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聽尚雯婕的音樂，前衛，迷幻，帶著一股意識流式的撲朔迷離，讓人覺得她一定是一個充滿距離感的人，但真的見到她之後，冷靜，睿智，不失時機的幽默和誠懇，又讓你覺得她就是個做著一份名為“音樂”工作的普通人，但溫和表象之下，似乎總藏著些神秘感，就像隱藏在黑暗中的明亮物質，即使周遭混沌，卻依然明亮如初。
肆意
秋日晨間的車馬行人匆匆，街邊瀰漫的早餐香味提醒著此刻時間尚早，拍攝的影棚周圍居民樓林立，不同於外面的熱鬧，攝影棚像是有一個外殼包裹著被人聲鼎沸隔離的孤體，棚外時光流轉，棚內卻是時裝，高跟鞋，打光燈，化妝鏡……一切都是具象的靜止，此時她就這麼安安靜靜地坐在靠牆一邊的大椅子裡，安安靜靜地化著妝，安安靜靜地喝著咖啡，只是當落地窗吹來的風和著濃烈的陽光混進來的時候，讓整個空間帶著一種暗流湧動大隱於市的錯覺。她好像就該配著這麼一個場景似的，既有著活生生的溫度又有著一份抽離現實的恍惚。
告知要採訪前，她早早地問我要了提綱，趁著化妝的時候仔細地對照準備著，也是安安靜靜的，直到採訪開始，她才打開了自己的話匣子，一問一答間很明顯地感覺到她清晰的思路和條理，語調沉穩，語速中快，褪去了初印象的神秘感，直來直往，直中要害，真實的尚雯婕是一個性情中人。
出道十餘載，很多人都覺得看不懂她一路的轉變，從一個唱著流行歌的女歌手蛻變成了一個前衛的獨立電子音樂唱作人，“溫順”到“乖張”之間，她自得其樂。
“怎麼評價轉型之前的那段時期？”
“絕對是黑歷史！絕對的……”她毫不客氣地總結道。
“但你必須經過這一段摸著石頭過河的階段，如果沒有這段時期，你不知道什麼是錯的，我覺得人去發現對的東西不是說你去看到對的，應該是不斷地做排除法，發現自己走哪條路才是對的，所以這段時期我覺得就是我做排除法的一個時期。”
“什麼時候意識到自己要突破這種狀態，有什麼契機嗎？”
說著她開始把鞋子一脫，盤腿坐在椅子上：“我給你舉個例子吧，其實我嘗試過大眾最為接受的做音樂的方式，就是你唱一首耳熟能詳的歌曲，就拿那首《我想我是你的女人》來說。”
她頓了頓，調整了一下坐姿，“每次說自己的黑歷史我都會用這首歌舉例子，這首歌應該算是我在一些視聽網站上點擊率很高的一首了，從數據上來說它確實受最大基數的人喜歡，但我仍舊視它為我的黑歷史，因為沒有人覺得這首歌是尚雯婕的。甚至有一次我在公園，看到一個男青年正拿著手機放那首歌，然後我就這麼看著他，我一點自豪感都沒有，我能感覺到他雖然在聽這首歌，但沒有把它和我這個人聯繫在一起，他只是覺得這是一首比較好聽的流行歌曲，經歷過這樣一個過程之後我會非常有挫敗感，這對我作為音樂人來說沒有任何幫助。”她一口氣說完，坦蕩又爽快。
其實，與她現在說起自己轉型前種種的一臉輕鬆比起來，這條路其實相當辛苦，多少次的不被理解，不被接受，甚至被“妖魔化”，她都選擇不去理會，千錘百煉到如今，她甚至還能漫不經心地來一句：“其實現在他們說聽不懂我現在的音樂我特別高興，因為做前衛音樂本來就不能期待被所有人聽懂，就是因為它超前，這是它存在的意義，前衛的含義本來就是它只能被一部分人懂……”
不畏懼於不被認可，甚至享受於這種狀態，是讓我覺得她真的超脫的一點，與其說她現在在“做”音樂，不如說她在“玩兒”，她嘗試把各種聲音加在自己的製作素材裡，抽馬桶的聲音，地鐵關門的聲音，大提琴敲擊琴背的聲音，自己哼唱的聲音……這些具象的東西一點點被她轉化為抽象的音軌旋律，合成、轉換，有點類似於分子料理，你“嘗”一口，知其本味而不知其所蹤，她的這份神秘，大概來源於此吧。
