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北的酸曲你知道多少?

陝北的酸曲你知道多少?

陝北的酸曲你知道多少?

  

  ▲陝西西安籍畫家劉武宏國畫作品《信天游》

  




  山曲兒有葷又有素,

  

  一兩出出就把你魂迷住。

  一個菜,兩個菜,

  山曲兒是一道特別的菜。

  ……

  

  

  當藝術穿著破舊衣衫時,最容易使人認出它是藝術……

  

  

  在陝北高原,我驚歎信天游中的酸曲。(在陝西的神木,酸曲也稱山曲)。這種質樸的山村野調,野性而有張力,迷人而真切,是人性最原始、最直白的情感宣洩。就像陝北人家家家戶戶窯洞門前掛著的紅辣椒,紅尖尖,火辣辣,一聽便令人銷魂、血湧心跳、不可馴服。

  

  

  這些生長在隱蔽角落的、原始的、野生的、奇麗的、“不能在人前唱,只能在山裡唱”的山村野調中,湧動著地瘠民貧的一方百姓的苦悶、歡樂、幻想和飢渴,酸得酣暢淋漓,酸得滾燙麻辣,是“莊稼漢吃飯靠血汗,又有那苦來又有那甜,白日裡那個汗水直流那個幹,到夜晚抱上婆姨當神仙”的受苦人的一貼精神“興奮劑”。

  

  

  騎上毛驢狗咬腿,

  半夜裡來了你這個勾命鬼,

  摟上親人親上一個嘴,

  肚子裡的疙瘩化成水。

  ……

  

  

  陝北的酸曲兒喲,比米脂的山峁還多,比綏德奇特的峁梁川道還奇,比西安的油潑辣子還辣,如同那延綿千里的陝北高原一樣深厚。唱不盡人間喜怒哀樂,唱不完人世酸甜苦辣。

  

  

  高建群在小說《最後一個匈奴》中,對陝北的酸曲,有精闢的論述。他說:“美麗的副產品是多情。”

  

  

  莊稼成熟的標誌是花朵變成了果實,而女人成熟的標誌是開始唱酸曲。苦難的歲月中的一聲嘆息,從黃花閨女變成了陝北婆姨。酸曲將永遠停掛在嘴邊,作為她苦難生活的一分稀釋劑,作為她對少女生活最後的一點記憶,作為她對平凡的命運的最後一絲僅僅在語言的抗爭。她的歌詞,聲聲都是那些隱秘的情事,聲聲都是那些難以啟齒的話。這些話通常是難以說出的,當它們作為歌兒唱出來時,在聽眾眼裡,她們一半是把這當做吐露心聲,一半把這當做藝術表現,因此,便寬容地接受了它。她們說兒話不幹兒事,她們像母狼一樣站在崖畔上嚎叫。

  

  

  這個時期的酸曲都是些什麼呢?“隔窗子聽見腳步響,一舌頭舔破兩層窗!”“牆頭上跑馬還嫌低,面對面睡上還想你!”那撩撥人心的歌聲,不再單調和寂寥。

  

  

  當然,也有一些酸曲,更不堪入耳,例如《墜金扇》等等。總之,這都是些敘事詩般的酸曲,產生了一種難以言傳的曖昧效果。所有的民歌收集者們,在整理這些東西時,都僅僅只錄用第一段歌詞,不待情節進入縱深,便戛然打住,接下來是一個括號,括號裡通常是這樣一句話:“其餘十段或十三段歌詞從略。”

  

  

  其實,很大程度上,她們是些行為舉止端良的農家女子,她們是忠於職守的妻子和母親,她們是黃土地上永遠不知疲倦的耕耘者。酸曲,僅僅停留在她們的嘴邊。

  

  

  尼采說:“音樂像一種人們用來減輕人生苦難的藥物,它們僅僅撫慰和治療於一時,只有片刻的作用。惟有藝術能化苦難為歡樂。”

  

  

