並不存在優勢;第二,外國金融機構與外國機構投資者在中國的參與程度日益加深,是否會造成新的風險?例如在極端情形下資本大進大出、衝擊中國金融安全,又如中國金融市場的某些環節或某些領域是否可能被外國機構控制等。

問題4:金融供給側改革也是2019的熱詞,通過LPR形成機制的改革加速利率並軌、在金控和銀行理財子公司等領域建規立制、通過包商銀行等處置事件不斷增強系統性金融風險管控等等。同時也通過多種金融手段促使房地產迴歸相對穩健的常態化健康發展。在兩位看來,對後續金融改革開放還有怎樣的更多期待?

張明:第一,我目前比較擔心的問題,是如果經濟增速進一步下行,我們是否還有足夠的定力,繼續堅持對房地產行業的調控措施,以及繼續堅持金融去槓桿、控風險政策。如果中國政府能夠保持這種定力,適當容忍經濟增速的下滑以及由此帶來的一些問題,那麼無論是防範金融系統性風險還是控制房地產泡沫,就都有望取得重大成果。但如果因為定力不夠而導致政策再次反覆,那麼系統性風險就可能繼續累積。第二,在中國金融市場正在對外資金融機構與外國機構投資者加速開放的背景下,我非常希望中國政府能夠大力促進民營金融機構的發展,當然前提是在風險可控的條件下。否則,未來在國有金融機構與外資金融機構的雙重競爭下,民營金融機構的發展空間可能會受到擠壓。我歷來主張的一個觀點是,在中國金融市場充分對外國金融機構開放之前,應該先對民營金融機構充分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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