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蝦:漁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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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条诗人 | 陈小虾:渔村
头条诗人 | 陈小虾:渔村

陳小蝦,女,1989 年生,福建福鼎人。

漁 村

♦ 屯頭暮色

灘塗之上

跳跳魚,一邊逃逸,一邊深陷

之上

是鋪天蓋地的網

網之上

一朵流雲追著另一朵流雲

流雲之上

萬里長空披著袈裟

袈裟之下

我,小如塵埃,等一群白鷺歸來

♦ 小黃鴨

一口氣買了十隻

給它們餵食,一一取名字

院子裡,一群黃絨球走來走去

第二天一早,無故死了一隻

第三天,一隻掉進了水溝

再過幾天,迷了路的,被狗叼走的

……

每次,你都偷偷抹眼淚

最後只剩一隻,孤單、瘦小

常被狗追、雞啄

你總是護著它,張開雙臂,像母親

很少人會想起

在這院子裡,你和小黃鴨一樣

曾離奇失去過九個姐妹兄弟

头条诗人 | 陈小虾:渔村

♦ 北山亭

農曆初一,母親必去廟裡

帶一束白玉蘭

每次,她都有新的苦難

跪在佛前,閉著雙眼

許久許久

這是外婆給予的良方

她也教我

木魚聲中,我們一前一後

往回走

快到家時,已近黃昏

但,清晨的寺鐘仍在耳畔

♦ 漁 村

颱風走後

家家戶戶,供桌上,燭光搖曳

海浪拍打著黎明的岸

紅燈籠,石巷子,香火嫋嫋

喪子的老母親倚著家門睡了一夜

海灣的臂膀裡小村莊睜開眼

多像母和子呀……

狂風巨浪中死去的靈魂

變作小螃蟹

在洞穴裡遇見了生前的足跡

头条诗人 | 陈小虾:渔村

♦ 一場雪

封鎖了道路

看不見遠方

白茫茫,白茫茫,白茫茫

你遠行

水管結冰,炭火微弱

唱詩班的歌聲在雪裡斷斷續續

我真的以為自己熬不過那個冬季

然而,你削好一個蘋果

遞給我,在真實的晨光中

讓我懷疑那場雪的虛無

♦ 日 常

飯後,散步

經過中山中路,溪西衚衕,到達桐江溪

每一天我們會遇見

浣洗的、跑步的、游泳的、練劍的

蹣跚學步的孩子和漫步的白髮夫妻……

有時星晴,晚風侵衣

有時沉悶,接著下起了大雨

有時也會遇見

流浪的、撞車的、溺水的、跳江的……

他們只是在水面蕩起一小圈漣漪

沒多久就恢復平靜

每一天都在重複

就如現在,我們在重複著父親母親

沿著防洪堤,時而順流,時而逆行

相互攙扶著,總是很小心

头条诗人 | 陈小虾:渔村

♦ 荒廢的劇場

你曾上演

或跌宕起伏或纏綿悱惻或催人淚下的劇情

那麼多人聚聚散散,來了又去

現在,只剩空舞臺

虛位一排排

馬路對面,新的劇場拔地而起

陽光正好,普照大地

一群白鴿正停歇在屋頂

你穿著一件爬山虎製成的綠衣裳

寧靜而聖潔

風吹過,似乎一無所有

又似乎擁有著一切

♦ 春日雨後

蘑菇是大地送給窮人的小傘

我和姐姐光著腳丫

輕輕放進竹籃

竹林裡,母親笑盈盈,跟著父親

父親的鋤頭能聽見

春筍破土的聲音

炊煙升起的地方

祖母推動石磨

用葫蘆瓢盛出白白的米漿

雨後的陽光金絲一樣

廳堂上,祖宗的牌位高高坐著

目光所及的地方

剛剛插了秧

头条诗人 | 陈小虾:渔村

♦ 爬山虎

喜歡它整片整片無所顧忌的綠

掀起一層層浪

葉片下的爪子彼此抓得那麼緊

也喜歡它的凋零

一邊覺得已走到了盡頭,一邊又暗藏生機

甚至喜歡它的廢墟

在枯萎的纏繞裡,任何清醒都缺乏美學的意義

我更願意在回憶裡刪減越牆的枝葉

暗自珍藏一個更加完好的夏天

選自《詩刊》2019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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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風景與時間的轉化(正方)

