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消費社會的批判、對自我麻木的唾棄、對接受平庸的抨擊,這些都是《搏擊俱樂部》向觀眾展現的鋒芒,沒有遮掩,拳拳到肉。我想,成就這部電影的不僅是體現導演技術功底的懸疑設定,還有那血脈噴張的感官震撼,即用肉體的搏擊來張揚生命的活力,粗野與暴力的背後是一種對生命腐朽的反抗。
故事的主角傑克是一名在大型汽車公司工作的召回協調員,按部就班的生活給他帶來一個穩定的物質生活,但枯燥的工作流程也讓他的生活陷入了一種一成不變的停滯,這讓他患上了相當一部分現代人都會得的失眠症。無法入睡的他在醫生的建議下參加了各種互助會,在眾人的絕望之中,他偷取了一種類似於僥倖的慰藉,但當這種卑劣的伎倆被同類人所揭穿時,他又不得安寧。
好在,他遇到了泰勒,那個比他更瞭解自己的幽靈。在泰勒的指引下,他也開始厭惡自己頹靡的生活,於是他們開始了一場又一場的搏擊。為了改變蕭條的自己,他需要用痛苦來錘鍊行將就木的靈魂。
物質的附庸,財產的奴隸
在接觸搏擊之前,你很難認為傑克是一個失敗者,他擁有工作、存款以及公寓,他的生活軌跡與大多數人一樣,這便是平庸。因為我們都一樣,所以我們不會去指責平庸,我們甚至樂於平庸,因為平庸的背後往往跟隨著安穩。然而,人是一個的複雜生命體,一旦我們追求的是一種從眾的平庸,那麼勢必會抑制那個飽含慾望與情感的自我。在平庸的閉環中,我們建構了一個束縛自我的牢籠,於是我們便擠壓了憤怒。好在現代文明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宣洩怒火的窗口。
那些數不勝數的娛樂八卦、那些歇斯底里的流行音樂、還有那些挑撥情緒的影視作品等等,都無不抓住眾人的眼球,但這些都不是一種無償的救濟與援助,所有的感官刺激都是促使人們將衝動集中於對物質的消費上。現代文明用一種絕妙的方式完成了一套抑制情感又釋放情感的流程,即人們在平庸中工作,工作所換取的金錢不僅是一種勞動的報酬,還是一種抑制情感的補償,然後在一系列的刺激之下,人們用消費的方式來宣洩這種情感上的壓抑,最後回到流程的起點,而人們便在無形之中成為了物質的附庸以及財產的奴隸。
傑克是現代人的一個典型縮影,《搏擊俱樂部》痛恨這樣的傑克,也痛恨那些放棄自我的情感而擁抱平庸的眾人,他們是拋棄自我以及接受自我意識幻滅的失敗者,他們可能在物質上有諸多成就,但他們都避免不了一種自我空虛的消沉。哪有那麼多難以入眠的夜晚,那些現代人所患的失眠症,那只是躁動的自我在敲打麻木的肉體,以提醒他的軟弱。
一切都寫在大家的臉上,一切也都憋在人們的喉嚨裡。傑克與泰勒的搏擊吸引那些用酒精、娛樂甚至藥物規訓自己的失意者。於是,一個不同於供人們欣賞的搏擊俱樂部誕生了,他們在選定對手的那一刻,便開始與自我重新建立聯繫,他們想要觸碰那個早就被平庸熨燙過的靈魂。
沒有痛苦,我們將一事無成
《搏擊俱樂部》對於暴力美學的運用毫不吝嗇,人們在搏擊中仍有牙齒被敲掉、肋骨被打斷、鼻樑被擊碎,但每一個都將這種肉體上的痛苦當作一種召回自我與靈魂的獻祭,他們終於不用通過那種淺顯的感官刺激來宣洩他們情感,因為他們在感受痛苦的過程中逐漸打開了那個束縛自我的牢籠,生命與情感在拳頭貼近肉體的那一刻融為一體。步履不再猶豫,身體也不再柔軟。
