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鎮、洪山鹽業歷史變遷

朱鎮、洪山鹽業歷史變遷

​ 阿蘭德龍

一、貓兒井過往

1、貓兒井名字由來

任何地名都有一定的掌故, 貓兒井為什麼叫這個名字,很多人都說不出所以來,問及當地老者也一臉茫然,只說自古沿襲,久之使然,井肯定是與鹽井相關,關鍵為啥冠以“貓兒”二字,讓我思索不可得。戊戌(2018年)臘月初一,我到朱鎮去為弟媳母親做九十大壽,見朱鎮鄉政府設“川北鹽鄉”文化廣場,遂向老人問及此事,卻不能道出一二,她向我推薦一位老人,老人叫王國良,年過九十,曾在中鐵二局工作。在我的詢問中,他將他知道的鹽業生產情況逐一告之,加上我走訪周克武、莫如貴、朱成祥、陳才安(近80歲洪山老人)等老先生的親歷所見記述,結合我小時所見鹽井,我便整理成朱鎮、洪山鹽業歷史變遷,以述說曾經的榮光。

相傳一:貓耳井有一井,緊靠金陽寺,取名‘廣水井’,井水頗豐,日取上百擔,金陽寺依靠山其外形如貓耳,故名貓耳井(周先生所述,訪談已過數時,周先生專來補充說明)。

相傳二:原來貓兒井並不是一個井 ,是一處有涓涓細流的泉眼,泉水周邊沒什麼草叢或樹苗,只有光突突的石頭,石上苔蘚形成一圈圈花朵樣,水流在石頭上白花花的一片,如棉白,似玉堅。早晨在泉水上方霧氣騰騰,每天都有一群野貓在舔食石上白色物質,家畜貓、牛,狗、豬等動物也經常光顧。人們都知道貓狗等動物很有靈性,也好奇地學著貓兒取用泉水食用,發現水是鹹的,人們把白色物質稱為‘鹹’,久而久之便訛成鹽,白色物緊貼石上稱為‘鹹爬’,叫來叫去本名已失,鹽巴反倒叫出名來。這樣一傳十,十傳百,貓兒井名字由此而來(本人合理推演)。

相傳三:貓兒井場中間有一井,洞口小,大碗粗細,水離地面約一尺有餘,井壁光滑溜圓,井中水既不外溢也不幹涸,早晨井中白霧升騰,無論家貓野貓總是伸著頭在井上,嗅著霧氣,好似享受。因貓多井小,無處容身,常有貓失足墜入井中的,爬也爬不上來,最後淹死在井中,雖在六七月炎熱天,十天半月貓屍體不腐,人們好奇,稱為神水,並有勇者嘗其水味,水鹹微苦,久食精神倍爽,人們爭相傳頌,貓兒井由此名之(本人想象推演)。

相傳四:漢文化風水演譯中有“左青龍,右白虎” ,巴人對風水理論也學漢人,但把白虎座說成是貓兒,貓兒名字由此而來。今天朱鎮由‘朱真觀’而名,朱真是‘真豬’變化而來,現在還有的地方對豬圖騰崇拜,甚至在寺廟裡供奉豬(閬中本土專家張治平先生推證)。相傳一較為可信,其餘皆為杜撰,本文僅一處用‘耳’字,其餘各處以現在常用名‘兒’字。

