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永康:與流沙河老師的一次文字交集

何永康:與流沙河老師的一次文字交集

作者所寫文藝通訊《流沙河與南充的翰墨緣》

2019年11月23日,一個平常的日子。但對我來說卻是一個悲情的日子——流沙河老師在這個日子駕鶴西去了。

作為著名詩人、作家、文化學者,沙河老師的去世,定然會在中國文壇引起震動。此刻,定然已有很多他的親朋、文友、學生在緬懷在追思,將有很多充滿深情的文字鋪天蓋地而來,通過各種媒介發散出去,似乎論不到我這個與他並無過多交集的小人物人來寫點蹩腳文字。但我還是得寫,不得不寫。雖然與沙河老師交往接觸僅有兩三次,但都給了我銘心刻骨的記憶、受益終身的啟迪。

我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開始業餘文學寫作,最先寫詩歌,喜歡給《星星》詩刊投稿,因為《星星》有個編輯叫流沙河,是著名詩人,1957年曾因寫了散文詩《草木篇》被錯劃為右派。復出後,他寫的《故園六詠》讓我百讀不厭,奉為經典。他還在《星星》上開闢了一個專欄叫《臺灣詩人十二家》,讓我認識了余光中、啞弦、鄭愁予等寶島著名詩人,給封閉太久的大陸詩壇打開了一扇通向外界的窗戶。

何永康:与流沙河老师的一次文字交集

當年我在四川《南充日報》作副刊編輯,開了個欄目專門介紹本省的著名詩人作家。但報紙是新聞紙,著名作家只有到了南充才具有“新聞價值”。那些年文藝復興,熱鬧非凡,各地文化活動頻繁,一個小小的南充,來往了不少文化名人,但沙河老師很少出席過這類活動,更沒有到過南充,當然也就無緣上我編輯的版面。1989年,南充創辦文學刊物《北湖》,有人約得沙河老師題詞:“做獨行俠,走寂寞的長路,住冷清的客棧,意在醒世。不求聳人聽聞,羞說名,恥言利”。這一段話,讓我對先生深居簡出、全心向學、不趕熱鬧,甘於寂寞的高古性情有了一些瞭解和理解,也讓我找到了一個新聞由頭——何不寫一篇流沙河與南充文學緣分的稿子呢?我收集到流沙河與南充的一切資料,彙總後卻並沒有找到多少文學的影子,倒是看到了他寫給南充的幾幅字,內容當然無可挑剔外,書法更是特色鮮明、個性突出。於是我就寫了一篇文藝通訊《流沙河與南充的翰墨緣”》。除了前面提到的題詞,還有給閬中張飛廟題寫的楹聯:“園謝紅桃,大哥玄德二哥羽;國留青史,三分鼎勢八分書”。對仗工穩、言簡意賅,且妙趣橫生,堪稱絕對。還有一首現代詩,題寫給南充一個送他藥枕的朋友:“療我閒愁,忘我隱憂,一座凹山,請你枕我的頭。香草美人魂,神龍嘗成藥,芬芳耳邊話,絮絮又柔柔。俯臉我嗅,醫我失眠,載我遠遊。你是翩翩不繫的木蘭舟,贈屈原一艘,杜甫一艘,請前賢伴我航天去,飄向月球……”這是典型的沙河老師詩風,有奇特的想象,有東方式的幽默。顯然,先生是被失眠折磨久了,對幫助睡眠的一個枕頭也極盡讚美。詩中還寫到了航天和月球,這也與先生當時對天文的酷愛尤其是對UFO(飛碟)興趣濃厚有關。對沙河老師這篇沒有經過採訪的報道,我在見報後糾結了一陣子,到底給不給他寄一份報紙呢?寄吧,又怕他責怪我的冒昧與唐突,他也是報人,曾任《川西農民報》(今《四川農村日報》)副刊編輯,會不會責備我作為記者不作採訪就閉門造車呢?不寄吧,又覺得是一個編輯的失職。最後還是牙關一咬,寄!沒有具體地址,就寄成都市四川省作家協會。

