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闆，這些要多少錢 ？ ”
“35塊，付款掃碼在這兒。”
我從年輕那會兒就開著這店，近些年變化太快，付錢都不用錢了。中元節也被忘得差不多了，還好大家還記得燒冥紙，也還能讓我多少賺點，能活得下去。
我不止靠它賺錢，我還靠它賺命。
2
有人說我這是在作孽，我不覺得，各取所需罷了。活人跟逝者有什麼沒說的話、沒了的情、沒交代的銀行卡密碼，就在鬼門打開的中元節這天，我來給他們牽個線，讓他們完成夙願。
一年的陽壽，換一卷紙燃盡的時間，人鬼相見。我從未失手過，名副其實的零差評。但有一個人例外，我在他那失手了 5次。
3
劉先生五年前第一次來我這店裡，張口就問我 ： “在你這 兒 能見死人是嗎 ？ ”
我抬抬眼 ： “是能見到鬼。行情都瞭解嗎，還要不要我再介紹一遍 ？ ”
到這 兒 來的人都是別人介紹的，肯定不會願意聽我再說一遍那些他們不愛聽的話。
“把表填了，鬼的姓名 、 性別 、 生辰八字 ， 和你的 關係 。 ”
我帶他進到內室，屋子裡沒開燈，只有香案上有微弱燭光。我打開手機的手電筒，用光束示意他坐到那邊的地桌旁。
我從香案下面的櫃子裡取出一卷犀角紙，這紙呈暗紅色，質感厚密，觸感絲滑，隱隱 地 透出檀香的味道。這是我自己加工過的，將犀角磨碎了，均勻 地 攤在紙上，然後用極輕薄又緊實的紗布附在上面，再用金絲沿著紗的紋路一圈圈的介上，最後撣上幾滴水，用百斤重的滾軸反覆碾壓，直至融為一體。
我用硃砂筆將表格上的信息謄寫到犀角紙上，取出火盆，從供奉地藏的香爐裡請出一支香。
準備好一切，我坐到劉先生對面，問 道： “生死由天，人鬼殊途，而今汝所作所為乃逆天道之大罪，所有罪孽，你確定承擔？”
這是一句套話，能坐到這的人，是不會有反悔的。果然，他也是。
“我確定 。 ”
“燃紙有煙，可通陰陽，煙散則陰陽隔，各歸各位，珍惜時間。”
說完我用香點燃了犀角紙，飄飄嫋嫋的一縷細煙飄出，檀香味重了些，這個時候是應該給他們單獨相處的，但是凡夫俗子六根未淨，可能會被幻像迷惑，所以我便在此守著，可趨避邪祟。我閉目養神，大概五分鐘便可結束。
聽著火盆裡燃紙的嗶嗶啵啵的聲音，我晃了一會神兒，正在神遊之時覺得不對，香氣這麼重？
我睜開眼睛，火盆裡的紙已經燃了一半了，可是什麼都沒出現。
我覺得不可置信，抬頭看了一眼對面的人，他只是怔怔的，盯著火盆。
眼見著火苗越來越小，心說這不可能啊，這麼長時間，不可能沒請來的，難道是這紙過期了？
我看劉先生抬頭盯著我，心慌 地 訕笑著說 ： “可能是今天給這個主兒送錢的太多，她還沒收到這。”剛說完，我見這劉先生面帶慍色，趕緊接著說 ： “要不這樣，我再送你一卷，不收費，什麼都不要。您別急。”
我趕緊回身，取紙，請香，還特意對著地藏菩薩拜了好幾拜，心說 ： “今兒這怎麼了？老馬失蹄？這要傳出去我還怎麼做生意了。”
我拿好東西一回頭，人呢？
晚上又來了兩個 VIP顧客，結局都是對我千恩萬謝，我心踏實了一點，應該不是我的問題。
4
第二年的中元節，晚上九點整，劉先生又來了。看見他我腦袋就一炸，心說是不是過了一年來找我晦氣了。我還沒開口，他就自己從我旁邊拿過一張表格填了起來。