2、貓兒井的繁榮

貓兒井處於閬中南端約50公里,現為閬中南部共轄,海拔350餘米,是閬中最低點,嘉陵江臨古鎮由北向南流。昔日貓兒井場鎮雖小,卻有一腳踩兩縣之趣,場東屬於閬中,場西屬於南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經常路過,倒也沒細細區分閬南交界點。一場屬兩縣,據說閬中南部曾有過歸屬之爭,甚至相互以一個整村換取貓兒井彈丸之地,但因貓兒井地理位置太過重要,是重要水碼頭,所以互不相讓,只得釆取如此折中辦法。街道寬闊不過四五米,長不過百餘,部分青石板鋪路,因製鹽,售鹽,水運而繁華異常,經嘉陵江北通蒼溪廣元,昭化碧口,或到漢中,鹽巴經漢中運往中原;南過南部南充,由重慶經長江出川,通向長江各口岸,最遠到宜賓上海。常住民雖不過五十來戶,但南來北往商旅雲集,常年流動人口逾萬,場鎮客棧,酒肆,飯店,娛樂設施一應俱全。場上有最大的兩個圈子,一是白的鹽圈子,將閬中所轄洪山、朱鎮、福星,南部所轄三合、碑灣、養班等地產鹽集中,再經嘉陵江運往南北。一是黑的炭圈子,將廣元,旺蒼的煤炭、木材、山貨運至待賈。白天一片繁茫,裝貨卸載全靠人工,背老二衣衫爛僂補丁重疊,油膩灰塵與汗水交織,勞動的號子彼起此伏,兒童在人流中撿拾不起眼的遺物;煮鹽,釀酒,制醋煙霧縈繞。藥房,布店,食店人來如潮,好一番欣欣向榮之景。晚上,白天燥動被另一番景緻所替,燈火在各店鋪通宵達旦地亮著。喝茶的把遠近、過往趣事反覆咀嚼,時而李家長張家短,偶爾插點葷段引人回味無窮;說書場是老少皆宜最廉價獲取歡樂的地方,一壺茶,一杯酒外加一盤花生蠶豆之類,任由說書人扮芸芸眾相,把大千世界悲歡離合演譯的淋漓盡致,說到精彩處,戛然而止,一句“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讓你每天欲罷不能,不得不頻繁捧場;喝酒的談天論地,天南地北神吹,特別是走船人千奇百怪的趣聞,好似整個世界都在他的嘴裡,划拳飲酒,喝五邀六;擲色子,玩牌九,喝花酒,押舞妓,辛苦一天的人在消魂中蕩去一天薪資。川劇變臉,皮影戲,板凳戲,猴戲人偶一一粉墨登場,耍獅舞龍,踩高蹺,玩雜耍,花花世界紛繁若星河,難怪有人喻之為‘小香港’。

今日貓兒井冷落得令人心酸,路途泥濘難行,雜草叢生掩路,昔日香火鼎沸的觀音洞注目嘉陵江濤濤江水,現已樓閣垮塌,殘牆斷垣,觀音、財神都失去往日威儀,雕塑蛛網拂面,斷指殘臂,漆脫金落;居家房舍東倒西歪,瓦片經不起歲月摧殘,板椽腐敗散落,野生喬木橫突遮掩門庭。白色垃圾掛在樹稍迎風舞動,好像昭示洪水過境的壯觀,場鎮破敗不堪。因紅巖子電站蓄水,水提升了十幾米,水已漫至場頭,水碼頭喧譁不再,人們紛紛遷居山樑,兩三層磚瓦洋房沿公路而見。往日喧囂歸於寂寥,江水依舊北來南往,只是早已失去猙獰的面容。鵝卵石的灘塗地,青青的白楊林早已不見蹤影,兒時的乖乖石,水落材再也不可趣拾。

二、打井造架

1、打井

朱鎮鹽井很多,迭家山南面山下的井,水井深,鹽的純度高,取水難度大,現在還遺有爐石子包(堆放煤炭燒過的爐渣)堆放如山,爐石子包上灌木和雜草叢生。貓兒井位置最低,靠江近邊,淡水滲透大,出水量頗豐,鹽度較低。 最為有名的鹽井處於金陽寺旁,井名‘廣水井’取意水豐,離江也近,取水方式不同於其它井,叫“牛打水”,就是靠兩頭牛拉動滑輪轉盤,輪盤牽引火燒篾索提升楠竹筒吸水,井深150餘米,水量足,含鹽量高,常年取之不盡。其它井需靠人力,謂之“搬鹽水”。

