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也許生活本來就是一個玩笑

陰霾和不安籠罩在我們頭頂的天空中,已逾十天。

日日夜夜,打開每一條新聞,覽之,就都對這個世間可能存在的荒誕不經又多了一分切身的瞭解。

人間的苦,我吃得太少了。

無知和無能的感知,會令人從警覺至慌張,到最後終於得一點點學著不再逃避,認清現實。

這個過程很煎熬。我們每個人都不能獨善其身地苟存。

2020年1月底至現在,兩週不到,感覺一切已經萬水千山。

我弱到寫不出一個字。

這原本是為電影《囧媽》預留下來的一篇稿件,隨著疫情的蔓延、事態的嚴峻和現實的變化,一度讓我決心擱置甚而放棄。

今天早晨迷迷茫茫醒過來,拉開窗簾,看到外面漫天飄雪,心酸又透徹。雪落下時的姿態總是好似對這個世間充滿了信賴。

雪是無辜的。

遂想起這篇被壓在箱底的字,想起那天我們相見時,空氣裡的靜謐和她眼睛裡的安寧。

我們談起契訶夫的《三姊妹》,她說莫斯科是永遠到不了的;還說起她的家鄉——湖北荊州,很多熟悉的風景都變了。

我以為,經歷了這麼多天不停不休的病毒與情緒的悲哀洗刷之後,我們需要一場善意的修葺。我做不出說不出什麼提醒或建議的事,我自己尚在壓抑中,我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借一場心平氣和的談話,撫平一些震慟,擦去已然落了滿臉的淚。

我們的悲傷都是連在一起的。就連孤獨也是。

她说,也许生活本来就是一个玩笑

演員袁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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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刊於《瑞麗伊人風尚》2020年1月刊

策劃&執行/孔祥國

攝影/許闖

化妝&髮型/樓壯志

現場協助/劉賽、由曉惠

她说,也许生活本来就是一个玩笑

她說,也許生活本來就是一個玩笑

她说,也许生活本来就是一个玩笑

想要走近袁泉絕非易事。她知道這麼多年來很多記者都抱著一腔期待坐到她的對面,卻往往「失望而歸」,「因為我說不出金句,又不願意拋出可以當標題的觀點。」不是所有魚都會生活在同一片海里,她如果決意了不希望在戲與創作之外讓人更多瞭解和關注她,我們就只能遠觀之而欣欣然。

她说,也许生活本来就是一个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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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到不了的莫斯科

戲劇開演2個多小時之後,劇場的側門忽然打開了,一道光從門外斜射進觀眾席,臺上一個身材健碩如牛的男演員三步並作兩步跨下臺,穿過觀眾席中間的過道,徑直跑出了那扇側門,瘦弱而痴心的女演員也緊隨著他的腳步,追他出了門,不消十秒鐘,男的又從側幕跑回了舞臺,女人追上他,兩個人再又說起先前告別的話,男人衝下臺跑出門,女人追,兩個人又先後回到臺上,喘著粗氣,再重複一遍剛剛說過的話,……就這樣一遍一遍地,兩個人告別了很久很久,跑了一圈又一圈……

觀眾起先會覺得詫異,接下來又會覺得兩個演員奔跑得氣喘吁吁的樣子十足好笑繼而報以笑聲,但隨著重複的告別與追趕一次又一次上演,每個人心底會冒出不一樣的感受,有的唏噓,有的悲傷,有的沉默……

這是2019年秋天發生在烏鎮戲劇節上的驚鴻一瞥,戲碼是契訶夫名作《三姊妹》,經由離經叛道的俄羅斯導演布圖索夫重新編排呈於舞臺。上文剛剛所描述的那一場延展出舞臺之外的演出,就是從原劇本中生髮創作出來的一場,將舞臺空間和文本的戲劇性都利用和發揮到了某種極致。

彼時,演員袁泉就端坐在臺下,看著這場你追我趕。「你會覺得有一種想要笑出眼淚的感覺,挺荒謬的不是嗎?……你會覺得像一個玩笑,但是可能生活本來就是一個玩笑。」

她喜歡這種戲劇表達中的「遊戲感」。

她说,也许生活本来就是一个玩笑

戲劇《三姐妹》2019年烏鎮戲劇節演出劇照

人們往往習慣了接受一場文藝表達裡充滿了理想化的畫面和細節,但袁泉知道,現實可能不是這樣的,「兩個人可能就是一個莫名其妙的相遇,背後是什麼?真相是什麼?沒有那麼重要。他們確實相遇了,然後結束……你可能有的時候會覺得,那還不如不要遇到,簡直了……」她頓了一下,兩隻手搭在膝蓋上,搓了搓,欲言又止,又言,「可是你永遠到不了莫斯科了。」

莫斯科,是《三姊妹》裡三個姐妹想要去的地方,是她們在內心深處給自己的一個遙遠的「桃花源」,用以逃離現實生活的桎梏,她們絮絮叨叨地一直說著想去莫斯科,劇作家沒有給她們這個出口,觀眾也心知肚明,生活不可能永遠天隨人願。

