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龍城考古發掘的開山者——張雲鵬對“商文化不到長江”之否定


盤龍城考古發掘的開山者——張雲鵬對“商文化不到長江”之否定

文 | 張傳東 潘安興


盤龍城考古發掘的開山者

——張雲鵬先生對“商文化不到長江”之否定


“商文化不到長江”這種權威理論,曾經壟斷學術界很久。挑戰這種理論需要一批有膽識、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輕人,更需要地下文物說話,雄辯,推翻前者的有力證明。

張雲鵬先生就是不信邪的人。他是新中國培養出來的第一代考古工作者,1925年生,山東濟南人,浙江大學人類學系研究生畢業,1952年分配到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跟隨夏鼎所在黃河流域考古隊從事田野考古發掘與研究。

1954年,張雲鵬又被派到湖北從事長江流域考古,任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湖北隊隊長。他帶領同事們,發掘了京山屈家嶺、天門石家河等長江新石器時期遺址,是一位具有豐富田野發掘經驗的考古專家。

1963年初,一張新的調令出現在張雲鵬面前,他被任命為湖北省博物館考古研究室主任,彼此,張雲鵬跟湖北結下了不解之緣。

當年夏天,黃陂文化部門報告,灄口葉店發現青銅器,省博物館派人調查。喜訊隨之而來,盤龍城附近樓子灣興修水利工地挖到的一件殘銅斝,一些砂質灰紅陶片,擺在他的辦公桌上。考古隊員好奇地圍著看,他卻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面對這些遺器,張雲鵬想起1953~1954年參加鄭州二里崗商代遺址的發掘,他又聯繫到1958年《考古通訊》報道葉店社員上交的銅斝與銅爵,均與輝縣出土類似,時代同屬於商,這裡出土的特別是硬陶、釉陶,鄭州也出土過,卻沒有這裡數量多。

這支文化,究竟屬於什麼性質的文化,如果時代定在商,那麼,是商文化還是商文化所及?如果是後者,那麼史學界一直認為商文化不過大別山、不過長江的理論,又該如何解釋?這就成為史學界的一個大課題。

張雲鵬蠕動著嘴唇,似乎悟到了什麼,說完“這個遺址的發現十分重要”之後,好像還要說什麼,話到嘴邊卻又收了回去。省博物館領導注意到了這一細節,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麼。


盤龍城考古發掘的開山者——張雲鵬對“商文化不到長江”之否定

張雲鵬


第二天,省博物館立即派他帶領陳賢一、郭德維兩個剛畢業分配來的大學生到現場進行勘察與發掘。赤日炎炎的仲夏,三人坐公交車到了岱家山,又步行10多里路,來到府河岸邊,面對洪波洶湧,好不容易找到一條船,談好價錢,把他們送到灄口葉店樓子灣。

他們帶著使命,不辭勞苦,風塵僕僕來到這裡。崗地上,有一條農民新開的溝渠,從樓子灣崗頂彎彎曲曲地流來。在水溝剖面處,他們發現大片黑灰土,同時還發現暴露出的木炭屑、青銅物、陶片,再往下仔細看,水溝壁上有成片黃褐土、灰黑土、紅粘土分佈,各層互相疊壓,層次分明,清晰可見。

這是一處古文化遺址。職業經驗迅速告訴他,作出了科學判斷。張雲鵬的目光又聚焦到樓子灣,腳步在樓子灣打轉——以此為突破口,考古在這裡發掘,他當時果斷地決定。

張雲鵬當即拿出鏟子,指導兩個學生,將水溝壁鏟光,剖面凸現在眼前。他們嫻熟地按不同土層劃線,緊接著按選點布方,在水溝剖面上,發現灰黑地段有5條2×4米的探溝。真是金睛火眼,發掘下去,準確無誤。

如神的判斷,每條探溝都有墓葬與遺蹟。一共發掘了墓葬5座,建築遺蹟1處,出土了數十件青銅器、陶器、玉器與石器。

在發掘過程中,張雲鵬先生對兩個弟子進行了分工,陳賢一負責對2號探溝的發掘,郭德維負責4號探溝的發掘,並囑咐他們:要特別注意文化層的疊壓關係,一定要注意地層與地層、地層與遺蹟、遺蹟與遺蹟之間相互疊壓或打破的關係。

陳賢一發掘2號探溝,他揭開地表土,鏟刮平面,發現樓子灣3號墓,打破了黃褐土層與紅生土層。在建築墓坑口時,又發現被另外一坑遺蹟打破,該填土為淺黑褐土,夾有木炭屑和硃砂,在坑內還發現了一件銅爵,在坑下20釐米處還出現一層白膏泥。

陳賢一還是初出茅廬,不知如何下手。張雲鵬知道後,立即趕到現場,與之研究方案,建議採用十字四分法——先發掘兩個對角部分,再發掘另外兩個對角部分。由此,順利完成樓子灣3號墓的發掘工作。有了這一經驗,陳賢一對考古發掘信心十足,獨立工作遇到問題時,也能臨機處理。


盤龍城考古發掘的開山者——張雲鵬對“商文化不到長江”之否定



郭德維思維敏捷,膽大心細,又善於思考。在鏟剖面時,他敏銳地意識到有地層疊壓墓葬。清理黃土文化層後,一座墓葬的坑口線果然暴露出來了,這就是樓子灣4號墓,出土了銅鼎、鬲、斝、爵、戈、鉞,還有玉蟬柄飾物等。

樓子灣3號墓的發現,最令張雲鵬高興——能佐證商文化長江北岸實實在在地存在!不僅從青銅器上說明,而且從葬俗證明與中原相差無幾!

