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沁覺得2019年肯定是她的水逆年，要不然她一個HR經理，怎麼會掛彩進醫院？事情還得從一個月前說起。
這天她正專心致志地辦著公，突然聽到有人慌張地喊她，她的心也跟著一顫，連忙跑到走廊回應：“出什麼事了？”
“有人挾持了人事部的小林，說要跟公司談判。”
一聽到這話，章沁覺得血液全部直衝腦門。什麼叫挾持，這個詞她可只在犯罪電影裡聽過，怎麼她們人事，什麼時候也成了高危職業？
“你們把老闆叫過來，我從進公司到現在，一共十來個年頭，現在你們說要裁我就裁我，我這十幾年的青春呢，啊！我為公司嘔心瀝血，公司現在就卸磨殺驢，這說得過去嗎？啊……”
章沁還未到現場，便已聽到那人歇斯底里的喊叫。原來是某項目組的組長李良，因為這個項目組盈利狀況不太理想，整個項目組的人該裁得都裁掉，還剩幾個年輕的技術骨幹，也被分配到其他的項目組裡。
而身為組長的李良，因為年紀超過40，技術落後，管理水平也並不出色而成為了被裁一員。至於他這個人，人如其名，確實是一個溫良敦厚的老實人，怎麼老實人也會上演這一出劫持大戲？
她吞了口唾沫，佯裝鎮定，“李大哥，李大哥，千萬別衝動，別衝動。這事跟小林沒關係，你別傷害她呀。”可是一開口的顫音就出賣了她的心思。
“我知道不是這個小姑娘搞的鬼，只能怪她倒黴了，誰讓今天跟我談的人是她呢？要不然你去找金霖來，我要跟他談談。”
“李大哥，你先放下刀，我來跟你好好談談，你有什麼想法，我一定替你轉達給老闆，只是你這刀一直架在小林的脖子上，怪嚇人的，這姑娘又是剛畢業的未經事，嚇出什麼毛病來可怎麼好？”
“你當我傻呢，小林這個人質在我手上，我說什麼你們都會重視的，萬一我把小林一放，你們就報警，我豈不是雞飛蛋打。”
“如果咱們有話好說，也不會到這步天地的你說是不是？”
“快去叫金霖來，要不然我就不客氣了。”說著就用力了些許，小林細嫩的脖子就出現了細細的傷痕，本來就嚇得魂不附體的姑娘，嚇得大哭起來。“李大哥，你放過我吧，這事跟我沒關係的。”
老實人李良大聲喝道：“閉嘴，哪有這麼多無辜的人。你剛剛在跟我談的時候說什麼，說我年紀一大把，技術還停留在十年前，能讓我留到現在，給我十個月賠償就是天大的恩情，說我應該對金霖感恩戴德？”
章沁睨了一眼心虛的小林，心裡直罵娘。這個小妮子，能不能認清自己的位置，泥人還有三分脾氣呢，更何況是人到中年的男人。
“李大哥別跟她一般見識，剛從學校出來，還沒學會做人呢。這樣吧，沒有把她教好，我也有一部分責任，不如由我來換她，我們好好聊聊這件事。”
“不行，我一定要見金霖。這個忘恩負義的狗東西，當初公司有難，所有人都跑光了，就只有我留了下來。那個時候我老婆都快臨盆了，我還在公司替他加班，我老婆到現在都不肯原諒我沒陪她進產房。
現在呢，公司發展起來了，不需要年紀大的人，就要把我踢出去？你們有沒有想過，我一人身上壓著房貸、車貸，老人的撫養費，小孩的學費，現在我老婆又得了子宮癌，你們這不是逼我去死嗎？”
章沁聽著李良的控訴，內心也是無比的糾結。歲月確實不曾厚待過他，他不過四十來歲，頭髮稀疏、面容憔悴，不過她確實不知曉他老婆患病一事。
“李大哥，這個話就有點嚴重了。以你的資質和能力，再找份工作綽綽有餘。你看挾持了小林，你這都犯法了，萬一她再有個啥事，這都構成犯罪了不是，嫂子、孩子不都還需要你照顧的嘛，你更不能有事了。你放了她，有什麼條件先跟我談，我保證向老闆轉達，我們共事這麼多年，我的為人你還信不過嗎？”
“真的？”李良挑了挑眉。
“你看你又不相信我了不是。”
“那你過來。”
章沁只好聽著話慢慢移過去，剛要接近她的時候，突然有人大喊一聲。“不行！”抬眼一見，原來是久未露面的金霖。
“好啊，你又騙我。”李良一聽金霖的拒絕聲，氣憤地揮起了刀。“我死也要拉個墊背的。”說時遲那時快，章沁的手快過腦子，竟然徒手握住了刀刃，一旁的男同事也見狀連忙摁住了他，可鋒利的刀刃還是拉傷了她的掌心，鮮血立即流了一地，疼得她心裡直罵娘。