我心想這套路挺熟啊 ： “劉先生，您又來啦，上次不好意思，剛想給您補一份，您就走了 。 ”我剛想說這次算贈送您的，可一想今天的業績太慘淡，剩下的話就沒說出口 。
還是上次一樣的流程，我點了香，這次沒敢閉眼睛，我們倆就眼睜睜 地 瞪著那煙一點點彌散開，一點點變濃重，最後一點點消散。
還是什麼都沒有。
我抬頭，拔高嗓門兒問 ： “你是不是信息填錯了啊，我這從來就沒出過這種情況。”
他慢慢抬起頭說 ： “沒關係，我明年再來。”他面部很不自然的抽動，似乎是在剋制著什麼，給我鞠了個躬就走了。
我心想：還來？你不是在砸我招牌嗎。
我特意看了一眼他填的單子 “姓名：劉小眉，性別：女， 年齡：23 ，關係：父女 …… ”
第三年，他又來了，還是什麼都沒見到。
第四年，他又來了，依然什麼都沒見到。
他每次都是瀕臨崩潰的樣子到我這裡，然後又如釋重負地離開。
我覺得他的心理出了問題，應該去醫院看看。我甚至覺得劉小眉本來就是個不存在的人。
他以可見的速度在變老，跟我第一次見他時候比他老了快二十歲。我覺得有什麼一直折磨他,而我是他的救命稻草，當然也是他的催命符。我不忍心再賺他的命了。
第五年的中元節晚上九點整，他第五次來，我說：“老劉，我覺得你應該去醫院看看了！”
他擺擺手，示意我不用說了。
“可是你的剩餘壽命，已經不足以支付今晚的費用了。”
他瞪大了眼睛看我，囁嚅著：“這麼快嗎？”
他求我，讓我想辦法幫幫他，我說：“我不賺你的命了，你自己去內室燃香吧，反正流程你門兒清。”
他點點頭，走了進去。
過了大概一刻鐘，他出來了，不再焦灼，也沒有如釋重負。聲不可聞的說了句“謝謝”然後就再也沒出現過。
5
認識老劉的第六年的中元節，快九點了，我知道今年不會再見到他了。
九點半，我準備休息了，這時卻進來一個女子，說要買犀角紙。
我看她年紀輕輕，心下不忍，勸道：“姑娘，人生一世，壽數有限，不能這麼糟蹋。”
許是老劉給我的影響太深，我竟開始勸我的客人了。
她確實錯愕了一下，然後說：“我想好了，把表格給我吧！”
表填好之後，我掃了一眼，愣在當場。
“姓名：劉小眉，性別：女，年齡：27 ......姓名：劉仁，性別：男”
“你是劉小眉？你還活著？怪不得我……你爸他已經……”
劉小眉看了我幾秒說：“我能先見見他嗎？”
我怎麼也沒想到，老劉一直請的是個活人。
我帶她到內室來。準備好一切，我坐到劉小眉對面，問道：“生死由天，人鬼殊途，而今汝所作所為乃逆天道之大罪，所有罪孽，你確定承擔？”
“我確定。”
“燃紙有煙，可通陰陽，煙散則陰陽隔，各負各位，珍惜時間。”
犀角紙燃起，煙剛剛升騰，一個熟悉的人形輪廓便開始呈現，而後愈加清晰。我沒閉眼，我看到老劉熟悉的臉，雖然是透明的，但還是看得出的憔悴。
他看著面前的劉小眉，哭了，如果鬼會哭的話。
劉小眉的眼淚，順著眼角流到下巴滑到鎖骨，不間斷地落下。
兩人默然無聲的相對，直到檀香變淡，煙漸漸退散，老劉的身形漸漸模糊，他才說了句“這事兒損壽命，以後不要再做。”
劉小眉對著那模糊的輪廓喊道：“爸，我回來了。”
聽到這句話，我看到老劉那已經辨不清出五官的臉露出了一個笑容，我確定那是一個笑。然後身影漸漸消散，融於室內的黑暗裡。
6
後來小眉給我講了她的故事。