挖井是製鹽四十八道工序中最重要的一道,工人叫挖井匠,不僅需要年輕體壯,而且還要枝術傳承,其薪資遠高於其它用工,閬中南部臨近區域僅有幾個頂級挖井匠老師傅,在挖井隊伍裡是靈魂,是總指揮。挖井匠師傅需要找準鹽脈,鹽脈鹽層不是隨處都有,閬中南部相鄰形成三角地帶為什麼就有鹽層,相傳一億五千萬年前四川仍是海中臺地,最後經過地質運動,四川盆地慢慢抬升,閬中的洪山、福星、朱鎮,南部的三合、碑灣、養班居於鹽層縫隙之上,故自然而然。找鹽脈是靠師傅長期經驗積累,也只能是八九不離十,不可能百分之百的準確。找準後再僱傭十餘人作專業團隊,統稱挖井匠,當然也可能挖出一口“白眼井”,沒有鹹味,與平常淡水井沒什麼差別,自然勞命喪財。井挖至有鹹水為準,井的深度取決於鹽層深度,幸運的十來丈,有的可達百餘丈,現在想想都可怕。最初時坑闊,能容多人同時作業,約兩米深時,松疏土層挖完,在所挖坑上方置木架轉盤(名字叫車工盤),為了每天都能作業,車工盤上修簡易車工柵以避日曬雨淋,轉盤纏繞麻繩,繩末端捆上叫‘擀’的鋼錘,鋼錘下尖上圓,車工盤纏繞麻繩,麻繩末端連接鋼錘,利用車工盤將鋼錘提升到最高處,在重力作用下,鋼錘衝擊地面,同時注水,鋼錘周圍帶刺槽,能將土石泥漿帶出(這與現在修樓房打樁基非常類似,只是動力不同),這樣循環往復,直到有鹹水為止,經過岩石層同樣有效,這個流程叫‘中井’,一個鹽場常有幾十個井密佈周邊,相隔不過幾十米。挖井最大難題在於淡水浸入,有時湧流如注,經常半途而廢,這會給東家造成極大的損失。井挖好後防止淡水漫入,就在井中下樹筒,樹筒是用鋸子將上好柏木(端正,約20釐米粗細),對準上下截面直徑相對剖成兩半,每一剖面再挖去樹心,形成半圓型水槽樣,然後將兩剖面合好,形成內空直徑約15釐米左右的樹筒,用桐油拌石灰和勻勾縫(兩剖面對接處),再用細麻繩依次緊密纏撓樹筒,將桐油反覆油刷麻繩和樹筒對接處,樹筒經久耐用,不受鹽水腐蝕,也密實防滲透,這個流程叫‘箍井’。樹筒一般下到幾十米深(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我常到三合黃蓮埡村舅父家,舅父與表弟是木匠,他們經常將這些樹筒取出做餵豬的豬槽用,或用修房的板椽用,取時非常艱難,常先用炸藥將井炸松,井也自然被填埋,所取樹筒非常有限,可見當時工匠作業認真)。將這樣的樹筒依次對接,下至鹽水層,上至地面,樹筒除與鹽水相通外,不得有外面淡水通過樹筒滲透到鹽井中去,在接近地面的樹筒須穿過圈子石加以牢固,圈子石為堅硬立方體石材中間打孔,地面鋪上石板,鹽井便大功告成,井孔僅能容直徑8釐米楠竹自由通過。這樣鹽井非一般人家能力所為,前期需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甚至大型鹽井需幾大戶人家共同出資修建,所以鹽井都為地主、富農、土豪或軍閥把持。​

