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歷史上有兩位非常著名的太后,一位是魏孝文帝的祖母馮太后,一位是魏孝明帝的母親靈太后。
這兩位太后一正一邪,在北魏歷史上堪稱雙峰並峙,蓋過了許多皇帝的風采。尤其這位靈太后,其一生波詭雲譎,令人嘆異不已。
命硬的胡貴嬪:不怕子貴母死
靈太后的“靈”字是諡號,她本姓胡,據傳本名仙真。系北魏司徒胡國珍之女,被北魏宣武帝徵為妃子。
北魏時當皇帝的妃子是個高危行業。為何如此說?皆因北魏子貴母死的變態制度。
自北魏開國皇帝道武帝開始,定下了這個制度。凡是欲立皇子為太子,便要殺了其母,以防後宮干政。
關於這個制度的由來,大概因為鮮卑拓跋部在部族時代時,部落首領的妻子大多娶自強大的部落,這些部落極易對拓跋部的繼承人造成強大幹擾。
北魏始祖神元力微時,起初蔭託於沒鹿回部,沒落回部大人竇賓將其愛女嫁於力微。本來這是件好事,但這個竇氏女兒挺有政治野心,企圖聯合自己孃家兩個兄弟幹掉力微,把拓跋部兼併過來。力微果斷殺了妻子竇氏,連同沒鹿回部兩個小舅子一同殺死。
這大概是北魏歷史上最早的殺妻事件。
北魏道武帝立兒子拓跋嗣為太子時,對兒子說:「昔漢武帝將立其子而殺其母,不令婦人後與國政,使外家為亂。汝當繼統,故吾遠同漢武,為長久之計。」
自此之後,連續7位生了太子的后妃被殺:明元帝拓跋嗣的母親劉皇后,太武帝拓跋燾的母親杜皇后、恭帝拓跋晃母親賀皇后、文成帝拓跋濬的母親杜皇后、獻文帝拓跋弘母親李皇后、孝文帝拓跋宏母親李皇后、孝文帝的妻子林皇后。
所以到了宣武帝時代,很多後婦都不想生兒子,生了之後多有養不活的,其實都是被母親殘忍地殺死。胡仙真入宮時,卻許願說,願意為皇帝生一個兒子,最好還是個長子。
宣武帝本身就對子貴母死不怎麼接受,因為這一制度已經嚴重威脅到繼承人的問題。所以當胡仙真生下兒子時,他大喜過望,立即此子為太子,並且不殺胡氏。
宣武帝去世後,唯一的兒子元詡即位,胡氏子以母貴,被正式遵為皇太妃,逃脫了子貴母死的宿命。
後宮鬥爭脫穎而出
胡仙真初當皇太妃時,並沒有什麼地位,因為宣武帝有一個正妻高皇后。高皇后孃家勢力非常強大。
高皇后的姑母文昭皇后是宣武帝的母親,堂兄弟高猛因為文昭皇后的緣故襲封為渤海郡公。其伯父高肇封平原郡公,擔任尚書令,另一位伯父高顯封澄城郡公。
特別是這個高肇,還娶了宣武帝的姑姑高平公主,可謂地連姻婭、滿門顯貴。高後因此非常高調強勢,在中宮獨攬大權,胡仙真雖然貴為當朝皇帝之母,卻對政權一無所預。
但正所謂月滿則虧,水滿而溢。高氏家族在朝中權勢過盛,連元氏諸王都敵不過他,以至於嚴重侵犯了元氏貴族和其他權臣的利益。
人厲害不厲害,關鍵在於能不能看清形勢和利用形勢。在這一方面,胡仙真無疑是高手中的高手。
元詡即位之初,高皇后本欲沿用“子貴母死”制度處死胡仙真。胡仙真毫無還手之力,但是她在諸股政治勢力的對峙中敏銳地看準了一絲裂痕。
當時高肇率軍出征,攻略梁朝的蜀地,朝中政務暫時由高陽王元雍代理,京師的軍事也由領軍將軍於忠暫時負責。於忠奉高皇后之命拘押胡仙真,準備處死她,但於忠和高皇后不是一條心,他只命人把胡氏看管起來,卻沒有殺死她。
胡氏趁機與於忠等人達成政治同盟,於忠又和高陽王元雍密謀,先尊高皇后為皇太后,以暫麻痺她。而後利用高肇從蜀地撤兵,回洛陽奔喪之際,埋伏力士準備刺殺高肇。