袁泉對此,沒有更多的意見,同意或者不同意,她沒有任何長篇大論抒發觀點的念頭。

菜場的味道

她也並沒有非要去哪兒不可。

沒有。沒有這樣一個地方想去去不了,或者一直存在心裡總在強烈地嚮往著。

她说,也许生活本来就是一个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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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一直想要去卻始終去不到的地方嗎?」——這是一個多麼飄渺而做作的提問啊,我問出口的一瞬間自己都想收回來,覺得面對袁泉發出這樣充滿了「戲劇腔」的疑問實在有些可笑,但她面不改色地怔在那裡許久並非不配合,竟然是真的在想。

「你等等我,我再想想。」她的溫柔裡有一腔義氣。

「我在想,我在倒回去想,我十一歲到北京,這麼多年,你說有哪個地兒是我特別想去的?在外很多年了,沒有會對太多東西和地方很好奇了,你問我心裡面最大的願望,不是要去哪個沒去過的地方,不是,是回家,對,可能是回到我童年生活的地方。」

湖北荊州,袁泉的家鄉。

有一條叫勝利街的老街,老房子上的木門板一條一條長長地豎在門框上,早上有店鋪開張,要一張一張卸掉門板。袁泉有老同學就住在那條街上,如今聽說都拆失了。

她最熟悉的一條路是從學校到家,十五分鐘的腳程。有一條近路是穿過家樓下的體育場,還有一點遠一點但好耍的路,會途徑一個菜場。袁泉喜歡走菜場那條路,菜場門口總是有很多賣小吃的攤子,她光是路過看看也會覺得滿足。

每天中午,她都會和當老師的媽媽一起回家,路過菜場時,媽媽總會順手買些菜。袁泉害怕聞生肉的味道,走過賣肉的攤子,她就使勁兒吸著鼻子憋住氣疾步走,待到了賣菜的地方,再大大鬆一口氣。媽媽和菜農為了一兩分錢在那裡愉快地講價的時光,在袁泉心裡是可愛的回憶。

她十多年沒回去過了。

她说,也许生活本来就是一个玩笑

袁泉去菜市場買菜

「希望越強烈,對她的期待就越高,所以就越難實現。」袁泉想要的是可以和家人湊在一起回去,不然「好像是一個很大的缺憾」,但就總是永遠湊不到那樣一個完美的時機,因此歸鄉的計劃就這樣延宕了。

很多事,她只能默默在心裡想著。包括那一口小食攤子上的熱乾麵,還有熟悉的街道的顏色味道。

生活會如王小波所言,讓你逐漸受錘,慢慢磨滅掉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那些騰出來的空檔,會有更加實在的願望去作為填補。

「始於某一個年齡段,那種特別爛漫的東西,讓我把她們從我的臉上表現出來,太難了。」袁泉毫無難色,並不為失卻了這種「爛漫」而有什麼遺憾之情。

回到地球表面

聊了大約25分鐘,袁泉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她前陣子工作稍稍扭到了腰,不能久坐,所以之後一個小時,她都保持著靠牆站立的姿勢,不時左右前後地小幅度搖擺著身子,偶爾也抬抬腿,都是緩緩地,像一盤慢放的影像拷貝似的,又像我倆正置身於有太陽的街心花園。

彷彿許多事情可以慢慢敘,時間還有很多。

她就那麼搖搖擺擺地,說起這一年裡最覺得幸福的一個瞬間——是春天和夏天交替的時候,「最舒服的季節」。早上送完孩子上學,她在家小區的院子裡閒閒逛,走到最喜歡的一處空間,旁邊有一座橋,走過橋回頭看另一頭的樹木森森,各種各樣,錯落有致,媽媽和院子裡其他阿姨們在鍛鍊閒談。一切安好。

她说,也许生活本来就是一个玩笑

「就那個瞬間,我就在那兒站好了久,我記憶如此深刻,是因為當時我在想,此刻我能夠在這麼滿足,有很多的因素才能(促成這一切),讓我此刻可以在這裡這麼安靜地待著。」

這是袁泉在生活裡「不停地在給自己找空子」所得的片刻閒暇,也是生命行進到那一刻時之前所有不可名狀的好好壞壞堆積到那裡的一個小小的獎賞。

她說到這裡就算罷了,不會再過分渲染。

接下來無非是在我的無知和驚詫之下反覆解釋說,自己的生活和大多數人的生活無二致,柴米油鹽、接送孩子上下學、輔導輔導作業、在媽媽群裡適當求助,「各種陪,跟一個普通的媽媽沒有任何區別,每一個小孩都不一樣,我也沒有任何指導意見可以給到外人,真的,這個絕對不是一個好像標題一樣的話,這就是事實。」

