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易絕症員工:不能因為自認屬於“大多數人”,就甘心當社畜

網易絕症員工:不能因為自認屬於“大多數人”,就甘心當社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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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易前員工在公號“你的遊戲我的心“(後面簡稱“我的心”)上發佈的文章《網易裁員,讓保安把身患絕症的我趕出公司。我在網易親身經歷的噩夢!》昨天刷屏了,閱讀10萬加,連在看都已經超過了10萬加。

網易絕症員工:不能因為自認屬於“大多數人”,就甘心當社畜

這樣的事件總是令人義憤填膺。在經濟下行的今天,每個人都深切地體會到凜冬將至的寒意,而他人的經歷總是給自己一個恐懼的鏡像,這個帖子,便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當然,每個人心裡都有個自然正義的表達方式,例如為富不仁,例如仗勢欺人,例如狗仗人勢,例如有一個公號非常前現代地提出,“總有人願意當資本家的走狗”。

在一個人事稱為HR,領導稱為主管,而成績成為業績的時代裡,用這麼1960年代的語言,無非想表達自己是多麼地具有道德正義感。然而,這些憤怒、同理心、道德呼叫,對於理解事件,毫無裨益。

於我而言,當閱讀長達萬言的這篇血淚控訴的時候,最令人感到悲涼的反而是:為什麼在整個事件中,“我的心”步步退讓,以至於退無可退,而在文章的結尾,他說:可能是人生的終局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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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證明自己在這件事情中的正義性或者無過錯,他一直在強調,5年時間裡,他從來沒有上班遲到早退,從來都是全勤,他的業績排名除了主管是第二的,他一直和主管討論業務,顯然是小組裡優秀的業務骨幹。

如果不是因為身患絕症,如果不是因為人生再無希望,他大約就會默默地接受這一切,從網易離開,連這樣一篇最後的呼喊都不會有。

事實上,他的HR和主管也是這麼告訴他的,隔壁部門裁員更厲害,更決絕;而他自己的認知的也是那樣,他的同事,就這麼離開了。

“我的心”大約就是我們這個國度裡非常典型的社畜吧。我們默默地忍受著996,扛著KPI,在地鐵上面無表情地刷著手機,為抖音和快手貢獻著流量,週末去網紅店打個卡,毫無愧疚地聲稱自己是吃貨,在狹小的出租屋中堆滿了外賣和方便麵的屍體,為“詩和遠方”的夢想喝彩。

當週一的鬧鈴響起的時候,我們帶著必死之心,去赴一個五天的絕望之約。

據說,把自己視為社畜,能夠開啟“心理防禦機制”,讓我們的心理更強大,能夠從容應對生活帶給我們的困頓和折磨。

但是,看完“我的心”的全部敘述,我卻看不見他心理的強大,只是絕望讓他強大而已。

這真是令人心碎:在他可能的最後歲月中,他應當要去建立的,是生命最後時刻的留戀和人世僅存的歡愉,是父母、愛人和朋友對他的祝福和安慰。而他,卻必須去和一個陰暗的力量做最後的抗爭。他走的時候,幾乎沒有任何美好的回憶。

當我們視自己為社畜的時候,並沒有建立強大的心理機制,我們只是默認了這個社會不公平、不快樂、不人道的行為機制,並且把自己融入到這個畸形的從眾心理之中,麻痺自己、消解自己,甚至是縱容自己。

像瑪麗·阿德勒一樣:所有的自我委屈,都是為了讓麻煩儘快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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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麗·阿德勒,一個不幸又讓人唏噓的美國女孩。

她不記得自己是否上過幼兒園,但記得自己很餓,吃過狗糧。

她在六七歲的時候就被寄養。待過兩個兒童福利機構,十一二個寄養家庭。

她很小的時候就被強姦了。父親去世,母親不知去向。

2008年,18歲零3個月的時候,在自己租住的地方,她在睡著之後,有一個人溜進了她忘鎖的門,把她綁了起來,蒙上眼睛,實施了長時間的強姦,並且拍了照,威脅她如果報案的話,就會公佈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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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報了案。但是罪犯很精明,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線索。她報案的時候太冷靜,沒有情緒上的起伏。也許,只是因為她經歷的苦難太多,這件事,並不會讓她歇斯底里。

警察說,她報的是假案。

幾乎在第一時間裡,她退縮了,承認自己報了假案。後來,她因為行為失檢被檢控,罰款500美元。

2011年,在另外一個城市裡,兩個女性警察堅持不懈的努力,抓住了一個連鎖強姦犯。在檢查證據的時候,看見其中的一張照片上,有她的證件,上面寫著她的名字:瑪麗·阿德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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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最近的高分美劇《難以置信》的劇情。這是一部高還原真實故事的劇,建立在美國獨立調查新聞機構Pro Publica的一篇調查新聞《一件難以置信的強姦故事》之上。

當被問到為什麼承認自己報假案的時候,她說,我只想讓麻煩儘快過去。

可是,如果不是那兩個女警察意外抓住了強姦犯,麻煩將糾纏瑪麗·阿德勒一輩子。

她應該不算一個典型的社畜,但是她的心理機制和社畜是一樣的:也許,委屈一下,麻煩就會盡快過去。

可這是她的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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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造成“我的心”悲劇的,是他的錯嗎?