2、造井架

井架用柏木搭成相對的巨型人字架,架高一丈九(取意長久)與現在鞦韆架類似,架上放橫樑作軸;有的是兩邊用石頭碼成基礎牆,高一丈,牆上再放帶叉的立柱,橫軸放在木丫上。用柏木做成直徑約9尺9寸的車工盤,車工盤成圓柱形,盤的表面由直徑2寸圓木搭成間隔9寸的橫隔,盤闊五尺,軸從車工盤中心穿過,車工盤通過軸心可以轉動,在一橫隔圓木上設置活動‘千斤頂’;外形與現在許多景區輪轉水車略同,只是輪子略寬。也有另類井架,小時我在大姐家(南部安壩六村)去玩,所見鹽井架與各位先生們所述差異很大,也許是小井,產鹽水量有限,或者井不夠深,或者取水楠竹筒小,其輪子由細斑竹梆成,直徑丈餘,搬水名符其實,由手動可以完成,不用踋踩。輪中間環繞篾索(也用麻繩),篾索的長度大於井深。取水容器由一根楠竹去其細稍,取其根部,約一丈有餘,當中竹節用鋼釺穿透,形成上下貫通,最下節設置閥門,用牛皮做皮墊,叫皮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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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取水曬鹽

1、取水

取水時將篾索末端與楠竹捆梆結實,竹筒下墜一鉛錘,車工盤在手動控制下,楠竹緩緩深入鹽水井中,當楠竹慢慢沒入鹽水時,下面閥門在壓力作用下打開,水注入竹筒中,估計水將竹筒裝滿,搬水時在在輪軸兩頭名站一人(也有一人踩,一人用手搬,腳踩在橫隔的圓木上,就像不斷攀爬梯子一樣,每順時針旋轉一圈,千斤頂自然支撐地面,放止溜索,溜索非常危險,幾十丈深的井在五六十斤的帶水楠竹下溜是很可怕的;如果輪子逆時針旋轉,千斤頂反扣在橫隔上,楠竹筒在手動控制下可緩緩深入鹽井中。隨著輪子逆時針轉動,蔑索就纏撓在輪上,蔑索牽動楠竹向上移,下面閥門在重力作用下關閉,當楠竹上升至地面,將楠竹放入水桶,用‘鉤錢子’將閥門鉤住,鹽水注入桶中,每取一次水有一桶左右,這樣就完成一次取水,習慣叫“搬水”,依次循環往復,一般鹽井出水不多,早晚各取一次,約一擔鹽水,取水時間多在早晨五點和下午五點,即是要有足夠時間讓鹽水滲入鹽井,一井取完,依次下移,一般鹽場約三十至四十囗井,每天產鹽水三十到四十擔。鹽場搬水工兩人一組,鹽場分大小有四組六組,有的多達十組。

2、曬鹽

曬鹽需要將取好的滷水挑至一斜坡,沒有斜坡可以木材搭一人字斜坡架,斜坡架兩邊呈坡狀,四川關昌和南部安壩六村多是這種曬鹽架,水不是人力挑上去,而是用人力翻車提上去。斜坡頂端放一黃桶,能盛鹽水幾十擔,將鹽水傾倒黃桶裡,桶底有一孔,鹽水通過小孔流入楠竹做成澗水槽,水槽兩頭封堵,楠竹每隔3寸鑽小孔,鹽水再經過小孔流向‘金竹排’上,金竹排實際上是帶竹枝的小斑竹紮成排,金竹排是從上到下有三排,上排鹽水流到下排,下排流入鹽池,一般鹽井有這樣曬水金竹排幾十個到上百不等,竹排層層疊疊,鹽水通過竹枝依次向下滴注,最後滴注入最底層鹽田壩裡,這叫曬鹽,實際是一個自然蒸發過程,層層金竹排是為了增加蒸發面積。​​

