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幻的霓虹,真實的中國

最近跑了海南節和澳門展。由於不在院線片的大環境,好幾個熱門片都沒有及時講。

像《南方車站的聚會》,我看得早。片子是喜歡的,但版本也和電影院的有些差異(有些可以自行腦補)。一直以為有推送聊過,結果呢,並沒有。上映好多天了,今天就敞開聊聊吧。

多數影迷知道刁亦男,大抵是因為《白日焰火》。對淘碟看下載年代的我們,卻是《制服》和《夜車》。一堆片子看起來,感覺地下導演們,對公檢法系統意見很大。

《南方車站的聚會》最有趣的地方,是刁亦男保留了他在獨立時代的電影趣味。趣味反映在故事所發生的城中村和黑夜場景,同時圈劃下幾位主角,你也會發現,警察,陪泳女,犯罪嫌疑人,依然是“警察JI女小偷”的熟悉配方。

虚幻的霓虹,真实的中国

我喜歡的幾個片段,有摩托車交流大會,與警察任務佈置大會、拆遷整改動員大會的前後對照。一家親段落,出現了許多面孔,他們大多沒有姓名,不然就是讓你無法記住,以至於懷疑就是同一撥人。浮現的人臉,形成了一個長江動物園的電影場。這些人在畫面上穿行走動,上一次動用如此多群眾演員的藝術類電影,我已經想不起來是哪部片子了。

也看到有人說,《南方車站的聚會》沒啥特別的啊,就是另一版《地球最後的夜晚》。一個危險的男人帶著一個神秘的女人,他們走啊走的,這啊那的。霓虹燈更多,夜色更溫柔。

然而,就像偷車大會的培訓講解,不乏幽默趣味。另一方面,他放開手腳,去開槍打死人。好比那個為了場面好看,渲染暴力可怖的開傘畫面,並不符合物理學理論。或許有人會拍大腿,靠,尺度如此都能過啊。但我認為,我們更應該這樣想,在不設標尺的禁區面前,電影就應該這樣大膽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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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歌飾演的悍匪周澤農,叫我想起來《天註定》的第二段故事。不少人認為《南方車站的聚會》的人物,沒有深度,缺乏靈魂。表面上,周澤農確實是從局子裡出來,許多年沒有聯繫過家裡。因為上了懸賞通緝,他決定給自己一次機會。這個過程中,他一直在躲閃,只有跟劉愛愛發生著關係。他不僅孤獨,命運已被宣判。換言之,這個人物一出場就差不多玩完了。

你會發現,作為嫌疑犯的周澤農,沒有辦法與更多人發生關係。當然,電影是可以通過閃回,內心獨白,去深入交代這個男人的靈魂思想。但我認為,這不是《南方車站的聚會》所要追求的東西。

周澤農,是一個不真實的人。就像你對著電線杆子上的人頭照,冒出來的也是一些不著邊際的思想。這個不真實的人,被放置在一個過於真實,有海量警察圍堵,有牛蛇混雜城中村,眼線與監控挾制的環境(電影似乎調整了發生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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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這裡,想對比下《星際探索》。皮特飾演的宇航員,他是一個真實的,不斷與自己進行對話的,孤獨的男子。你知道他的想法動機,他的家庭關係。結果呢,他從一開始,就被懸掛在一個不真實的,迥異於地球(家)的環境——太空宇宙科幻片。那之後,他幾乎沒有能停下來過,一站接一站的,一直前往海王星。我有不少朋友,異常欣賞《星際探索》,卻沒有對《南方車站的聚會》點贊。即便他們承認,二者在電影感,包括聲音設計,動作設計上,不乏亮點。

我認為問題出現在如何看待《南方車站的聚會》的空間。許多人不相信佔據中國大部分地區的(絕不是佔據了話題主流的北上廣深),而正是這類城關村。這種地方的存在,正如那些霓虹燈,它們在審美上,並不指向美感,而會讓人感到排斥,胡亂,不容易產生認同。

電影講一個犯罪嫌疑人在脫逃過程中的絕望掙扎。這是一個劍拔弩張的故事,砰砰聲不斷,栽頭倒地者眾多。一上來,它並不是你在商業類型片,常見的快速剪切,大頭接大頭,交代事情經過、人物過場。恰好相反,它慢斯條理,用長鏡頭來交代一件並不複雜的犯罪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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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你適應長鏡頭和演員走位的調度,等眼球適應了漆黑昏暗,欣賞那一大片野鵝湖(塘),電影未免過於從容悠哉。