高肇久不知朝中情況,帶兵回洛陽後便迅速進宮會喪。他既知高皇后已經正位為皇太后,感覺大勢已在掌握之中,也就沒有多加防備。
進宮後眼見朝野百官都聚於一堂,他更加坦然地認為不會有什麼異謀,於是又愚蠢地任人安排。進入皇宮的舍人省,他不知早已有人等候多時。皇宮衛士邢豹、伊甕生等十餘人一擁而上,當場把懵然不知所措的高肇活活掐死。
高太后位居深宮,對此毫不知情。元雍馬上矯詔發佈命令,宣稱高肇犯下大罪,已經自盡身亡,高氏餘黨全部既往不咎。
隨後於忠又帶兵進宮,逼迫高太后出居金墉城,胡仙真隨即以太妃的名義臨朝聽政。
胡氏做出一副倚重元雍、於忠的樣子,先掌握了主導權,又隨便找了個藉口殺了高太后,徹底消除了後宮中的隱患。
專權、淫亂與佞佛
元雍和於忠都小看了胡仙真,他們以為擁立一個年輕識淺的寡婦作傀儡,便可隨心所欲地掌握大權,那可是真失算了。
特別是於忠,他作為皇宮政變的主導者,掌權後不斷排斥異己,連高陽王元雍都被列入打擊範圍,這引起了朝中宗室諸王和親貴的集體反對。
於忠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又把看似低人畜無害的胡太妃抬出來,正位為皇太后。胡仙真對朝中局勢早已洞若觀火,為了拿掉於忠這個最大的權力障礙,她巧妙地打出了一系列組合拳:
其一,升於忠為尚書令。這個妙在哪呢?於忠本身是武將出身,控制禁軍、搞一搞武力鬥爭倒挺在行,抬出來當尚書令、直接處理政務基本白給。
相當於給狗塞過來一隻大象,看起來挺大,但啃不動吃不下,反而又把原本的領軍將軍的權力給分散了。
其二,封元氏諸王為三公,清河王元懌為太傅、領太尉之職,廣平王元懷為太保,領司徒之職,任城王元澄為司空。這個妙在強化了諸王勢力,分化了於忠的權威。
果然,於忠雖然明面上權力加大,但由於自身能力的短板,無法有效行使權力,很多政事還有委託諸王大臣來辦,他對胡太后和皇帝的控制力度應聲跌落。
胡太后遂抓住機會,以尚書令應專任一職的名義,解除了於忠領軍將軍的職務,實際上剝奪了他控制京師武力的權力。
於忠眼睜睜看著權力被消解,卻無力應對,除了乖乖被架空,一點招架之力都沒有。至此,胡太后從形式到實質上完成了權力的一元化,從宮中到朝中,再也沒有人能挑戰她的權威了。
她宣佈自己的下的命令,由“令”改成為“詔”,不再以皇太后該稱的“殿下”自稱,而是自稱為“朕”。就連祭祀,她也越殂代庖,把兒子元詡撇在一邊,自己當主祭者。這在中國數千年曆史中,也是絕無僅有的。
胡太后治國理政很有主見,整治群臣也很有一套,故而她臨朝稱制以後權力地位越來越鞏固,沒有什麼人能對她構成挑戰。
但這並不意味著北魏帝國政局的好轉。
自孝文帝漢化改革以後,北魏國內已經開始出現種種亂象。
首先是漢化派與胡化派的分裂。當年孝文帝以大願力推動改革,實際上拓跋氏皇族內部是有很大反對聲音的。包括其他鮮卑貴族,並不完全贊同這種過急過速的改革。孝文帝完全靠個人權威壓服了反對派。
其繼任者宣武帝元恪如其所諡,在軍事上頗有作為,但政治上基本毫無建樹,漢化如何深化推行並沒有拿出什麼對策,無法彌合漢化帶來的族群分裂。這為後來六鎮武人受冷落、淤積對中央的怨恨埋下了伏筆。
其次是政治腐敗。漢化的元氏貴族在洛陽迅速沾染上了富貴病,事實上這也是所有王朝末世都有的通病,宣武帝有所察覺,但並沒有拿出力度去整治。原因在於,宣武帝一朝的政治,再次陷入寡頭政治模式,動輒諸王輔政,動輒宗王、外戚秉政,既有的制度無法正常發揮作用。而北魏宗王諸貴徒有漢化之絢麗,卻無漢人的品行操守,故而一旦出現政治寡頭,必然帶來貪汙腐敗和政治腐敗。