鹽田壩是地面上挖一四方坑狀,用火磚鋪底,石灰和桐油和勻勾縫防漏,在鹽田壩裡再次蒸發,經過兩次曬鹽,可蒸發近百分之二十的水,這能夠節約很多燃料。挑水工一般不專設工人,常由搬水工充任,工作又苦又累,是各工序中最低等的工作,有氣力就行。如若單設,常用笨傻之人,工薪也最少。曬鹽有兩大功效,一是通過自然蒸發去掉一定的淡水,讓鹽水含鹽純度提高(鹽度是含鹽比重,測鹽水鹹度用比重計,小時在生產隊見過測糞水濃度的比重計,貓兒井的鹽度在2.8至3.4之間),減少煤炭用量;另外的功效是最重要的,流過層層金竹枝去硝去硫去鹼,鹽水中含有大量芒硝以及硫化物,曬鹽是通過物理方法去掉這些。現在的鹽是通過化學方法除去雜質,鹽的安全性高。過去認為海鹽不潔淨,井鹽乾淨,其實當時無論井鹽海鹽含有大量有害物質,由於鹽的稀缺,就不是那麼強求了。

四、熬鹽倉儲

1、熬鹽

熬鹽房較一般住房高,約現在兩層樓高,內空,上層不封閉,形成巨大排氣孔,下層牆體用土夯築而成,或用篾編成籬笆狀,兩面抹上草土混合泥槳。經過兩次蒸發後的鹽水挑到蒸煮房的黃桶中,黃捅很大,可盛三五十擔鹽水,黃桶有五六隻,當所有黃桶盛滿後便可開灶點火。煮鹽的鍋是用很大毛邊鍋,口徑約三尺左右,鍋上用青磚砌圓柱形,柱高不過一尺,一鍋能裝幾擔水,灶臺一字型排開,灶臺設五口大鍋,鍋與鍋間隔不過尺許。各灶臺爐堂相通,第一鍋爐堂寬闊,主要上柴上煤升火用,最後一口鍋設巨大煙囪,通過熱力氣流原理,只要第一口加煤升火,最後一口鍋同樣有火力,這是古代勞動人民長期勞作經驗積累的結果。煮鹽工序又分搬運,燒火,點滷,裝驗,排水等多道工作,開灶點火都需良辰吉日,燒香禱告才能進行,一旦點火,經久不息,一月開灶兩次,每次要七天至十天不等。熬鹽實行兩班倒,每班工作十二個小時,每班一至二人。熬鹽匠工作看似輕鬆,其實勞累異常,要在鍋間不斷臼水走動,工作一定時期腰痠背痛,時時受鹽滷水蒸汽和煤汽薰烘,關節內臟無不受損,鹽匠又是最後成鹽工序,老闆相對看重,鹽匠工薪也較高。煮鹽時將黃桶裡的鹽水倒入第一口鍋中,大火沸騰熬製,水分主要在第一鍋蒸發,鹽水有一定粘綢度(師傅經驗判斷),將鹽水舀到第二鍋,再隔一段時間將水舀到第三鍋,熬鹽匠不間斷將水往後趕,最後一鍋就該出鹽了,當中是微黃的鹽巴,鍋邊周圍是黃色的硝,用鐵鏟將鹽鏟入篾編包子中,將硝剷出另存,硝是制炸藥和硝制豬、狗、牛、羊皮的原料,五口大鍋中第一第五兩鍋損傷大,需輪流交替使用。​​

2、倉儲

出好的鹽用篾編的包子裝(帶蓋,叫天包地),一包一百斤叫一票,然後存儲到鹽庫待運待售。鹽庫要防水防潮,先在地下做成眾多橫豎交錯的小排水溝,火磚鋪在溝上,同樣用石灰桐油拌勻勾縫,地面再橫豎放圓木,圓木上鋪木板,鹽包放在木板上。倉儲在不同季節有不同變化,五六七月潮溼溫潤,鹽受潮增重,冬臘月天氣乾燥,重量自減,從小水溝流淌出來的水為膽水,結晶品為膽巴,膽巴為點豆腐必備,現在洪山膽水豆腐備受青睞原由也因如此。倉儲計量入庫,保管,出納,會計三帳合一。鹽庫的鹽除朱鎮本地鹽井以外,還要庫存閬中南部臨近區域鹽井產鹽,存儲方式有寄存和售存,寄存是鹽代為保管,只需交納一定保管費,後續銷售由各自鹽井主自行負責,各家鹽包有不同的標識;售存是將鹽批發倉庫,銷售由倉庫主人負責,利潤空間大,各鹽場也設小型鹽庫。