  正是這個苦難,使得感情熾熱、富有魔力、充滿了性幻想的酸曲在民間大量出現。意識把人的愛情改造成一種美好的、充滿著情感聯想、令人激動的幻想,使人在苦難中有隱隱約約的幸福感。

  

  

  越是受到壓抑的東西,越是會拐彎抹角地尋找出路。

  

  

  得有一次,在酒桌上,那些民間歌手唱起了酸曲“過嘴癮”:

  

  

  叫聲妹妹你別上火,

  門外就有柴火垛,

  不拜月亮不拜佛,

  專拜妹的那兩個小餑餑。

  小妹妹在湖裡洗身上,

  懶哥哥躺在沙灘曬太陽,

  我說身上咋個這麼癢,

  原來是妹妹你露出了那地方。

  不用席子也不用炕,

  沙灘灘上頂個席夢思床,

  我壓你來你騎上我,

  席天幕地一對野鴛鴦,

  給了你身子給了你心。

  ……

  

  

  這酸曲唱得我目瞪口呆。那歌詞用語簡單,卻透徹,詼諧,發噱,押韻。我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那些段子高手們是如何有這才的?

  

  

  詩人周濤喝彩道:“你看這裡的人憨厚極了,老實巴交極了,但是誰也沒有他們浪漫得狠,風流得透徹;這些土著唱出來的情歌,能把最瘋狂的搖滾歌星嚇得從臺上栽下來。其實,真正的好的陝北酸曲確實酸中有美,美得能讓當今最走紅的通俗的、民族的、美聲的歌手們嚇得爬也爬不到老百姓喜歡的舞臺上。”

  

  

  請原諒,讀者,我無意傳播黃色的、亞健康的,甚至道德學家認為是糟粕的東西,只是從中看到了閃光的民間智慧,是它,造就了陝北民歌“野、真、辣、樸、酸”之歌魂。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是有待開發的一座原生“音樂富礦”,就像神木境內那4500平方公里地底下探明的儲量為500億噸的煤一樣。它是陝北民歌生生不息的原動力之一,它以看不見、摸不著的形式,推動著民歌一直往前走,構成了一個永不斷層的偉大的民間樂府。

  

  

  陝北農民喲,把山山水水唱遍了,於是,口頭文學尋找到了另一種出路,那就是生活中不起眼的、司空見慣的一切,用信天游的曲調,將所思、所想、所盼,化作老百姓語言,以民歌的形式,唱開在陝北高原。儘管歌詞中不乏糟粕,但作為一種“原始礦石”,陝北民歌卻因這種形式得到了最好的延續和傳承,它無損於陝北民歌的本身。

  

  

  酸曲接近老百姓,它像文學中俚語一樣,沒有在音樂世界形成“大眾化、普通化、規範化”,是山裡人的歌。它的詞語非常通俗而且帶有許多方言土語,因此地方性、民俗性強,正因為這些特點,它是一塊鐵礦石,音樂鐵水在作曲家們的冶煉下,從這裡汩汩流出。

  

  

  大燉羊肉短不了蔥,

  山曲不酸不好聽,

  攔羊妹妹莊稼漢,

  一唱山曲兒就帶酸。

  

  

  老百姓喜歡這種令人心醉神往的酸曲兒。他們把唱酸曲兒當作一種宣洩個人情感的方式,悲痛愁悶時、高興愉快時都要唱,而且一唱起來就沒個完。它伴隨著生活而來,有著豐富的生活情趣和獨特的音樂美學價值。

  

  

  酸曲是陝北民歌的一部分,所佔的分量也不小,在民間流傳甚廣。然而,因為種種原因,在當地,許多年來沒人敢收集、整理和記載,文字可查的,僅僅只有小小一部分。那些民間藝人,一個個變得謹小慎微,白紙黑字,他們怕遭來麻煩。

  

  

  我有些遺憾。

  

  

