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興縣】村裡,城裡


【文化興縣】村裡,城裡


  圖 楊油油

  今年春天,我回蔡家崖行禮。

  電動公交車行駛在寬闊的連城大道上,大道兩旁綠化帶濃濃春色撲面而來,粉豔的碧桃開得珠光寶氣,金黃色的連翹明媚燦爛,松樹碧綠蔥翠,春光賞心悅目。

  忙完朋友兒子婚禮慶典,我抽空去看發小。當初她嫁到蔡家崖鄉山上的“某梁”,是一個小山村。前幾年,整村搬遷到蔡家崖跟前的川道里,她家也隨遷到這裡。

  一見面,她還是那麼喋喋不休,拉住我,從頭看到腳。

  “看看,咱倆像同齡人嗎!你還是那麼年輕,我老成這樣了。”

  她感慨著。

  “行了你,美人遲暮也還是美人!現在好了,你所有的罪都受出去了,以後就剩下享福了。”

  我拍拍她的肩,安慰她。

  歲月在她額頭眼角刻上了濃重的痕跡,但五官依然精緻。

  在蔡家崖鄉蔚汾河畔的那個小村莊裡,我們一起長大。夏天我們結伴去河裡洗衣服,冬天我們一起滑冰車。我去師範讀書的第二年,放寒假回來,她突然出現在我面前,一身鮮紅的新娘服,滿面淚痕。她結婚了,這太突然了,我不知道該祝賀還是該安慰。她一邊流淚,一邊和我說著經過:家裡兄弟姐妹多,他哥哥定親,急需要錢,父母實在沒辦法,為了八百元彩禮,就把她嫁到山上。

  她長得很美。我們曾一同在蔡家崖中學讀書,晚上,周圍五里地之內只要有村子放電影,我們就相跟著去看。總有一群小夥子跟著我們,點亮火柴追著看她,嚇得我們直躲。可是這聞名鄉里的美女,卻嫁到蔡家崖鄉偏僻閉塞的“某梁”上。村裡只有三十幾戶人家,吃水要到五里遠的山溝裡泉眼旁的小水坑挑,到了夏天,一大早就得去排隊,更不用說有水澆地了,種點自家吃的菜都很困難。拉回一車碳,車只能到溝掌,全憑人力往上背。所幸人還可以,人品長相都能說得過去,也知道疼她,算是一點安慰。

  她領我參觀她的家,這是一所移民房。八十平米,兩室一廳,一廚一衛。走到廚房,她給我擰開水龍頭,自來水嘩嘩流到洗菜池裡;打開燃氣灶,一圈藍色的火苗快樂的跳躍。又指給我看燃氣爐,說去年已經集體供暖了。現在沒什麼營生了,做飯看孫子是主要任務,針線活早不做了。衣服鞋子都買得穿,就連這個拳頭大的小孫子,也是買的穿。她指著孫子的腳上穿的那雙像一顆紅棗大的紅鞋子,跟我說。

  陽臺上擺著一排花,有一盆石榴,很旺。枝條舒展,葉子油亮。我駐足觀看,摸摸它的葉。她說,要是喜歡,我給你種,很好種。快開花了,開完花就結果,秋天就能種,種起來我給你。

  “我也養過石榴,我故意把它弄死了。”

  “為什麼?你那麼愛花!”她雙眉挑起,很驚詫。

  “………”

  她給我介紹她的兒子兒媳,她大兒子在山上種了幾十畝核桃,夫妻二人經營核桃地,經濟收益很不錯。二兒子開剷車,找了對象,在蔡家崖電商廠上班,給外發的商品裝包裝。她丈夫每年秋天去黃河畔紅棗鄉,收購紅棗,做燻棗加工。她在家看孫子,捎帶種點菜。

  “現在搞城鄉一體化,蔡家崖劃歸新城區了,120師學校現在辦得紅火,新建的醫院也快投入使用了,聽說還要修建遊客中心、休閒農業、鄉村旅遊項目………總之蔡家崖是新城區,我也是城裡人了!和你一樣了!”

  她笑著說,掩飾不住的愉快從笑容裡溢出來。

  “你知道我那棵石榴是怎麼死的嗎?”我幽幽的問她。

  “怎麼死的?”

  她眉毛一揚,臉上露出驚詫。這眉毛,當初可羨慕死我了,不濃不重,如江南煙雨濛濛中的遠山,秀雅恬淡

  “當初我不顧一切的要回城,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到我的石榴長的很旺盛,果實結的很稠密,第二天又傳來我調動失敗的消息,我認為那個夢不吉利,石榴,石榴,要把我’實實’的’留’在蔡家崖,於是我就再也不給它澆水,把它渴死了。”

  那年,我迫不及待的離開了鄉村。我是那麼嫌棄它。它落後,居住條件差,無論多麼大的一家子,都是一眼窯洞,一盤大炕。冬天睡在炕上滾燙,燙的躺不住,白天家裡卻很冷。夜裡又很黑很寂靜,偶爾會有惡鳥的叫聲,令人心驚。時不時的停電,讓人無奈,三歲的女兒哭嚷著叫她爸爸去當電工。更何況工作上的城鄉差別,久居鄉野的閉塞。種種,種種,這讓我以及大多數人逃離鄉村,嚮往城裡。雖然,那時的縣城擁擠不堪,又髒又亂,街角上大堆的垃圾散發著臭味,綠頭蒼蠅嗡嗡嗡的亂飛。一位下鄉幹部曾經戲虐的:“電燈忽閃閃,自來水滴點點,衛生靠風颳,汙水靠蒸發。”和現在的整潔美麗沒法相比,但它是興縣的政治文化中心,是興縣人嚮往的地方。我所做的一切努力彷彿都是為了離開鄉村。

  “要是當初的蔡家崖就是這個樣子,有這麼個120師學校,你還會弄死你的石榴嗎?”

  “哈哈…”

  我笑而不答。

  她媳婦回來了,她把孩子交給媳婦,領我去看她的菜地,我問她:

  “你家是移民,哪來的菜地?”

  “溫春留家開了農家樂飯店,這幾年紅色旅遊興起,參觀蔡家崖紀念館的遊客一撥一撥的增加,他家飯店也興旺起來,他顧不上種地,就讓我種了。”

  菜地離家不遠,一會就到了。地不大,但是樣數不少,種了豆角、西紅柿、茄子、南瓜、辣椒,水靈靈的小苗生機勃勃。她吩咐我放了暑假一定再回來,拿些蔬菜,她種的菜只施農家肥,味道是大棚蔬菜比不得的。

  我該回家了,她說她也該去跳舞了,現在村裡也有了廣場舞和秧歌隊,每天下午一撥,晚上一撥。我大感興趣,又跟著她去看廣場舞。我雖不喜歡廣場舞,但是它也是現代文明的一部分,能傳播到村裡,是新鮮事,是進步,我喜歡看她們跳。“農村大媽”們在《最炫民族風》的伴奏下,歡快的舞動。我發小穿著過膝的紅色長風衣,黑色鏤空短靴,舞姿優美,自豪且自信。

  我的姐妹們,再也不是被死死地綁在土地上、家務活上的“賢妻良母”,而是“摩登女郎!”

  傍晚,坐在返城的一路公交上,車窗外路燈初放,蔡家崖大橋上的霓虹燈已亮起,華美璀璨,像一道彩虹。遠處傳來的音樂像為這個美好的春天伴奏。我深吸一口春天的氣息,不禁自問:村裡呢?還是城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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