五、運輸販售

1、水路販運

貓兒井的鹽對外運輸釆取水路和陸路兩種方式。水路是主要外運方式,便捷,運輸量大,成本低。將鹽包堆放到貨船,一船裝上萬斤鹽巴,一月南北各發一船。上運至廣元出川經漢中入中原,經過蒼溪卸去部分鹽,再運往廣元、昭化、寶輪流轉。返回帶上貨物最多的是木材、煤炭,還有一些生活必須品,諸如花椒、木耳、針線麻頭之類,總之船不空載,往返六七百餘里,費時月餘;南下經過南部、南充、重慶經長江出川。​​

​​2、陸路販運

陸路運輸全靠人力,肩挑背磨。一路從洪山經過碑丫河,再過大丫河,張長二溝,到五郎坪,過黑土地,再到觀音場到恩陽河。恩陽河是鹽巴集散地,也是通過米倉道物質出川集散地,我曾驅車專程到恩陽訪古,萬壽街、正街依舊,水碼頭凋零,往日背老二繁忙不在,鹽庫無所尋,沿河茶店遍佈。再從恩陽通向巴中、通江、南江,恩陽到巴中僅十餘公里,可以單獨運往,也可由當地人充任;另一路是經毛觀子,邱家河,過倒馬溪(今寶馬),到扶龍過妙高在觀音場交匯,由恩陽河到巴中,南江,通江經過米倉道出川至漢中,再到中原。陸路一般是男人乾的事,也有女人用筴背背六七斤,甚至十四五歲少年,更多的婦女兒童從事短途販運。福星到黑土地,再到安家梁,過大埡涼水,過石崗(金子)到觀音場匯合。七八結隊而行,每人挑鹽一百斤,加上一些生活用品,風餐露宿,去時一挑鹽,迴轉一挑米,或一些鐵貨山貨,兩頭挑不空。路線是固定的,哪裡就餐,哪裡住宿都有固定場所,行進時間和速度基本一樣,店東家能準確預測什麼時間哪批背老二會到達,食物,熱水早已備好,老顧客,老房東不擔什麼風險。陸路搬運異常辛苦,汗水鹽漬對肩部肌肉反覆浸泡摩擦,肩部破皮紅腫至潰爛是常事,疼痛難熬,只有多次反覆磨成厚厚死繭,才不會有所痛癢,成為常態便成為職業。陸路販運許多是私販,風險大,利潤高,私鹽販子願意挺而走險,官家也設關卡徵收重稅,不同管轄範圍反覆徵收,當然官商勾結另當別論。在運輸過程中還有人口流動,一種是巴中等地女子嫁到洪山朱鎮,一種是孤兒隨同背老二流落到閬中。當時有民謠,“閬中不運鹽,巴中打閃閃”可以看出閬中鹽業對巴中、南江、通江、達州等地有多麼重要,有人說一兩鹽二兩力,其實通南巴也產鹽,產鹽不能滿足需要,當時鹽貴如黃金,“閬中不產鹽,南部好一半”是說閬中產鹽對南部經濟的衝擊。​​​​

六、洪山鹽業

洪山鹽井分佈主要集中在洪山鎮一把傘村,二社地主鄧茂林擁有鹽井32口,鹽工總計四十餘人,一月發薪資達六十到八十兩白銀,每月開灶兩次,月產鹽在千斤以上,用煤無以計數,燒過的爐渣堆集成山,上世紀八十年代人們常用爐澆鑄混泥土。同村八社楊洪林(解放後定為地主)也有井三十餘口,年產鹽在八千至一萬斤左右。王國佐(富農)一把傘村三社人,也有四十餘口,年產鹽在萬斤以上。樓埡場的鹽井零星分佈,產鹽相對較少。董家店楊正榮(富農)擁有鹽井二十餘口,年產鹽也在五千到八千左右。