當四周的二層臺清理後,中間露出長方型灰白色灰膏泥。土表面夾雜一層薄薄的灰黑土的硃砂,這是棺槨的印痕。棺置於槨室東北部,槨內南端有隨葬的鼎、觚、爵、斝的組織,骨架仰身直肢,頭北面南,1、4、5號墓中部均有腰坑,青銅器規格、組合、墓葬方式習俗與河南輝縣琉璃閣商墓如出一轍。

張雲鵬先生大喜過望,稱,“這是樓子灣保存最好最完整的商墓。”他又對大家說:“這是國寶啊!這是商人來到這裡留下足跡的最雄辯的證明啊!”

張雲鵬自己負責的7號探溝,發現一組建築遺蹟,由三個坑組成,每個坑都是平底,分別為方型、圓形和橢圓形,坑內發現石頭,當時推斷為一處工棚,用途不明。在統計陶片時,他特別注意疊壓地層出土陶片的變化,注意陶色、陶質、飾紋變化情況。

看了各探溝陶片統計,張雲鵬十分興奮,他說,結合地層疊壓關係,樓子灣遺址可以進行考古分期了。他將這裡的地層疊壓關係分為上、中、下三層,時代均為二里崗期。

大家經過一段時期的整理資料,樓子灣考古已經有了眉目。張雲鵬心中期盼已久的考古推斷,出現了清晰的輪廓,胸有成竹。與其曾經參加過的鄭州輝縣安陽殷墟商墓比較,張雲鵬得出如下結論:

一、盤龍城樓子灣的墓葬形制、結構葬俗與中原基本相同。

二、隨葬的青銅器鼎配以爵、斝、觚以組合,與商王朝禮器代表級別檔次嚴格區分死者身份完全一致,而器物流動饕餮紋,線粗槽寬,與鄭州二里崗所出土青銅器如出一轍。

三、發掘的灰坑,口徑只有1米多,而深卻達5米,這種情況只有鄭州二里崗才有,多用於窖藏或水井,充分說明這裡的灰坑,也是早商文化特徵。

四、這裡所出的陶鬲,呈罐體,下附尖錐足。這種尖錐長足鬲,與鄭州二里崗大體相同,風格、規格留下早商時期。


盤龍城考古發掘的開山者——張雲鵬對“商文化不到長江”之否定



這一切的一切,讓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動情緒。張雲鵬大膽斷言:盤龍城樓子灣墓葬形制、葬俗特別與鄭州輝縣商墓一樣,具有商文化特徵,時代均為商代二里崗期;盤龍城樓子灣是一處商代遺址,已經毫無疑問了;在公元前十六世紀,商代的先民已到達長江之濱了。

這一個極為重要的信息,必須及時傳播出去,公之於世。張雲鵬立即找來陳賢一、郭德維,讓他倆寫了報道《盤龍城遺址和墓葬》,發表在1964年第8期《考古》雜誌上,《長江日報》也對此作了專題報道。頓時,在史學界、考古界掀起了波瀾,商文化不到長江的框框被考古事實打破了。

張雲鵬先生不囿於傳統的定論,敢於挑戰權威觀點。他主持的樓子灣發掘,使盤龍城考古發掘邁出了第一步。盤龍城一帶有商人活動並留下的足跡,這是不容爭辯的事實,促使大家進行思考,最起碼為“商文化不到長江”之否定奠定了基礎,開了歷史先河。

敢於質疑固有的傳統觀點,去追尋歷史本來,探尋那語焉不詳的上古文字記載,讓地下文物去書寫洪荒世紀的真實面目。為此,張雲鵬、陳賢一們放棄了城市優裕的生活,來到盤龍城這片荒蕪的土地,又是血吸蟲疫區,蚊蠅成陣,鼠蛇成災的蘆葦蕩邊,長年進行田野考古發掘,生活極其困難,仍然堅守在考古發掘工地,接力著新中國考古人的默默奉獻。

正是張雲鵬的開山精神,才打破了“商文化不到長江”的樊籬,披荊斬棘開拓了考古發掘道路,他帶出來的隊伍薪火相傳,才有了後來石破天驚的發現、發掘,為奠定盤龍城是武漢城市之根、華夏南方之源的理論,提供了堅實的根據。真所謂“不破不立”啊!

1974~1976年,從黃陂走出的考古學家王勁接過丈夫的鏟子,陳賢繼承老師的事業,同北京大學歷史系考古老師開展了大規模的考古發掘,揭露了三座宮殿遺址、古城牆遺址,40多座商代墓葬、商代鑄銅燒陶遺址,出土了400多件青銅器,2000多件陶器,100多件玉器與石器,盤龍城不僅是商代古城遺址,而且是長江流域的青銅文化中心,徹底顛覆了“商文化不到長江”的舊說。

今天,這裡已經成為國家考古跨越公園,無疑凝聚著張雲鵬先生當初的科學判斷與實幹精神。正是這一代考古人的奉獻,他們的執著精神,才使盤龍城蜚聲海內外,一座文化地標璀璨在歷史星空。


盤龍城考古發掘的開山者——張雲鵬對“商文化不到長江”之否定



關於作者

張傳東 湖北黃陂祁家灣人。武漢作家協會會員。華師附屬恆大龍城小學副校長,且耘杏壇且筆耕。

潘安興 自號木蘭山樵,1949年10月11日出生。湖北黃陂人。當年老三屆,經歷知青上山下鄉,招工進廠,下崗打工,招聘政府機關工作。現為中華詩詞學會會員,中國楹聯學會會員,武漢作家協會會員。代表作《中華大家庭賦》,作品曾獲全國《鈺山賦》二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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