她小時候，家裡生活很幸福，但是老劉卻迷上賭博。有一天，她回到家，發現家裡被翻得亂七八糟，剛買的彩電不見了，老劉靠在牆上抽菸，她媽媽頭髮散亂的在一點點歸置東西。
那一年小眉六歲。
而後，老劉頹靡不振，家裡的事情都靠小眉的媽媽撐著。直到一個雨夜，小眉媽媽駕駛的滿載木材的大貨車翻在路邊，起火爆炸，燒的什麼都沒剩下。
那一年小眉八歲。
她是怨老劉的。但是老劉在此之後，改頭換面，撐起了這個家。小眉經常能看見老劉站在她媽媽的靈位前，久久也不離去。
父女的關係隨著時間的縫合融洽了不少。她甚至計劃著想在本市結婚，畢竟爸爸越來越老，沒人照顧。
可是小眉萬萬沒想到老劉又開始賭博。
她跟老劉徹夜長談，歇斯底里。
老劉賭咒發誓，可是不過兩天又舊態復萌。
終於有一天，家裡闖進來一群人，凶神惡煞，抄家一樣的到處翻找。小眉才知道，老劉借了高利貸。
那些人把老劉綁在椅子上，輪番看守，不讓他睡覺。
小眉湊了些錢，穩住他們。
從此以後，每天都會有人來收債，他們甚至有小眉家的鑰匙。小眉受不了要報警，那些人威脅小眉“你看你爸敢不敢讓你報警，他自己怕警察怕的要死呢！”
可能是老天爺看不下去了，事情終於有了個了斷。
那天的收債人喝的醉醺醺的躺在沙發上，小眉不願意看他，就準備回自己房間。
那人卻突然起身，把小眉拽了過去，用刀抵著她的脖子，滿口酒臭氣“躲什麼呀，反正你爸還不上錢，你早晚要出來賣的。”
小眉拼命掙扎，可是沙發太窄，兩個人推搡間滾到了地上，撞到了茶几，茶几上的東西砸到了兩人的身上，頭上。
然後小眉就迷糊了，直到老劉開門，她才醒過來。
滿地的血，那個人身上紮了把刀，已經涼了。
小眉嗡動著嘴唇“不是我，不是我做的。”
老劉說：“對，不是你做的，小眉，你先出去躲一陣子。聽爸爸說，你是被那個人拐走的，你是被他拐走的。”
那天晚上，小眉走了，一走就是六年。
對於小眉來講，那個家代表著她不堪的過去，她再也不想回去；但對老劉來講女兒是杳無音訊，生死未卜。
老劉報了警，警察一無所獲，就按失蹤處理。
一開始，老劉覺得女兒在外面是自由的，如果回來就會被抓。但是時間一久，老劉開始情緒崩潰，他不敢讓警察去找，但是沒有女兒的消息他又覺得不踏實。他開始一個人去各地旅遊，但沒有收穫。然後他聽說了犀角紙，他終於找到了寄託。
7
小眉說：“那人不是我殺的，滾下沙發之後，有紙巾落在他身上，他喝的太醉，忘了手上拿著刀，就去撥拉那些紙，結果，自己紮了進去。”
小眉說：“我後來去農村支教了，一直沒回來，不是不敢，是因為我真的沒有勇氣去面對我爸爸，我知道他愛我，但是我恨他。”
小眉說：“去年我回到了家，但是爸爸已經……我發現我爸把高利貸的事情都料理好了，公司竟還在運轉。”
小眉說：“中元節那晚，我想見過爸爸之後就殺了你的，因為我覺得是你蠱惑了我爸，但是那晚你勸了我，我覺得你應該是個好人。而且，我覺得我爸不會願意讓我那麼做。”
小眉說：“我覺得你在做的事情不是作孽，我想過來幫你。不要工資，我只要每年能免費見我爸媽一次，我想他們，不知道他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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