七、閬中鹽業興衰

閬中先民早已釆鹽用鹽,開發利用鹽業資源,歷史悠遠彌久,巴人的‘巴’是否與鹽巴有關尚無確切記載。《華陽國志》載巴國多種物產,鹽是重要特產之一,戰國時期楚國秦國對巴蜀鹽業垂涎欲滴,常常因此挑起戰爭。《水經注》卷二十《漾水》記“幡冢西五十許裡,相承營煮不輟,味與海鹽同”漾水為嘉陵江閬中段。李家駒先生《閬史索徵》西漢時閬中渝水一帶產鹽已有明確記載。《山海經》《楚辭》多有記載巴國採鹽製鹽,兩漢時鹽鐵官營,閬中為巴郡治所,鹽業資源成為當地重要經濟支柱。《新唐書》載唐代全國鹽井六百四十,果(南充)閬(閬中)開(開江)通(通江)百二十三,可見閬中產鹽在全國佔有很重要的地位。吉成名著有巜論唐代鹽業政策與王朝興衰》開元閬州一千七百貫、晉州二百七貫,果州二十六貫,當時閬中轄制廣闊,以鹽課稅之多,其它州縣無可比擬。《四川通志》載唐玄宗開元二十年(737年)四川十州產鹽,梓(三臺)遂(遂寧)晉(西充)閬(閬中)果(南充)五州共三十八所,以後歷代鹽業擴張,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閬中南部有井共有806眼。

中華民國時設川北鹽務管理局閬中分局,登記造冊鹽場分佈,鹽業主控井產鹽規模,緝查私販,取締黑市交易,設置公行專賣(昔三合梨子埡有黑窩子,是黑市交易場所,黑窩子在梨子埡下的溪溝旁,地勢平坦開闊,估計是揖私人員來了販賣人好逃跑)。

土地革命時期(1933一1935年),紅三十軍、紅九軍轉戰儀隴閬中,先後攻佔閬中水觀,福星,洪山,南部的三合,碑灣,養班等地,就是為了搶佔鹽鄉。當地鹽主廢田棄井,紅軍供給部派出鄭義齋(紅四方面軍供給部部長),鄭行琪(供給部經理),明華陰(保衛局局長)到洪山動員組織民眾,推選德高望重的鹽工羅友瑞為鹽鄉總代表,洪山草街子設鹽業經銷處,供給部提供竹筒、蔑索、桐油、燃料等生產生活資料,重啟閬中南部鹽井約3568口鹽井,452處鹽灶恢復投產,鹽工翻身做了主人,工薪提高,他們積極投入鹽業生產,產鹽猛增,月產鹽達60餘萬斤,大量的食鹽運往川陝革命根據地,保障根據地用鹽需求,更多食鹽出川外運換取戰略物質,為紅軍鞏固川陝革命根據地做出巨大貢獻。​

新中國成立後,洪山一把傘村、貓兒井、樓埡場產鹽仍很興盛,鹽工以工分計,產鹽抵交公糧統購。三大改造時,在洪山設總廠,下設貓兒井、元山、洪山分廠,21個生產小組,鹽工384人,鹽井650餘眼,製鹽25座,曬鹽金竹架285排,曬壩43處,日出滷水2500餘擔,年產鹽約1000噸。50年代末——60年代初期煤炭異常緊張,鹽水已無法正常熬製,就把鹽水直接賣給百姓。1965年後因成本增加,海鹽氾濫,洪山、貓兒井鹽業逐漸退出歷史舞臺。

改革開放後,貓兒井仍是水運貨物集散地,生產物資,農副產品進出中轉站,南部縣城至貓兒井每天一次往返船運(划子船),客貨混裝。2001年南部紅巖子電站蓄水,貓兒井繁華永遠成為歷史。

