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炎用手指一層一層捏開那塊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布，一個手掌大的黑色盒子便出現在我們面前，仔細一瞧，竟是棺材的形狀。
“這就是收魂的工具。”老炎說。
老炎是姓炎還是叫炎，沒有人知道，我們幾個徒弟都叫他老炎，他不喜歡我們叫他師父。老炎老炎的叫多了，連他家門口上了歲數的老人也不記得他叫什麼了，沒有人知道他真名叫什麼，更讓人覺得他神秘莫測。
2
“老四，東西拿著，我們走。”
我膽戰心驚地用布包起棺材抱在懷裡，跟著老炎。老炎用兩隻凳子支撐著自己往前挪，他的腿，據說是七八歲的時候突然間癱掉的，現在萎縮得像小孩細細的手臂。而他會這些“通靈”的東西，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七八歲以前的老炎，還是個腿腳麻利的小孩，整日跟著一群孩子在外面瘋玩。只是突然有一天，他看到一個穿著黑衣服的大漢，二人便扭打在一起。在旁人看來，他只是一個人在與空氣搏鬥。回家後與父親一說，老炎的父親也是稍稍懂一些，並且早已聽說附近有不乾淨的東西，提起一把氣槍便走到離家不遠的一個墳場，“砰砰砰”打了幾槍。當晚老炎就發了高燒，沒多久便臥床不起。當時家裡窮，孩子也多，老炎的父母就將他安在了爐灶旁，有吃的喝的就喂一口。幾年後的一天，有一個壯漢一路打聽打聽到了老炎家，老炎的母親當時在院裡洗衣服，只見壯漢進門便指著老炎待的地方問“這是你小兒子住的地方吧”。老炎的母親不明所以，只見壯漢徑直走了進去坐在老炎邊上，從包裡拿出幾本書，說是有人叫他帶來的，然後就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老炎沒上過幾天學，只認得大概是命理一類的書，可是看也看不懂。神的是，後來連續三天晚上，老炎夢到有人給他講解書中的內容，幾個夢一做，竟然就這樣入了門，直到現在，做這行有30年了。
3
“到了。”老炎的凳子與大地撞擊的聲音戛然而止。我抬頭一看，已經到了王老闆家樓下。
我突然有些緊張了起來。
我不知道是誰請老炎來煞煞王老闆的，可能是生意上的對手，也可能是生活中的仇人，這種私話我們是不能多問的。
老炎從我手中接過棺材，放在地上，將蓋子打開，念起了咒語。幾句之後，老炎突然大喊一聲：“王正軍！”樓上傳來短促的一聲：“哎！”老炎伸手從空中一抓，又往棺材中一送，麻利地蓋上棺材蓋，衝我使了個回去的眼色。
這叫做招魂，老人家們說過，在夜裡如果聽到有人叫你名字，千萬不要答應，那是有人在喊你的魂，如果應了，命可就要丟了。
回到住處，老炎把棺材在桌子上放好，老炎說要念七七四十九天的咒語，王老闆的魂魄就會散掉。老炎請來了另外一位老先生，姓丁，據說他就是喜歡幹這個，他們這行有十條宣誓，第一條就是“寧可斷子絕孫，不叫咒語不靈”。光這個就阻擋了不少人。老炎是沒有結婚生子，而丁先生也的確為了這一行斷子絕孫了，原本有的一個兒子突然生病去世了，妻子也得了病死掉了，現在只剩下一個人。
老炎和丁先生坐在棺材旁邊，嘴裡念著一些我聽不懂的咒語。
第二天，竟然就聽說王老闆出事了……
4
老炎和丁先生在棺材邊上唸了大半夜的咒語，直到天邊微微泛白。
我站在邊上看了一宿，無法想象棺材裡燒掉的王老闆的生辰八字和他的魂魄在經受怎樣的煎熬。
“今晚再來吧。”老炎和丁先生不知何時已經起身了。
“老四，你去看看他怎麼樣了。”老炎轉頭對我說。我知道，他是讓我去看看王老闆。
出門的時候，我看到老炎又跪在地上對著天說話，和往常一樣，說的是“我只是掙一口飯吃啊”。
做這行和街邊算命的不一樣，算命的只是為了混一口飯，不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而我們做這些的，免不了要做些缺德事，也怕上天懲罰，所以要說給天聽“我只是掙口飯吃”。
5
我記得是幾年前，老炎指著一塊不大的地對我說，這裡是風水寶地，誰拿下它，別說是三代，十代都不愁。老炎與那戶人家商量著買下那塊地，那戶人家因為是祖上傳下的，堅決不賣。老炎走時只丟下一句話“寶地也是要拿好命壓的，你們沒有這種命”。我看到他們身體震了一下，卻還是砰的關上了門。
後來也就兩個月的時間，那戶人家從牲口到人，一個接一個生病死掉了。這件事曾一度被傳得很詭異，我知道，肯定是老炎做的法。
想到如今王老闆很可能遭受與那戶人家一樣的厄運，心裡有說不出來的滋味。
6
老炎為什麼選我做他的徒弟，我真的想不通，我太懦弱，做什麼事都不忍心。更想不通的是，這麼多年過去，老炎什麼都不叫我學，卻時時將我帶在身旁。
我正想著，就看到王老闆從家中出來了，和往常沒什麼兩樣，只是微微皺著眉頭。
我趕忙跟了上去，沒走兩步，他就拐進了離家不遠的醫院。
“老炎，王老闆看起來像是覺沒睡好，去了趟醫院。”我趕緊跑回來告訴老炎。
老炎翻著那本十幾歲時壯漢帶來的已經破爛的書，抬頭瞥了我一眼，笑道：“那可不是沒睡好，他是頭疼，就跟腦子裡長了條蟲一樣。”
見我愣在那裡，老炎拍了拍身邊的空位，示意我坐過去。
“你以為我只做壞事嗎？我也做過好事。”
7