忐忑不安地寄出去,這事也就漸漸淡忘。半個月後,卻十分意外收到了沙河老師的回信,更讓我驚喜的是,這封信不是寫在稿紙上的,而是寫在一張對摺圖畫紙上,一面是信的內容:“永康先生,大作《流沙河與南充的翰墨緣》一文讀了,很不好意思,書法我或有一點點才氣,但無根底。好在是外行,易獲得寬宥。目前正在改寫紀曉嵐筆記,稻粱謀而已。恭叩編安。一九九一年八月二十六日”。另一面則錄寫的是他正在研究新解的《莊子.齊物論》的一段釋文。尤為難能可貴的是,先生是用他擅長的行楷一絲不苟地寫就,還用鉛筆打了格子……

何永康:与流沙河老师的一次文字交集

當時,我是一個文學青年,一個地方報紙的小編輯,沙河老師已經是聲名遠播的著名詩人與學者,還是獨樹一幟的書法家,卻對我以先生相稱,讓我感動萬分又消受不起。而我所謂的“大作”,其實是一篇拼湊的小文,其間還有一處重要的謬誤。因為是電話採訪閬中張飛廟負責人,在記錄他那副對聯內容的時候,沒聽清楚或者是沒記清楚,居然想當然地把下聯的“國留青史”寫成了“名垂青史”,把“三分鼎勢”寫成了“三分天下”,對一個新聞人來說這是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但沙河老師在信中卻隻字不提,給我留足了面子。如換另一個大名家,或許會給報社來信“指控”我的荒唐和粗疏,要報社更正或道歉一番方可罷休。那樣一來,重者我保不住飯碗,輕者一個月獎金泡湯。先生在信中說到人們對他書法的寬宥,他對我才是真正的寬宥,不,是寬容,是宅心仁厚的寬容!

何永康:与流沙河老师的一次文字交集

後來的幾十年,我只在省作協的會議上見過沙河老師幾次。唯一一次近距離接觸是20多年前在一個叫大飛水景區的詩歌筆會上。我們在他的房間裡作了一次深入交談。沙河老師得知我母親的老家是中江縣,我的父親也當過右派,曾經在他老家金堂縣的改造班反省過一段時間,就說:“我們是老鄉,中江和金堂隔得很近”。又問我的父親叫啥名字,我說叫“仲池”,池水的池。他說:“我當時也在那個班呆過,記得是有一個叫“仲池”的,但不是池水的池,而是“篪”,一個竹字頭,一個廣,下面一個虎字”。然後又細細針對“仲篪”說文解字:“這個詞語源於成語“伯壎仲篪”,伯仲為兄弟排行,壎是陶土燒製的樂器,篪是竹製的樂器——笛子或洞簫,壎篪合奏的樂音很是雅緻很是和諧。看來你爺爺有些文化,才能取出這樣的名字,希望兄弟相處和睦。”沙河老師說的沒錯,我的大爸原名就叫就叫“伯壎”,為好認讀,自己把“壎”改成了“勳”,父親把“篪”改成“池”也是出於這個考慮。當時,我對沙河老師真真佩服得無以復加,就差沒有五體投地頂禮膜拜了,認定他是一個博聞強記的奇才。

這些年,陸陸續續出了幾本書,曾經多次萌動請沙河老師題寫書名的念頭,但總是覺得自己的書沒有分量,不能匹配他的書法,還聽說他一直都忙,在潛心研讀中國傳統典籍,一本接一本地撰寫相關專著,且身體也不是很好,就不忍心上門(也不知道門朝何方)叨擾。想的是哪年哪月寫出稍微像樣一點的東西,再去請他題簽,那時他年齡更大了,或許就不會太忙了……沒有想到沙河老師卻匆匆地魂歸道山,給我留下永遠的遺憾。

但沙河老師是走得毫無遺憾的。正如他自己所說:“勞我一生,博得書蟲之名,前面就是終點,下車無遺憾了”。看看,他對人生參悟得多麼透徹,面對生命的自然規律心態是多麼坦然,非得道之高人、飽學之名士不能及也。而作為後學的我,在高山仰止的同時,只有認真拜讀他的著述,分享他寶貴的文化遺產,學習他的人品文品,繼承他不朽精神的份了。

如今,沙河老師真的如他詩中所說,航天去了,飄向月球去了。天庭從此就多了一顆睿智而樸素的詩星,讓我們恆久地找尋、仰望……

2019年11月23日深夜 含淚記寫於果州南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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