當傑克問泰勒,你想和歷史上那個名人對打的時候,泰勒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海明威,那個獲得諾貝爾獎的硬漢作家、記者,他曾寫下一個老年漁夫孤身一人在大海上與一條身長達到18尺的大馬林魚搏鬥的故事。那是一場沒有觀眾,只有自己與自我以及那條魚的到場,這種不向困境低頭的精神與《搏擊俱樂部》所要表達的內核如出一轍。
現代人深諳工具理性的運用,人們都懂得趨利避害,也都追求一種規避困境、擁抱安定的生活,並樹立越來越多的條例與法則來構建一個理想的生存環境,似乎這樣便沒有了紛爭,沒有痛苦。但人的生命情感有太多不可控的因素,一味地封鎖痛苦在麻痺自我的同時,也埋下了憤怒的種子。相反,在很多時候,人們需要一種困境來給人的肉體以及靈魂帶來痛苦,因為這樣所磨礪出來的靈魂將更具活力、信仰將更加堅定。現實中有太多殘酷之處讓人們感到恐懼並主動退避,但人們之所以會遇到這些殘酷,正是因為在這些殘酷的背後有著各自想要追求的目標以及那個更加完善的自我。
搏擊不是一場無意義的宣洩,而是一場告別軟弱的儀式,因為沒有痛苦,我們將一事無成。
在孤注一擲中,無畏者挖掘了自我的潛能
傑克在搏擊中體驗著痛苦,也重新認識了痛苦。但這還遠遠不夠,經歷痛苦只是一個過程,而這所有的付出只有在指向一個源於自我的目標時,才算真正的完整。為此,泰勒為傑克上了一節相當生動的實驗課。他在便利店裡抓住了一位正在工作的雷蒙,用槍抵住他的後腦勺,並質詢他的人生目標是什麼?在死亡的威脅之下,雷蒙絕望地說出他的答案:成為一名獸醫。
這是一場荒唐的鬧劇嗎?傑克曾這麼認為,那時的他還未真正認識到搏擊俱樂部的終極意義是什麼。要知道,搏擊俱樂部只是吸引一群那些陷於平庸但又不甘於平庸的人前來接受錘鍊,它不會直接解決任何既存的問題,但它為解決一切的問題做了許多必要的準備,而最後一項便是請對你的目標或者說你的理想保持執著,不要因生活的瑣事或者任何困境乃至絕境所消磨。雷蒙在遭受威脅的那一刻,他迴歸了追求理想的初衷,並堅定了自我的信念,他的明天註定是煥然一新的一天,當他認識到他所經歷的痛苦只是為了完成自己的畢生所求時,他將不再懼怕恐懼,而是主動擁抱恐懼。
在泰勒看來,傑克需要學會捨棄,不僅是要捨棄物質上的誘惑,還要捨棄那種對肉體生命的執念,他必須讓信念與靈魂掌控他的肉體來完成他的終極目標與理想。因為肉體終將步入腐朽,不能因肉體的侷限而腐蝕堅定的信念與不屈的人格。在孤注一擲中,只有無畏者才能挖掘了自我的潛能。
《搏擊俱樂部》用一個肉體盛裝兩個截然相反的人格,傑克與泰勒所影射的便是現代所有人的內心,人們總是渴望追求那個真正的自我,但又不願跨出舒適區而甘於接受平庸的生活,因此我們選擇了封鎖那個象徵活力與慾望的泰勒,而成為那個任現實擺佈的傑克。
在乏味可陳的生活中,他們成為了任工作蹂躪的奴隸、待廣告射擊的靶子以及受金錢擺佈的傀儡。人們需要一種自我意識的覺醒,來抵抗物質社會對自我靈魂的入侵。
閱讀更多 深度藝評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