一時之間奪刀的、報警的、找藥的亂成一鍋粥，還是金霖先反應過來，一把取下領帶纏住傷口，按著她的手快步趕往醫院。他不滿公司人員調整鬧事，我好心調解卻給自己招來大麻煩。
2
給章沁包紮的是一位年輕的醫生，他一邊給她包紮，一邊心疼地說道：“姑娘，你這手怎麼傷成這個樣子啊，一定很疼吧，這麼深的傷口要縫好多針的。”
章沁一聽要縫針，立馬追問道：“醫生，會不會留疤？”
“放心吧，只要聽我的話，不會給你留很深的疤的。”
“那也只能這樣了。”她無奈嘆了口氣，無意間被他弄疼，抽了一口冷氣。站在一旁的金霖調侃道：“剛才擋刀的時候這麼英勇，我以為你鐵打的呢。以後無論時候都要先保護好自己知道嗎，我的英雄。”
章沁從來都是一個後知後覺的人，剛被傷時她只覺得手掌心火辣辣的，如今卻是鑽心的疼。她又是一個嬌氣的人，這時已經疼得熱淚盈眶，但礙於老闆在此，為了維護她在他心目中專業的形象，硬生生地逼住了眼淚。
“金總，如果我不擋住，就不止是傷了手這回事了，小林很可能小命都沒了，那我怎麼可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些事發生在我眼前呢。”
金霖嘆了口氣，道：“如果別人沒有及時摁住他呢，他的刀劃過你的手掌心，又對準你的心臟？以後遇到這樣的事，不要貿貿然去面對，應該等有能力的人來處理。”
可是要不是你的那聲不行，別人也不會突然發瘋啊，章沁在內心腹誹。金霖見她不說話，便主動替她去繳費，留下她和正在處理她傷口的醫生。
因為只是局部麻醉，章沁腦袋還是清醒得很，她看著自己血肉模糊的手，又想到金霖的話，突然後怕起來，心跳怦怦地跳起來，手也不自覺地抖起來，眼淚也不聽話地奪眶而出。
本來認真給她縫著針的人，抬眼看到這人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手也抖得厲害，他還以為麻醉失效了呢，他立馬詢問道：“姑娘，是不是麻醉劑量太少了疼得厲害，你等等啊，我找下我的同事。”
“沒有沒有……唔……我只是後怕。”
“這樣啊，沒事了，沒事了，別害怕了啊。我剛剛大概聽明白了你們這件事，其實中年男人也挺脆弱的，肩上扛著整個世界，他一下子失去了支撐，才會如此瘋狂的，現在他應該清醒過來了，這件事也結束了。”
“希望吧。”
“如果你的傷口還疼，你摸下我白大褂的左口袋。”
章沁一邊哭得打嗝，一邊聽話的伸手到他衣服口袋，結果摸到了一顆棒棒糖。章沁在這一刻被逗笑了，這人以為她是小孩子嗎。結果一不留神冒了一個很大鼻涕泡，當下她突然想裝死了。
那人也笑了，無奈地說道：“我的右口袋有紙巾。”
章沁只好扭著身子去夠他的右口袋，近距離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味，也看清了他胸前的工作牌——姚木，心下卻莫名的平靜了下來。
章沁包紮完傷口回家後，一想到一團糟的工作，頭又疼得厲害了，再這樣下去，她都要買假髮了。這次小林嚇得不輕，跟她請了兩天假調整心情，裁員工作又迫在眉睫，但最苦惱的還是怎麼處置李良。
那日金霖已經報警，李良也被帶走了，持刀傷人可不是個小罪名，若公司執意要告他，他有可能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公司也可與他解除勞動合同，經濟賠償都不用了，既解決了麻煩，又節約了成本，在公司的角度來講，這個方法再恰當不過了，可金霖真的會這麼做嗎？
第二日，章沁一上班就敲響了金霖的辦公室門，得到應允後方才進入。金霖從一堆文件中抬頭，看到她已經包紮好的左手，說道：“傷口沒什麼大礙吧？”
章沁搖了搖手腕，說道：“還好，就是有點疼，吃了止疼藥也不管用。”
“那怎麼不多休幾天假？”
章沁苦笑道：“那還不是工作太多。”而後，她收了笑，認真問道：“金總，李良我們怎麼處置？”
金霖像是不明白她為什麼會有如此一問，放下鋼筆，向椅背上靠去，反問道：“你覺得應該怎麼處置呢？”