在當下讀詩,我們很容易審美疲勞。因為太多詩人以相同或相似的語調,在輕盈的敘事或抒情中完成一次不經意觀察的心緒勾勒,這種同質化的書寫讓我們難以充分感受到更獨特的異質性美學。如何打破這漸趨僵化的格局?可能還是在於詩人怎樣重塑不同地域的個性和風貌。因此,對“內在風景”的發現成為我們評判當下年輕詩人的一根標尺。由此角度切近陳小蝦的詩,我們可能會發現,她走了一條與同齡詩人相似的寫作之路,小情緒,碎片化,竭力捕捉生活中瞬間的身體與精神在場感,日常經驗在各種隱喻調配中也可實現詩意的陌生化。

然而,與很多同齡女詩人又不一樣的是,陳小蝦書寫她的福建、福鼎,書寫她的漁村和北山亭,跳跳魚和小黃鴨,這越來越小的過程,正是詩人不斷地靠近內心的見證。這種基於觀察和凝視的地方經驗書寫,也許是詩人下意識的方式,她習慣於由此路徑通向詩的真實。當她試圖從宏大的情境描繪中解放出來,進入到對生活細節的重新“發明”時,經過情感過濾的場景會依次展開,“颱風走後 / 家家戶戶,供桌上,燭光搖曳 // 海浪拍打著黎明的岸 / 紅燈籠,石巷子,香火嫋嫋 / 喪子的老母親倚著家門睡了一夜”,這些寫實的畫面,看似無法區隔出詩的現實性與神秘感,但詩人通過觀看的體驗,實踐了她寫這首詩的初衷:將生活場景重新幻化為詩性之源,“海灣的臂膀裡小村莊睜開眼 /多像母和子呀……// 狂風巨浪中死去的靈魂 / 變作小螃蟹 / 在洞穴裡遇見了生前的足跡”(《漁村》)。在此,詩變成了某種寓言化的故事講述,具有深切的幽暗性。她沒有停留在表象的漁村素描上,而是將風景昇華成了嚴肅而凝重的精神意蘊,這是由詩人的原生氣質所決定的。

我在讀陳小蝦的詩歌時,能感受到無處不在的宿命意識,她時刻在觸及某種向下的重力,這種重力感不是失敗的象徵,恰恰是內在的美學品格引領詩人放大了人生的孤獨和悲劇性,但她並非刻意為之,因為針對小漁村的大釋放,自然主導著詩人在不斷地返回個體性的思考。陳小蝦書寫漁村所動用的生活元素不像我們想象的那樣多,她儘量沉入到寧靜的氛圍中,在拒絕喧囂的同時,以對詩的守護保存逐漸喪失的純正趣味。在這方面,陳小蝦的寫作體現為對自然與生活的隱秘關切,一方面,她將生活設置為虔誠的理解和領受,另一方面,她又從不放棄對微妙詩意的總體探索,就像她時常在詩中去“追尋那逝去的時光”,在剋制中建構自己內斂的美學。在《北山亭》《一場雪》等詩中,他以透視法書寫某種信仰的寧靜,它們給人帶來安慰,這種安慰或許就是世俗的超越感。詩人寫下這些關於時間的寓言,最後都可能因時空轉換而構成另一種出其不意的美,它是由外向內的,無限趨於對自我的反思。