不妨借用下低徊趣味這個詞。它指迷上了某一個事物,對其懷有特別的,或是會聯想到的興趣,時而從左看看,時而從右看,抵達事物真相的過程。

從開場的高架橋墩柱,到車站候車室,再到人頭蛇身美女的空房間,周澤農和劉愛愛轉悠了許多地方,從城中村到野鵝湖,終於感覺無處可去。以高架橋段落為例,觀眾會跟著鏡頭,繞轉,移動,從胡歌的臉,到桂綸鎂的影子。路過的車燈,手上的煙支,灑落的雨水,挑動起觀眾的通感,觀察,端倪,推測人物身份,拼貼事件始末。放置到全片,雖然伴隨兇殺,但看多了犯罪類型片的觀眾,“也不過如此”,那《南方車站的聚會》的趣味,慢慢釋放到它的環境之中,也就是整個電影的場——從建築,車輛,人群,湖水到天色。它們,才是這部電影的最大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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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說方言的問題。

顏丙燕在《萬箭穿心》的武漢話很標準?

好像不是的。健健(陳剛)才是一口武漢正宗鴨脖味。

這並不妨礙,影迷讚美顏丙燕在電影裡的表演。

所以,我聽胡歌和桂綸鎂說武漢話方言,障礙並不會大於普通話群體,在戛納對著英文字幕。

語言,是個問題,但也不是問題。觀眾會在電影之外,知道《南方車站的聚會》在武漢周邊取景,而不具名的湖區城市,可以指向中國腹地的廣袤江澤。正如《少年的你》的重慶,《南方車站的聚會》裡的大武漢被模糊處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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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被描述成一個磅礴有大湖,混雜有棚戶,會令警察搜索隊迷失,更有馬戲團或夜行動物出沒的城鄉結合部世界,或者就是你所熟悉的,曾無意闖入或生存其間,新世紀中國特色的城中村建築。

城市不斷通過起高樓,修築高架橋地鐵車站,製造出一些釘子戶,還有更多的拆遷財富神話,吞併鄉村。用另外一個詞彙來描述,就是一系列無可阻擋的變形繁殖,製造光怪陸離,奇形怪狀的結合處面貌,呈現出不城不鄉的畸態面貌——到處都是還在動工敲砸的犬牙交錯模樣,不然就是無人收拾,等候發落的地盤(結尾像“七十二家房客”的那處老宅樓)。

刁亦男並不避諱他對一些影史名片的愛慕,以至於《南方車站的聚會》有如此多的影子,電影的致敬影子,還有夜戲和低照明的暗影浮動。從欣賞習慣來說,觀眾吃大夜戲,是和看黑白電影一樣,會產生視覺疲憊的觀影挑戰。另一方面,對於塑造人物,遊離在故事身上的不確定可能性。那片罪惡與陰謀的滋生之地,就應該潛藏在燈下黑,草叢邊,破屋裡,高架下。某個角落背光處,倏忽幾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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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黑暗對應的,是無處不在的,可以說是光汙染的中國霓虹色。這種顏色往往是刺眼的,剛入黃昏就早早亮起,扎破夜空。它不適合作為審美對象,卻只為挑逗路人,引起注意。《南方車站的聚會》的環境,並非來自選擇與搭建,而是導演和攝影師,像電影人物一樣,意外闖入其中。看起來,它們不用特地去調整色溫色差。閃閃發亮的方塊字與彩燈條,也會出現在你居住城市的照明工程裡,透過玻璃幕牆的反射,忽閃又亮的霓虹色,爬在樹上,穿過綠化帶,越過護城河,到攤販的招牌,甚至叫遊人別在頭頂上。

警方第一次設伏,華華和愛愛隱匿在閃光鞋廣場舞團中,摩的司機,路邊攤食客,魚龍混雜,面目難辨。這次行動敗露,搞得草木皆兵。對經常置身類似空間場所的觀眾,不少人會產生異樣的感覺,攝影機的移動,似乎過於淡定從容,而現實中,無需赤色殺機,這些場所理應嘈雜混亂,音響炸裂,野生圍觀,需要手持加晃動帶混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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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電影美學在這裡產生了分歧。《南方車站的聚會》找了胡歌和桂綸鎂,但它不樂意提供刺激撩人,餵養直給的娛樂節奏和懸念。正如它也沒有把城中村的夜生活,拍成人生一串深夜食堂。犯罪嫌疑人是這樣的嗎?真有陪泳女這種操作?警察辦案如此狼狽?帶著這些疑問,在“好狂”的結論中,電影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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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浪跡:電影與旅行》簽名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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