千年鹽業隨歷史洪流拋撒,曾經的輝煌皆為記憶,朱鎮政府設川北鹽業廣場以興旅遊,但廣場除一處模型和兩張照片外,沒有更多文字說明,寫此文希望能彌補其不足,希翼它不僅讓人們記住這段文明,更應該把先民的聰明才智發揚光大,在對自然索取的同時,更應該對自然敬畏,對自然的保護。

八、附歷次訪問老人

通過多方尋找,幾次下鄉,通過一個推薦一個,並經過不斷求證,相互印證,除去不合理的地方,把大家都認可的保留才得出以下結論。

王國良先生(90歲)是朱鎮鄉太華村人,從小在鹽井邊玩耍,對鹽業生產流程非常熟習,對朱鎮井狀況瞭若指掌,後在中鐵二局上班。 他幫我提供鹽業生產過程的最基礎知識,彌補對鹽業認知的不足。

周克武先生(81歲)出生在洪山鎮一把傘村二社,從小在鹽場穿梭,老家附近有大小鹽場十餘個,父親長期從事私鹽販運,對鹽業生產過程記憶猶新,通過對對周老先生的訪談,使原有的鹽業生產流程有了更新的認知。 他幫我提供了掘井、煮鹽搬水的不同方式,以及硝的提取和應用,膽巴的提取過程和使用,販鹽路徑等知識。

朱成祥先生(77歲)是洪山樓埡場人,舊時初中文化程度,有較高的文學修養,書法功底深厚,紅軍時期供給部、鹽務所就設在家的附近,親自見證了紅軍時期在洪山對鹽業生產和管理概況。他幫我提供鹽業基理知識。

莫如貴先生(75歲)家住樓埡場草街子,從小生長在鹽業開採的環境中,對掘井,搬水,曬鹽,煮鹽非常熟習,常在鹽水鍋裡煮紅苕,在炭火堆裡烤玉米,特別是父親長期從事私鹽販運,母親也是從通江過來的,對鹽業有深厚的情感。 他幫我提供最基礎的鹽業常識,生產器具名稱。

陳才安先生(75歲)是洪山鎮董家店村三社人,從小生活在鹽井邊,對本村周圍鹽井分佈和鹽業生產非常熟習,家庭窮困,經常撿拾爐渣二碳,冬天在剛出爐的煤渣邊取曖,父親在鹽井上務工。對他訪談是無意間進行的,我在對周克武先生釆訪時他把他知道的事一一告之。他幫我提供鹽井分佈,鹽業生產的基礎知識。

何文秀女士(75歲)本人大姐,家住南部縣安壩鄉六村,1966年從元山嫁到改地,家旁有一鹽井,當時開採有幾年,當時隊上為採鹽工計工分,鹽用於抵交集體公糧統購,鹽水鹹度高,甚至可以醃製臘肉、鹹菜,對鹽業開採過程熟悉。她幫我提供曬鹽的新方式,就是用水車提水,鹽水買賣轉讓,鹽井分佈狀況。

整理人:何文龍,閬中中學歷史教師,希望不以近視看古今,不單以書本育人,更應關注社會,關注芸芸眾生。閬中文明久遠,各種文化燦若星河,拔一絲尚可織華衣,看一景也可寫華章。僅想從閬中文明中去窺視過往,又不想文字太過驕奢,通俗易懂地去想、去看、去回味、去咀嚼。

本篇鹽業史訪談是有感朱鎮鹽業文化廣場而寫,雖孩提時見過鹽井,但從未親歷親為,加之學養不深,寫起來難勉惶恐。雖訪問眾多老者,但時隔久遠,記憶模糊,也僅是隻言片語,或詞不達意,或東拉西扯。知者漸行漸遠,不知者常以不屑,在此搜索記憶,希望不以經濟發展而忘記文明所在,根之所存。

二零一八年臘月 歲在戊戌 文龍記

二零一九年初春 歲在已亥再次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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