黑金
她做音樂有股執著勁兒，前半段時光用來尋找方向，剩下的時間她選擇認準一條路走到天亮，一張專輯，策劃製作到包裝，每一樣她都必須親自來。這裡面最花時間就是寫歌了，前段時間參加了一些綜藝，長時間的面對鏡頭讓她一首歌都寫不出來，“頻道有點轉換不過來，就算是回了酒店，那個環境也是不適合創作的，但現在也在慢慢地調整，逼自己切換快一些。”
鏡頭前是霸氣和自信，創作中的她卻截然不同，她形容自己的創作過程就像是“碼格子的”，這多少讓我這個寫字的人有一些共鳴，但她說她自己更接近理工男寫代碼編程序的狀態：“七天不出門，就窩在家裡的一塊地方，旁邊壘上一摞泡麵盒子，衣服也不洗，家裡亂七八糟，除了睡覺就是一直暈暈乎乎地做音樂……”
馬上就要發行自己第四張全創作唱片《Black &Golden 黑金》，她卻先把所有的編曲全都披露了出來出了一張“先導片”，這本該是最後神秘揭曉的部分，被她這麼大方地率先公佈，就像是主動捅破了擱在大眾與她之間的那層窗戶紙一樣，讓人們一探究竟的同時，順勢被狠狠驚豔了一把，雖然是編曲，但也能窺見她現在的想法和誠意，歷時三年磨一劍，光是這份孤注一擲的勇，就足夠讓人對她刮目相看。
編曲集她取了一個名字叫“pure”，裡面的編曲都是以幫她編曲的作曲家的名字命名，每一首編曲的精良製作背後，都是無數個日夜的推倒重來，說起這些，尚雯婕指了指身邊的一位工作人員，“她就是我們這裡負責做預算的，她沒和我少抱怨，做一首編曲花了三四首編曲的時間和精力，整個預算成本都會翻倍，確實花了很多心思，我也力求每一首歌做到最好，所以覺得應該先給這些製作人老師做一個致敬，然後我把這個消息告訴每一個編曲老師的時候他們都特別感動，因為還沒有人這麼做過。”
這些編曲老師來自世界各地，每一個她都需要打無數個電話發無數封郵件，甚至親自跑過去做交流，“其實和他們交流的時候很好玩的，就像和小孩子交流一樣，要鬥智鬥勇。”
“其實也是我自己快把他們搞瘋了哈哈。”她向我們坦白，“我經常還得連哄帶騙，這次專輯裡有一首壓箱底的寶貝，這首歌剛開始做完了其實聽著覺得不太行，但是還得跟人說：‘非常好，這兒我特別喜歡，那個音色，哇太棒了，你真是個天才！但是呢這裡能否這樣一點兒，那裡能否那樣一點……’這真的是一種溝通的藝術，因為編曲老師們都是藝術家，其實我也理解，你想你給別人寫一首歌還被挑三揀四的，換我肯定也想這錢我不要了，我也撂攤子不幹了。”
“所以這張專輯是不是花了很多錢？”我一臉庸俗地問。
“哦（第三聲），你問她。”她指了指剛才的工作人員，可惜人家笑而不語。
“算是一種砸錢賺吆喝嗎？”
“我覺得還真是，說的一點不誇張，現在真的很少有人去買唱片來聽了，都是通過流媒體來聽音樂，甚至有人說音樂已死，其實我覺得音樂永遠都不會死，只是人們消費音樂的方式變了，現在大家聽音樂的消費習慣還在慢慢養成，出錢去欣賞音樂的模式還在慢慢培養，但其實深究一下，音樂人做唱片難道不用花錢嗎？所以還是時間的問題，消費音樂是理所應當的。”
除了製作花錢，拍MV她也花了不少心思，為了給自己心愛的“壓箱底的歌”拍個好的MV，她花了一年的時間找了一個導演，飛到紐約去拍，“我們都特滿意”，但她也賣了個關子，提醒大家一！定！要！期！待！一！下！