  在大量接觸陝北民歌后,我越來越感覺到隱藏在酸曲背後的民間性、重要性和傳播性,它無時無刻不在產生作用。在陝北地區,它是一種客觀存在的民間口頭文化現象。你要研究它,必須就得重視它。儘管音樂學家們敬而遠之、道德家們不屑一顧甚至嗤之以鼻,但無法迴避、裝作視而不見,更無法扼殺它對陝北民歌世代傳承的貢獻。

  

  

  陝北民歌大致可分為三種,一是經過改編或新創作的革命歌曲,這是音樂舞臺上的主唱;二是傳統意義上的民歌,這類民歌,除了一小部分在舞臺上傳播外,絕大部分散落在民間,更多的是作為歷史存在而保留下來;最後一種,就是難以用文字記錄、不登大雅之堂,但在民間廣為流傳,人們生活中須臾不離、有著極強的娛樂性的“酸曲”。

  

  

  這種口傳民歌可分為“葷”和“素”。“葷”的酸曲,不少歌詞幹柴烈火,直露、一般很難用文字記錄下來,只是在茶餘飯後,婚喪嫁娶,親朋聚會的酒桌上助興,插科打諢,逗人一笑後,煙消雲散。而且,越到山野鄉村就越豐富。

  

  

  而“素”的酸曲,大都是反映民間疾苦、個人生活、愛情等的不幸遭遇以及窮人的性幻想等等,如《光棍漢》《賣老婆》。

  

  

  奇妙的是,三種形式各有其特點。其中,酸曲最具煽情性、娛樂性、傳播性。絕大多數酸曲,其實並不黃,而黃色的東西最鮮明的標記是肉體的,赤裸裸的。陝北酸曲它只是酸,同樣表述男女之事,它就換了一種奇特、令人發噱的方式,讓人接受它。如《死死活活相跟上》:

  

  

  蕎麵那疙瘩羊腥湯,

  肉肉貼住綿胸膛,

  手扳胳膊腳蹬炕,

  越親越好不想放,

  死死活活相跟上。

  

  

  那男女之行為,語言土得清新,土得熱烈,被描述得有稜有角、直白直露、野性野氣。這就是陝北語言最特別的地方。在民間,生活中任何一樣不起眼的東西,那些段子高手們都可以借題發揮,隨口編出女人隱秘部位的令人發噱的段子供人們逗樂。

  

  

  我很遺憾,在陝北,不少酸曲我沒能記下來。那個酸勁喲!也因為陝北的土話實在難懂,於是錯過了很多有價值的東西。

  

  

  民間的酸曲,從思想內容和品位上來說,有亞黃色的;有涉及性的內容的,但基本是健康的;有的雖涉及到性的內容,但藝術表現手法卻非常獨到;更有一些,堪稱很藝術化的上乘之作。

  

  

  酸曲是中國最原始、最原生態的藝術之一,它以民歌的形式,流傳在老百姓口中。以娛樂性的方式傳播,在民間有著廣泛的社會基礎。也就是說,它是民歌的原動力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使得陝北民歌生生不息,一代代傳承至今。

  

  

  對這樣的民間“寶貝”,音樂學家們千萬不要刻意迴避。而這些曲子背後的蓬勃的生命力,更應成為現代社會取之不盡的財富。

  

  

  施雪鈞,原《文匯報·音樂時空》週刊主編,現任要聞版責任編輯、北京《世界月刊》人物專欄作家。中國音樂家協會音樂評論學會會員、中國音協上海分會會員。少年時代起師從笛子大師俞遜發學藝,後轉入新聞界從事新聞編輯工作。近10年來,在全國各類報刊雜誌上發表《傅聰,黑白鍵上50年》、《柏林神話》、《鋼琴家這職業》、《天才對這個世界有他的責任》、《巴黎琴魂》、《帶者音樂去遠行》、《想起李娜》、《三十里鋪的悲劇》等音樂散文、隨筆、札記、音樂評論、報告文學以及記實體小說等近百萬字,近著《親吻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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