“剛開始的時候，我都不曾想著要去害人還是怎麼樣，基本都是幫人趕小鬼。有次我一朋友叫我去他們家，我知道肯定是有小鬼在他們家，可是他又不說是什麼，只是喊我吃飯喝酒，然後就讓我睡了。
第二天一醒來，竟然尿床了。我就到院子裡看，看到了一個茅廁刷子，看樣子已經有不少年了，你年紀輕可能不知道，所有東西用時間長都是會成精的。那天晚上我睡下就看到一個傢伙拿個銅盆站在我腳頭，邊敲盆邊衝我喊‘你尿啊，往這裡面尿啊’，我一伸手把它捉住了。”
“我們這行都是註定的，當他們認準你該幹這個，你就不得不幹。信佛的叫做和佛有緣，都一樣的。我見了太多的小鬼，但其實人要比鬼可怕多了，你看王老闆，快死了都不知道是誰咒他的，也許就是他最親近的人。我做這個壽命不得長，我也知道。你也是有緣分的，所以你要繼承我……”
“可是您什麼都沒有教我。”我打斷了他。
“你不用學，哈哈哈……”老炎的笑聲不知為何讓我覺得汗毛都豎了起來。
8
晚上丁先生如約而至，還帶來了一個消息——王老闆住院了。
“我早上看他還沒什麼大問題啊。”我心想。
“熬不了多久的。”老炎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
老炎和丁先生在棺材邊上坐定，念起了咒語。我偷翻過老炎的書，裡面五花八門什麼都有，念什麼咒語會讓別人愛上你之類的都有，可是我照著讀就什麼都不會發生，
萬事都要講究“緣”。我想起了7年前和老炎的第一次見面。
那時的我夜夜噩夢，清清楚楚地看到有東西在我眼前走動，有時是狐狸，有時是美女，可是我摸到她時又變成醜陋的臉上流膿的老婆婆。我很清楚這些東西是真實的，不是夢境，可是別人看不到。開始的時候只要開著燈睡就會好一些，到後來即使是白天我也會看到這些不乾淨的東西。在別人看來我是一個人在掙扎，“醒來”後我明顯能聞到自己手上有剛才和狐狸搏鬥的臭味。
有一次我走到了一大片空地，看到好多人在排隊，好奇心驅使就跟在後面排隊，快到前面時竟發現是通往地府的路，嚇得我趕忙往回跑，回去的路上為了向別人證明不是做夢，我還撿了地上的一塊石頭，可是驚醒後又什麼都沒有了，這不是夢，只是一個世界的東西不能帶去另外一個世界。
這種狀況持續了好多年，哪一次我的意志力不夠，肯定就會被困在夢中，也就是死亡。直到遇到了老炎。
老炎當時是來我的家鄉給別人做法，家人聽說了以後急忙去請他過來。老炎看到我後，告訴我我是該幹這一行的，小鬼纏著我就是為了逼我入行。不要以為這是迷信，不要不相信這世界上有鬼神，當你真正見過以後，你不得不信。你只是沒見過，所以不敢相信。
那時我便告別了家裡人，跟著老炎直到如今。
這七年，再也沒見過髒東西。
9
轉眼一個月過去了，王老闆在醫院幾乎是病入膏肓的狀態。醫生也說不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只聽他一個勁地喊頭疼。現在恐怕是連喊的力氣也沒有了。
在我去打探情況的時候也見他們家人請過行家來看，內行人一看就知道是中了別人的蠱，但不知道別人下的是什麼咒，所以根本沒法破。
我小些的時候，總會在半夜頭疼或是低燒，老人就會知道是有死去的親人來了。他們便會拿一面小鏡子和一枚五分的硬幣，嘴裡神神叨叨說些什麼，如果硬幣能在鏡子上站住的話，就是旁邊有我們看不見的東西。緊接著老人們就會去燒紙錢給他們。不多久，頭疼低燒也就都不見了。
“老四，把棺材撤掉吧。”老炎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
“啊？”
“那個人說不用再做下去了。”
僱主心軟的事不是第一次見，也就見怪不怪了。其實當你親眼看著一個人因為你，慢慢走向死亡的時候，你就會有一種巨大的罪惡感，甚至會纏著你一生。收拾東西的時候，我好像看到老炎有些失落。
王老闆的身體漸漸好了。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在你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你的命其實已經被別人捏在了手中。
10
老炎卻病了。
他整日整日躺在床上，因為腿本來就是萎縮的，整個人看起來就一點點大。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被別人下了咒，問他他什麼也不說。也許真的只是做多了老天給懲罰了吧，算卦的命都長不了，更別說這種帶報復性的了。
我搬了張床在老炎床邊，伺候他的吃喝拉撒，我問老炎他是不是快死了，老炎卻說這世上並不是只有生和死兩種選擇。
我聽不懂。
老炎的病越來越重，幾乎不再進食，每天閉著眼睛，他的呼吸很輕，幾次我都以為他死了，他卻又忽的睜開眼睛衝我笑。
老炎這一輩子沒有留下什麼錢，因為沒有家庭，掙到多少就花掉了多少。我想他可能有時也會想要子孫繞膝的感覺吧。
結局
這樣過去了十來天。
這一天早上起來睜開眼，老炎竟不在床上了。四處看了一下，屋子裡沒有什麼改變。
我趕忙下床找老炎，卻跌坐在地上，我的腿，竟然是細細的，像小孩的手臂。
床邊的鏡子裡，我親眼看到了老炎， 他笑了一下。
不對，是我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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