除了這些，更讓我好奇的是新專輯的名字的由來，很巧的是新專輯“黑金”和她的公司名字相同，但她說這也是個巧合，更多的命名來源，是她入行到轉型到現在狀態的思考，她給自己這段不與外人道的艱辛時光寫了一首demo，名字是“My Golden Darkness Day”，就算彼時是黑暗不知方向無處探尋的深淵，但這些終究只是暫時的擱淺，前路之漫長，堅信信念如初，突破口自在前方，當站在此時的高度再去回首過去種種，除了感謝自己之外，亦是充盈之後迎接嶄新未來的積澱迴響。
“是treasure。”她從心底評價，少了剛聊天時的保留和玩笑，回味一番之後，我驚覺她那最後一絲神秘感也算是在談話間被深深打破了吧。
實現
聊了大半天，我發現她很少去探尋自己這麼多年來得到或者失去什麼，她就是這麼明白地攤開自己，很少發感慨，但樂於和團隊討論或長或遠的一些規劃，拍攝間隙，她好像突然來了一個靈感，和團隊低聲熱烈地探討著什麼，這時的她看上去是一個嚴肅而又認真的決策者。
自從有了自己的公司，每天考慮的事情變得很多，管的多了，頭疼的事自然也有，但最讓她頭疼的，就是這個公司還是和自己的創作有所衝突，“沒辦法呀，還是得調頻率。”她有些無奈，“一秒鐘變商人一秒鐘變小孩兒唄。”
“會很分裂嗎？”
“非常分裂，有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有點像商人的時候，我自己會看不上自己，覺得真沒意思，其實寫歌的人特別的自我，寫歌的時候永遠是我想怎麼著怎麼著，但你作為一個商人的時候你不能這樣，有時候需要說一些官面兒的話，需要做一些比較形式化的事情，所以有時候自己會鄙視自己，不過現在好點了，可能是因為我年紀上去了吧……”
“像這種內心的掙扎會算是一種你的文青情懷或是書卷氣兒嗎？”
“我沒什麼文青情懷，我是個憤青。”她糾正我。
“或者說現在正好是你的一個‘叛逆期’？”
“對，我覺得我的‘叛逆期’是絕對延後的，我覺得我寫歌了以後，經歷了那段黑歷史以後，才慢慢把自己的脾氣性格放出來了，其實入行前我一直是一種死讀書的狀態，沒什麼波瀾，也不是說是順從，是因為我擅長這樣一種方式的生活，打個比方就是家長可能覺得數學好讓我多學數學，剛好我挺喜歡數學我就這麼學下去了，根本不需要反抗。所以之前我一直過的就是一種自己非常擅長的生活，所以一入行之後我也是走尋常路，但是慢慢發現自己以前一些所謂的優勢，在這個行業裡反而成了一種劣勢，然後你所有的價值觀就崩塌了，然後你就反思是不是應該‘叛逆’一下了。”
她雖然現在口中說著“叛逆”，其實還是十分理性的，可能也是摩羯座的關係吧，大前提的尚雯婕還是理智佔據主導，但在她心裡，其實一直也有一個軸軸的勁兒在，她說她想爭一口氣，“證明‘書呆子’還是可以在這個圈子裡有所成的。”
為了證明，她拿自己的公司率先做了嘗試，在她的公司，她培養的都是純素人的小鮮肉，“甚至是一些理工類的小孩兒，他們可能根本就沒想往這條路走，但我願意花心思去說動他們，培養他們，告訴他們一些正確的價值觀，用實力來證明自己在這個圈子是可以走下去的。”
“你這麼做不是在養孩子嗎？”我們打趣。
“是挺像的，但是我們願意去做這樣的嘗試，我甚至覺得還挺有挑戰挺有意思的。”
訪談快結束的時候，時間已經飛移到中午了，窗外送入的空氣熱度比之前更甚，她坐在桌子前舉著手機玩自拍，身邊的工作人員走過去調侃她問她幹啥呢，她說：“我正在進行全民運動——自拍啊。”一本正經地幽默著，嗯，這很尚雯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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