“按正規程序來說，我們如果執意告他持刀傷人，他會因此判處有期徒刑三年，並且公司可與他解除勞動合同，並不給予賠償，可以省去幾十萬。”辭退賠償幾十萬他還不滿，公然鬧事，豈料反把自己送進監獄。
金霖又露出淡淡的微笑，問道：“既然你已經有答案了，為何還要來問我？”
“這種大事必然需要金總定奪，況且李良又是公司成立至今的老人，是與金總共過苦的人，想來還是得問問。”
“你明明知道答案，又來問我，也大概猜到我會怎麼做，為什麼要多此一舉？”
“李良他有房貸、車貸，孩子還在名貴私立學校讀書，老婆又患了癌，如果我們裁掉他，或者把他送進監獄，我只是擔心這怕是要逼死他們一家人呀。”
金霖難得正色地看著章沁，說道：“章沁，你要清楚你自己的位置。你先是我的人事經理，再是一個善良的女人，當年李良留下來與我東山再起，我又不是沒有給他工資，是他眼光獨到，看中我公司的潛力才留下來的，這能扯上什麼恩情。
況且一旦我們打開了這個先河，難免不會有別的人效仿，這對裁員整件事並不能起到作用。”
“好的，我明白了。金總，沒什麼事，那我就出去了。”
在章沁即將拉開門的時候，金霖叫住了她，從抽屜裡拿出一個裝飾精緻的盒子。章沁不解地看著他，不語。
“咳，這是我家祖傳的祛疤良方，很有效的，你拿去用吧。”怕章沁拒絕，又補充道：“你這個也算是工傷，女孩子的手這麼金貴，要是真留了這麼長的疤，我這個老闆心裡會不安的。”
章沁道了謝，拿了祛疤膏便走了。
3
得到金霖的肯定答案後，章沁心情有點沉重，私心上講她並不想把事做得如此絕，成年人的世界沒有哪個人是容易的，她對李良充滿了憐憫，但無能為力。
她桌面的文件都堆積如山了，代辦事項都快排到月末了，而裁員整個項目才開了個頭，就已經鬧到了警察局，她揉了揉有些疼的額頭，只好先拋開一些嘈雜的想法，沉下心處理手頭上的事。
她每天從上班到下班，忙到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手上的傷口又疼得讓她直罵娘，然後偏偏傷的又是右手，只能可憐地用左手，慢慢地敲著字，在第N次敲錯字後，她煩躁地推了一把鍵盤，咒罵了一句“shit”。
然而到了下班時間，看著幾乎沒怎麼動的文件，章沁只好犧牲自己的下班時間，加班到深夜。
一星期過去後，文件處理了差不多了，她心裡也輕鬆了許多，這次她沒有選擇加班，而是準備回去早些休息，可沒想到遇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她剛一出門，便有人撲上來抱住了她的腿，嚎道：“章經理，章妹妹，求求你放過你李大哥吧，我們上有老、下有小，他不能有事啊。”
有人撲過來的時候，章沁嚇了一跳，在看清楚來人後，眼皮就在跳了。下班時刻，大廈門口人來來往往，被她這麼大聲的一嚎，好熱鬧的人都圍了過來，在這麼多人的矚目下，章沁的巧舌也失去了言語。
她下意識拉起跪在地上的婦女，奈何她死死抱住了她的大腿，為了保持身體平衡，她只好嘗試拉出雙腿，可終究無濟於事。
章沁溫聲地勸道：“嫂子，快起來，有話我們好好說。”
“不，你不答應我，我就不起來。你就放過他吧，只要你不告他，你說啥我都答應。錢，錢我們也不要了，那個幾十萬我們不要了，不要了。”
“嫂子，這件事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的，你冷靜點，我們有話好好說。”
“說什麼說。”她突然兇狠起來，“你們都把他送進監獄了，我怎麼冷靜得了。就因為你們不想出經濟補償金，就把他送進監獄嗎？”
“嫂子，這件事你誤會了。我們當然有給過李大哥經濟賠償金，但是他不滿意，就持刀挾持了公司同事，並在談判過程中劃傷了我的手，我的右手因此差點殘廢了。他這都構成了犯罪了，我們都幫不了他。”
“不會的，不會的，我們老李這麼的老實。”婦人的臉色蒼白，透露著一絲病態，突然發起狠地抓住她的右手。“肯定是你們不想給老李錢，就陷害他。你這點傷算得了什麼，說不定都是假的，假的。”