胡太后真正面臨的矛盾是這些,而非哪幾個朝臣作梗這種疥癬之疾。
她在這些大方向大問題上並沒有什麼明見,反而一味縱容個人慾望。
佞佛是她一大敗筆。她自幼便接觸佛教,臨朝稱制後把對佛教的崇信發揮到了極致。她大興土木興建寺院,其中洛陽永寧寺是典型代表。這座佛寺連同寺中的寺塔,窮極奢華侈麗,令遠近歎為觀止。雖然是佛教界一大盛事,但背後是大量財富的消耗與民力的投入。
在她的提倡下,諸州都開始大量興建佛寺、浮屠,親王諸貴也在洛陽大肆興建寺廟,以誰家寺大塔高競誇。著名的龍門山石窟,就是在她主政時擴大開鑿規模的。胡太后對僧人賞賜無度,動輒數以萬計,將國庫折騰的空乏枯竭。
最令人不齒的是淫亂。
她年輕守寡,登上尊位後肆無忌憚地縱其淫慾。起初她貪戀名將楊大眼的兒子楊白花,逼迫他通姦,楊懼禍南逃。胡太后追思不已,作《楊白花歌》,讓宮女們唱詠。
之後,她又逼迫小叔子清河王元懌私通,宣淫不已。朝野群臣不忍聞其醜行。領軍將軍元叉遂與宦官劉騰趁機發動政變,在宮中殺了元懌,又把胡太后與孝明帝分隔軟禁,元叉矯詔總領政務。
葬身黃河
劇情進展到這裡,如果換作是稍有政治頭腦或者野心的人,估計會迅速把帝后解決掉,另擇宗王登王,將政治局面掃革一新。
但歷史把機會給了元叉,他卻不能擔當此任。
元叉本身毫無政治能力,只是憑藉胡太后的寵信與超拔才當了領軍將軍,他也沒有一個成熟的政治班底。意外地執掌大權,並不能很好地駕馭局面。因而胡太后雖然被軟禁,在政治上卻仍然具有極大能量。
後來胡太后借元叉在外宴飲之機,偷偷與朝中大臣會面,集體商議,解除了元叉的領軍職務,於反手之間顛覆了他的勢力。
重新掌權的胡太后非但沒有汲取教訓,仍然肆意宣淫,又相繼與鄭儼、徐紇、李神軌等人通姦,弄得朝中穢亂不堪,臭不可聞。
此時六鎮起義已經爆發,胡太后根本無力處置。後來朝中反對聲音越來越大,加之孝明帝已經長大成人,許多正直有擔當的宗室和大臣開始向孝明帝靠攏,反對胡太后的倒行逆施。
胡太后先是殺了幾個孝明帝親近的臣子,企圖壓服反對聲音。但無奈越殺越多,反對浪潮如春園之草,日見其增。孝明帝也對母親的所作所為無法容忍,
胡太后惱羞成怒,一不做二不休,竟然將孝明帝毒死。找了一個姓潘的嬪妃生的女兒,假裝是兒子,立其為太子,扶這個孩子登位當了皇帝。過了幾天,待形勢稍穩之後,她才宣佈這位新皇帝是個女嬰,於是另擇宗室子弟元子釗為帝。天下譁然。
鮮卑族的風氣縱然開放,縱然能容忍女性拋頭露面,追求幸福,但胡太后的所作所為終究突破了底線,深為胡漢所不厭棄。
這些醜聞很快傳遍天下。此時契胡族首領爾朱榮已在鎮壓六鎮起義的戰爭中逐漸崛起,他藉口到中原鎮壓義軍,率兵進入洛陽。
腐敗已極的胡太后根本無法應對北地新生的武人集團,她自欺欺人地率領孝明帝后宮嬪妃,落髮為尼,以示斷絕塵緣,將政權拱手讓出。
但爾朱榮可不是昏憒無能的元叉,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胡太后與新立的少帝沉入河中淹死。
可嘆一代妖后,終於以這恥辱的方式走完了放蕩邪僻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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