週六更新的《奇葩說》中,馬東和奇葩褚殷教授發生了爭論。褚教授說,對於我們大多數人來說,婚姻是防範人生風險最不壞的選擇。

馬東很尖銳地說,你不能強調說自己是大多數人,當你把自己稱為大多數人的時候,就把另外那些人“少數人“放在了對立面,這是很危險的。儘管,我們就是大多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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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意馬東說的,我們就是大多數。但是並不是因為我們就是大多數,所以我們就可以淪為社畜。

當我們出發的時候,我們並不情願做大多數人。我們總是認為,我們更有理想,更有才華,或者,更聰明。然後,在骨感的生活之中,我們逐漸從夢想中醒了過來,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的才華、理想和智識,都不過是中人之姿。於是,我們心甘情願地融入了大多數人,並且順理成章變成了大多數。

在美劇中,我們經常聽到人們說,我是一個nobody。但是所有人在鼓勵別人的時候,總是說,你是special(特別)的。

也就是說,當我們承認自己只是大多數的時候,卻必須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我是special的。只有當這個前提存在,我們才不會在變成“大多數”的時候,順理成章地也淪為了社畜。

可是問題來了,當“我的心”不斷地用自己符合社會和公司所有期待的996、業績和其他評價標準來證明自己的時候,我們就已然在被“大多數”的同時,被社畜了。

更加可悲的是,所有的大多數,都是獨立的。

你沒有發現嗎?當“我的心”被評級為D的時候,當他被調到角落位置受到監視的時候,當他被保安趕出去的時候,他都是一個人在抗爭。

為什麼?因為他隔壁部門的同事,甚至整個網易所有被離開的員工離開的時候,他們都是孤獨的。

我們社會已經被徹底地原子化了:每個人都只剩下了自己。

這個社會,原本是應該有一些中間結構的。在傳統時代,我們的血緣、宗祠、籍貫,都組成了我們的中間結構,當外來的力量想要侵蝕我們的利益或者地盤的時候,這些中間結構會聚合成一種抗爭力量。

可是當我們來到城市的時候,我們卻發現只剩下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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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的心”面對來自代表公司力量的HR的挑戰的時候,他沒有任何的同盟者,沒有任何可以代表他的利益來應對HR的力量,沒有任何可以依賴、可以聯合、可以仰仗的力量。

於是,他只能從病床上掙扎起來,代表自己,展開生命的終局之戰。

這就是原子化時代最可怕的前景。他的那些默默離開的同事,以及這個凜冬將至的時代中許許多多已經、正在和即將默默離開的人,都面臨同樣的境遇:他們舉目望去,白茫茫大地,孑然一身。

誰能,誰願意,誰有力量和一個美國上市、市值數百億的公司對抗?

你可以special的唯一力量,是你知道你有可以仰仗的力量。

當一個人被原子化的時候,他唯一的生存方式,是讓自己變得更加謙卑和懦弱,但同時更加自私與貪婪。於是,在公司和單位的時候,他會成為一個恭順的僕從;在面對世界的時候,他要露出獠牙,獲得更多。

我們總說這個世界變得更加不友好,但是,當友好只能讓自己更加受傷的時候,難道每個人不應該變得更加“兇殘”嗎?

不是那些HR特別沒有人性,那些主管特別兇殘,也不是那些老闆特別邪惡,因為在原子化社會里,只有每個人都變成渾身是武器的大多數的時候,你自己的生存才成為可能。

把自己稱為社畜的時候,你就已經有了充分的自覺:你一切的惟命是從,都為了使自己獲取更大的生存空間和時間。但同時也意味著,你所有的抗爭,都將註定失敗。

我的朋友張豐剛剛從日本回來,他說:“好的社會,是像我這樣的廢柴也能輕鬆過活。”反之,相反的社會,連“我的心”這樣力爭上游的人,都要面臨生存之戰。

我是一個悲觀主義者。所以我大約知道,“我的心”的抗爭,能在這個此起彼伏的10萬加時代裡,最多生存一個星期。我們有太多的事情需要關心,另外一個原子的起伏衰亡,不能在這個叢林裡引發任何長久的波瀾。

你可曾見過,這個世界裡,哪一個孤獨的原子能自己裂變,爆發出驚天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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