說著就要拆開她的繃帶，章沁一看她的舉動，就拼命地想掙脫。在掙脫的過程中，她的傷口又一次裂開，鮮血立馬伸出來染紅了繃帶，這時章沁已疼得滿頭大汗，在這麼多人的注目下，難堪得想鑽進地縫。
金霖便是這時擠進了人群，立馬上前拉開了李良的老婆，又一次解下領帶，按住章沁的傷口。他厲聲對李良的老婆說：“我念在你生病的份上，不同你計較故意傷人罪，李良他進了監獄是罪有應得，你要是有什麼疑問，就找我的律師吧，再這麼胡鬧下去，就別怪我無情。”
說著就在保安地協助下，帶著章沁去了醫院。
給章沁包紮的還是上次的那個年輕醫生姚木，他看著她手中蹦開的傷口，焦急地問道：“你的傷口怎麼裂開了？”
“不小心弄的。”
“你這也太不小心了。”他嘆了口氣，說道：“你這個手想不留疤有點難哦，怪可惜的。”
“可惜什麼？”
他輕輕回道：“這麼漂亮的手居然要留疤了。”
章沁沒聽清楚，就又問了一句：“什麼？”
“啊？沒什麼。”他撓撓頭，憨笑道：“我問下我們醫院的美容科，看能不能想辦法祛掉。我先處理下你的傷口。”
說完溫柔地掀開她手上粗糙的包紮，輕輕地給她的手消毒、上藥。章沁看著眼前認真給她處理傷口的男人，便無聊得細細地打量起了他。
棕色的短髮，白皙的皮膚，高挺的鼻樑上架著一副金框眼鏡，倒是很配他這身白大褂，一米八的身高，嗯，還有一雙好看的手。她看著看著竟然忘記了手上的疼痛，直到他紅著臉打斷了她。
“好了。”
章沁意識到自己看了人家這麼久，也紅了臉。“手還有點疼，這次你還有糖嗎？”
姚木噗嗤地笑了一下，從左口袋中掏出了一顆奶糖，她將要拿時，男人又縮了回去，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慢條斯理地剝開糖，又遞給了她。
當她從他的手掌心捻起這顆糖時，小手指無意地掃過他手心，他的身體輕顫了一下，這時他就已知道有些東西在他心裡萌芽了。
4
第二日一早，章沁一進辦公大樓，就收到了一路莫名其妙的注目禮，開始她還以為是自己早餐吃完沒擦嘴，在臉上留了什麼東西，可是反覆照了幾次鏡子後，她才確定這種詭異的氛圍，跟這個沒關係。
她一進公司，小林就跑過來安慰她。“章經理，你沒事吧，你不要理網上亂七八糟的文章，事情怎麼樣我們都清楚，我們會給你作證的。”
章沁一臉問號。“什麼文章？”
小林一邊驚訝，一邊翻出手機，打開了一篇點擊量過十萬的文章。
“一個程序員的自白：工作十年，被炒十分鐘，監管十天”，在這篇文章中，公司負責人卸磨殺驢，裁掉與他一起共過苦的有功之臣，公司人事經理，冷血無情，為了不賠付幾十萬的賠償金，誣陷該程序員持刀傷人，企圖將他送進監獄，獲得主動解除勞動合同的資格。
文章的底部對她罵聲一片，什麼資本主義家的走狗，什麼冷漠無情的女人，活該做個沒人要的老處女，還有人評論究竟是怎麼樣的父母能教出這麼冷血無情的人……
章沁看著這一切，用力地捏著手機，額頭突突地疼，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章沁把手機還給小林，反而安慰她道：“沒事，一件小事而已，清者自清，我們按法律規章做事，行得直坐得正，不怕他們亂寫，大家都去做事吧。”
章沁轉身將這事拋到腦後，繼續處理手頭上的事。沒想到一個星期後，這件事持續發酵，各大媒體平臺都關注起了她們公司所謂的暴力裁員。
本身只是一件尋常的職場裁員事件，如今攪進了社會的輿論，縱使身上長滿了嘴，也總會有一群好事的人，打著各種名義，對這件事進行過度解讀，讓它變成無數個版本，讓她有苦難言。
如今已經對公司的正常運營造成了影響，首先就是公司的名譽受到了衝擊，裁員事件也已經上升到公司對外的一場公關危機了。
而對她造成了非常大的困擾，一天晚上，她剛洗完澡，便接到了一個陌生來電。（作品名：《醫見鍾情》,作者：餘小七。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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