如果說陳小蝦在對生活的翻轉中定位了詩的立場,那麼,她更希望得到肯定的,應該是她積極投身其中的日常經驗表達。一首《日常》折射出了生活的辯證法,形而上的理念都歸結到對形而下的細節的駐守,那是日復一日地對生活進行重複和過到底的內在動力。“每一天都在重複 / 就如現在,我們在重複著父親母親 / 沿著防洪堤,時而順流,時而逆行/相互攙扶著,總是很小心”,對生活的重複,不一定完全是消磨時間,它也可能是一種傳承或輪迴。線性的時間觀能否再主宰和支配生活本身,這對詩人的寫作來說,才構成了值得探討的問題域。一旦它聯於穆旦所言的“我的全部努力 / 不過完成了普通的生活”,那麼,重複帶來的平靜,就可能是人生最後的歸宿。比如,詩人在回憶中完成的對生活的致敬之詩《春日雨後》,同樣是對日常經驗的轉化,“蘑菇是大地送給窮人的小傘”,看似與時間無關,它透出的對生活艱辛與歡快的交織、博弈,也是歷史所賦予人生的豐富性和複雜性。詩人接下來所描繪的春日雨後的溫馨場面,動感中隱含著寧靜的自然祥和之氣,生活的日常也在平靜的修辭意義上得以被延展。這是陳小蝦的詩值得反覆吟味的魅力所在,日常的風景與生活的經驗,在詩中都平衡於她試圖抵達的意境,這可能不屬於詩的真實,而是一種詩的教養。

詩的教養在於陳小蝦如何打破“時間神話”,讓時間重新回到“詞與物”的定向組織之中,以喚起更多對實體經驗的超越性書寫。在我印象很深的《荒廢的劇場》中,同樣因為時間淘汰舊物而引起詩人的感懷,她以“同情”之目光覺察到的一切,也不能挽回時間邏輯所造成的“流逝”。可時間留下來的遺產,成為詩人獲得靈感的源泉,對面的新劇場作為參照並不是著力的重點,相反,代表著傳統的舊物才是我們反向思考人生的一個面向。“爬山虎製成的綠衣裳”在這首詩中點出了非常形象的一幕,爬山虎包裹著舊劇場,成了刺激並挑戰我們的視覺裝置。如果我們將其作為一種參照來看待《爬山虎》這首詩,就會發現字裡行間深藏的互文性了。“喜歡它整片整片無所顧忌地綠 / 掀起一層層浪 / 葉片下的爪子彼此抓得那麼緊”,這只是簡單的介紹性描繪,更深層的心理機制在於“喜歡”的矛盾性,“也喜歡它的凋零/一邊覺得已走到了盡頭,一邊又暗藏生機”,這與詩人對荒廢的劇場的形容——“似乎一無所有/又似乎擁有著一切”——是一致的:終點也是新的起點,它同構於時間的輪迴性。

時間的輪迴易於引起人的感傷之思,陳小蝦的詩歌大都指涉了這種對時空的整合,淡淡的憂傷凝結成一股力量,為她的詩作注。在此,我想起了陳小蝦在一首詩中所寫,“流雲之上 / 萬里長空披著袈裟 /袈裟之下 / 我,小如塵埃,等一群白鷺歸來”(《屯頭暮色》)。自然的博大所映照出的人之渺小,任何時候都是我們審視自我的鏡像。雖然詩人的意圖可能不在此,但她在時間和自然面前的身份認知,已深深地表徵出了對詩性審美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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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常話語的抒情通脹和主體的泡沫化(反方)

《漁村》一組詩,圍繞著泛沿海漁民日常生活的現場,把內斂、謙卑、悲憫的鏡頭聚焦到細、小、微的碎片場景,抒寫了“我”和母親、你、鄰人以及“荒廢的劇場”“爬山虎”之間,互為主體相互成全的小愉悅、小悲傷、小頓悟、小禪理。但是,當我試圖再讀第二遍時,或者說試圖掩卷回味之時,幾乎看不出陳小蝦個人感性發現的獨特之處,像大批量同質化之作,“無休止的物質循環”“每一天都在重複”。

我們不禁要懷疑,庸常生活寫詩,究竟要怎樣寫?是隻停留在日常生活的浮泛呈現,還是要對庸常俗世的耐心抵抗,甚至內在自我的成長與超越?

