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臉”戲說

我喜歡漫畫,尤喜歡豐子愷的漫畫。豐先生的漫畫,一是有詩意,不像當下有的漫畫,像放了辣椒粉的汽水,喝起來酸辣都不是個味;而我看豐先生的漫畫,如李白飲酒,既爽齒利頰,又陶冶詩性。蘇軾評王維“詩中有畫”與“畫中有詩”之說,移之評豐先生漫畫我以為再貼切不過了。他作畫用的是毛筆,這是作傳統畫、傳統文人寫詩用的筆;賞其畫意,直讓你想到孟浩然山水田園的意境。再琢磨他的畫題:《人散後,一鉤新月天如水》《摘花高處賭身輕》《翠拂行人首》,這不就是詩句嗎?

二是他作畫棄工取意。即他不求窮形盡相,以儘可能少的筆形顯儘可能多的意象。我想,畫界如果搞一個以最少的墨表最多的意的“性價比”大賽,我以為豐先生是要得冠軍的。你看他畫人的五官,或者只是兩三點墨,或者一個墨點也沒有、整張臉只是一個沒有任何斑點的立式白皮鴨蛋;但其表情之喜怒哀樂則儘讓你會意去而無一絲遺漏。

“不要臉”戲說

心同於此的人肯定不止我一個。一日,聞某君評曰:豐子愷漫畫中的人物“不要臉”。此三字評頗值得細玩。這首先不是畫家沒畫臉,而是畫中人“不要臉”。不如此,他要臉,你畫臉,畫得眉毛也根根看得清且畫得逼真,那就一覽無餘,只能是“看”而不是“賞”了。豐子愷先生說:“我畫人像,臉孔上大都只畫一隻嘴巴,而不畫眉目。或竟連嘴巴都不畫,相貌全讓看者自己想象出來。”而把五官都畫出來呢?“往往覺得不過如此,一覽無餘,反比不畫而任人自由想象的笨拙得多。”雖然沒有,但該有的你把玩時儘可模擬得之,而且越玩越有味。這樣的欣賞,既無不能承受之輕,也不會有審美疲勞。一如吃酒,讓你吃到酣處而又不讓你一醉而休;再如看花,陽光下看那是清清楚楚平平常常索然無味,而霧中看花,以眼矇矓之並以心模擬之,則別是一番滋味和快意。這是無招勝有招,是不畫之畫。

那天看介紹替身演員的電視節目。某替身演員說:他們出演時最重要的一條是不能露出臉來。對呀,替身替身,替的只是“身”;“臉”當然還是人家自己的。接著她戲言:因此說替身演員都是“不要臉”的人。哦,又一處“不要臉”。

之前看屏幕上那些如花似玉的角色,總不解。一個規律是:老天不會替一個人既開門又開窗的。為你打開一扇窗的同時,必然會為你關上一扇門。如我,老天讓我能舞點兒文,卻不讓我把墨也弄得好,亦不給我起碼過得去的長相;你看,他為我關上了兩扇門。而銀幕或熒屏上的人們為何既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容,卻又能以婀娜窈窕、身輕似燕之體發如牛甚至如神之力以致搬泰山如舞長袖?

而今明白了。那臉蛋確實是她們的,這是老天為她們開的窗;而其身材和動作則是別人的,這不是老天而是替身演員為她們開的門。惟有替身演員的“不要臉”,才能讓藝術成就為藝術。

如我般怪罪的俗人,曾以為老天偏心眼。現在知道了:對不起,誤會了。(王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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