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奶〈小說〉
嶽佔東
二奶是小腳女人，可二奶的小腳並非“三寸金蓮”。
據二奶生前講，她纏腳那陣，正趕上閻錫山“放腳”，民間傳有：閻錫山灰拾翻，別的事他不管，就管婆姨們那雙臭腳板。二奶的腳起先被纏著，後來查腳的鄉官勒令“放腳”，爹孃便將二奶纏著的腳放開，可鄉官一走，爹孃又將二奶的腳按原樣纏起來。這樣一來二去，二奶那雙腳沒有纏成形似粽子的“三寸金蓮”，而是成了既不是正常腳，又有別於傳統女人小腳的小腳。
二奶沒有標準的小腳，嫁給二爺後，在眾妯娌中，也算不得標準的好媳婦。因一雙腿腳麻利，倒是少不了被婆婆指派幹這幹那。
“噯，二小子家裡的，去打點豬草回來！”婆婆立在當院扭著嘴指派她，小腳的妯娌們怯怯地從窗戶眼上瞄她。
二奶看著婆婆一臉不可違拗的神色，便順從地拎起菜籃，扭著小腳上了山峁。
婆婆管著她們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和她們這些小媳婦。每每一日三餐，妯娌們都得問一聲婆婆----“媽，今兒吃甚呀？”婆婆說一聲吃甚，她們才能燒火做飯。飯熟了，再需將飯碗端到婆婆面前方才算盡到了做媳婦的本份。一次，二奶又佔著她那雙腳，讓婆婆指派著去做營生。二奶極不情願，也沒嗯一聲，便扭頭去了。當天晚上，二爺一進家門，劈口就問：“媽說你不聽她話了？！”二奶一愣，說沒有，二爺又說：“她讓我打你哩！”二奶嚇得臉色慘白。二爺又說：“我哪捨得打你呢，可媽讓我打你，我也沒法子呀！”說完，二爺就閉緊門，開始嗚兒吶喊打二奶。二奶被嚇壞了，但她卻沒有覺得疼痛，男人舉起拳頭，軟軟地落在她身上。直至打得連窗外的婆婆聽見沒了媳婦的聲息，嚇得連喊：“二小子，使得了，使得了，打死她，你也沒命了！”二爺方才住手。家中的一切事都婆婆管著，婆婆從媳婦熬成了婆，理所當然是當家的，妯娌們都怕婆婆，二奶自然也怕。
二奶那時便想，自己有一天做了婆婆就好了。
二奶的肚皮沒有辜負二奶的期望。二奶一口氣生下五男三女，且個個無災無病，長得結實健壯。
等到兒女長大成人，二奶已過了不惑之年。是時，婆婆早已下世，妯娌們也已分門另戶。世事滄桑，新社會重新建成新的生活秩序，早年，婆婆當家，二奶心頭萌發得的那種期望，如山樑上的風塵早飛蕩得無影無蹤。不過，她在家中的脾性卻愈來愈步上了婆婆的後塵。
大媳婦剛娶進門那會兒，二奶表面上和媳婦相處得融洽，但二奶嘴碎，加之，凡事大小，都想做主，有時還斥責媳婦的不是，媳婦起先還能忍受，後來漸漸變得不吃二奶那一套，沒過一年，便與二奶分門另灶。
老二、老三、老四相繼結婚，個個如復老大舊轍。到老五結婚，二奶已年過花甲，原想老五和老倆口住一塊，也有個照應，終因二奶脾性難改，最終也分了家。
等二爺去世後，二奶已成了顫巍的老婆婆，每天輪流著在五個兒子家吃飯。
二奶出了這家門再進那家門，口中默默嘮叨著：一個兒子坐著吃，兩個兒子送著吃，三個兒子跑著吃，兒子多了沒飯吃……
本文選自小說集《躁動歲月》（香港天馬出版有限公司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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