由此我要說,這一組日常話語抒情之作,體現了近年來流行的那種空泛、瑣屑的寫作症候。《小黃鴨》以看透一切、故作純粹的語調和意趣,將詩意的母愛、慈悲、空悟像保護神那樣分配給“孤單、瘦小”“黃絨球走來走去”,以比對、挪移、置換小人物“你”個人遭遇的痛楚與隱忍,“很少有人會想起 / 在這院子裡,你和小黃鴨一樣 / 離奇地失去過九個姐妹兄弟”,在人與鴨的同構中,呈現了某種苟且認命的生存智慧。《日常》也是如此,以“飯後,散步”的閒散鏡頭羅列、掃描了角色各異、行為多樣的“水面上蕩起一小圈漣漪”,進而先入為主地給出了個體生存的常態化圖景,“每一天都在重複 / 就如現在,我們在重複著父親和母親”,傳達了對生命無意義複製的慨嘆。《屯頭暮色》更是為賦新詞強抒寫。粗略一看,這首詩好像很精巧,“跳跳魚”和“我”,在生活、命運和茫茫人世宇宙之中“小如塵埃”,唯有佛性“白鷺歸來”,方能救贖此生的苦厄與無聊。但是,在“鋪天蓋地”的“暮色”敘述中,一襲“袈裟”強行加入真的能及物及人嗎?當“網”“流雲”“長空”和“白鷺”“袈裟”這些被用濫了的詞語並非敘述一個具體的情節,而是描述一個抒情場景時,其內在生命肌理、時間法則、生命痛感真的能夠得到血肉支撐?

讀這樣的詩,我想到了喬治·斯坦納所說的“抒情的通脹”之喻,當類型化、模式化、雷同化的辭藻與話語,像某種紙幣過度發行,並左右詩人群體的思維之時,詩歌有效的贖買力也必然隨之大幅貶值。

再進一步說,陳小蝦的詩歌寫作,還表現為抒情主體的泡沫化,也即細小、微觀、卑陋、自窄的抒情主體被刻意虛置,取景框也被過度放低,從而導致詩歌真誠性的某種缺席。詩中的抒情主體一直以“小如塵埃”服膺庸常的身份與認同宿命的角色,出沒在詩句的起承轉合之間,拒絕超越,從無反抗,“跪在佛前,閉著雙眼”,眼前一片“白茫茫,白茫茫,白茫茫”。

《北山亭》寫進廟燒香,作為第三代女性“我”,在時間的寺鐘裡跟著母親,“一前一後往回走”,貌似真誠,實則做作;《一場雪》的情感轉折更屬無厘頭矯情,“你遠行”“我真的以為自己熬不過那個冬季”“然而,你削好一個蘋果 /遞給我”,卻輕鬆地顛覆此前的絕望體驗。這裡的“你”,看起來更像是一種語詞的誇飾。

詩是直覺的語言產物。通觀陳小蝦的組詩,無論是《爬山虎》,還是《春日雨後》《荒廢的劇場》,在詩意推進中因無法通過飽含人性的厚實經驗支撐,只能隨手羅列一個或幾個似是而非的事象,到最後隨意性地指向一些小感悟、小哲理、小發現。因此,她的詩語句顯得僵硬而非天然,結構模式化,情感虛浮化,而不是那種直覺化渾然天成的寫作結果。再者,這組詩在背景上也極為虛置淡化,不食現實煙火,通篇讀下來,我們只在“水泥林地”“新劇場”“防洪堤”等節點上找到極其稀薄的時代元素。我想,這些,都是讀者對她的詩真誠性難免產生疑竇的癥結所在吧。

張執浩說過,“日常生活並不足以構成文學母題,真正能夠構成我們經久不衰寫作資源的,是寫作者對等日常生活的態度,即,那種能夠將混沌的日常耐心地加以梳理,讓我們的生活具備明晰來歷和去向的東西”。所以,日常生活寫作,要繞開表層寫作、淺層寫作,必須深入到碎片化日常經驗內部,抽絲剝繭地梳理出社會、歷史與自我的勾連性,從而實現細微與宏大、碎片與整體、歷史與未來、感性與理性混凝兼融的呈現,抵達一種對日常存在“一手經驗”的命名與發現。

而這樣的書寫,在我看來,才是對庸常生活的抵抗與超越,才是詩壇長盛不衰的黃金硬通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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