放暑假的時候,她和女兒去海邊,女兒一如既往地一到沙灘上就蹲下開始撿貝殼。

她说,也许生活本来就是一个玩笑

「多少年,只要到海邊,她最大的興趣就是不停不停撿貝殼、撿貝殼。然後我就會很開心地跟她在一塊撿貝殼,特別認真地去琢磨哪個好,留下,哪個不夠好,扔掉。或者她在撿的時候,我會在旁邊歇一歇,讓自己放放空。」

在那個「放空」的時間裡,袁泉會感到「發自內心的喜悅」,「所有這種跟她在一塊做的事情都是很有意思的,我不再是那個飄渺的、胡思亂想的自己,好像她真能把我拽到此刻、現在。」

事實上,真相是,袁泉已經不喜歡飄渺了,她回到地球表面了。

飄渺傻嗎?我又問了一個傻問題。

「飄渺不傻,只是我現在確實更喜歡、更願意,呆在這兒。」她指了指自己腳下的地。

那一刻我恍然想到很多年前她曾扛鼎出演過的話劇《青蛇》裡的一句臺詞,當飾演白蛇的她一臉幸福地告訴妹妹青蛇,自己決定和許仙結婚生子啦!飾演青蛇的秦海璐一臉不忿地把這樣一句預言白蛇此後生活的話摔在地上:「萬事庸俗不堪!萬事庸俗不堪!」但白蛇完全不以為然並純然陶醉在自己的世界裡。

她说,也许生活本来就是一个玩笑

戲劇《青蛇》演出劇照

是否果然,平常人的日子於光鮮陸離的名利場中人而言,太過普通了?

「不,它不普通,普通——是你給它按上去的一個標籤,生活本身就是這樣。」袁泉的「刺」不經意伸出來了,卻還是輕輕柔柔的,棉花一般娓娓道來,「你本來就跟別人不一樣,你還一定要用什麼方式顯出來嗎?你如果是不一樣的,哪怕日常裡和所有人做一樣的事,細節和狀態還是不同的。」

她扽了扽自己身上正穿著的這件淺藍色羽絨服,上上下下找不到一個明顯的logo,也沒有什麼特別出挑誇張的設計感。

「我昨天還跟一個朋友在說,好像我對衣服的審美上有了一些變化,原來還挺喜歡一些有設計感的,現在全部受不了,就要穿最隨身的、舒適的,就感覺這件衣服要跟你是一體的,別有什麼設計,最普通的,穿在身上就感覺是它,很舒服。」

沒有彰顯自己的願望了——是袁泉當下的選擇,當然,她也一直在懷疑,這樣的自己到底是不是最好的選擇。

這就是為什麼長久以來她無法全然走進人群的原因之一,如此這般,更何談成為成為別人的榜樣呢?她自知沒有這份氣勢:「我常常都沒有辦法能準確地表達自我,我有時候在想,我先自己把自己整明白吧,然後讓身邊一些特別親密的朋友、我在意的人瞭解我,就夠了……被人瞭解,更被更多瞭解?這件事重要嗎?」

她说,也许生活本来就是一个玩笑

褶皺外套 Simone Rocha

INTERVIEW

做媽媽這件事現在帶給你的焦慮是什麼?袁泉:焦慮,有一大部分是來自於,你陪伴一個孩子成長,你究竟要把自己放在一個什麼樣的位置?我們真的容易去陷入到一個既定的期待當中去,但是我們必須學會接受,孩子不會像你想象和期待的那樣。這是一個學習的過程,就好像你期待自己是什麼樣子?她會讓我反觀我自己的很多習慣和思維習慣,幫助我好多。

賀歲檔電影《囧媽》裡,你有出演,這無疑是一部喜劇,你怎麼理解喜劇?袁泉:我是一個特別熱愛喜劇的觀眾,非常熱愛看喜劇,喜劇在我生活當中是不可或缺的東西。但是演喜劇,表演上真的是一個難題。我喜歡當喜劇的觀眾,然後我也可以在喜劇當中扮演我合適去扮演的角色。對我來說,一部作品,到最後結束的時候,能讓人感覺到有一點溫暖的東西,我可能就會把它定義成為是喜劇。我喜歡生活剛開始一路跌跌撞撞,各種荒誕之後,它還是有希望的東西。

她说,也许生活本来就是一个玩笑

電影《囧媽》劇照

你給大家的這種只可遠觀的印象,是你多年來一直在保護的感受嗎?這是你的羽毛嗎?袁泉:大家給我的看法,這些東西不是我的羽毛。做自己的專業,哪些是需要堅持的,那你去做,就可以了。你說我愛惜羽毛,其實我愛惜的不是別人對我評價。你知道嗎,人總有出錯的時候,有摔跤的時候,有摔得很重的時候,可能要花很多時間來癒合的東西,外人是不會輕易看到的,那個可能才是真正屬於你的羽毛,因為是從你身上長出來的,讓你變得更清醒,知道自己的邊界在哪兒,知道該如何去真正地去懂得自己,愛惜自己。

你相信時間的存在嗎?袁泉:時間是存在的吧,我能感覺到的時間大塊上來說就是以孩子的學期為節點,細緻到每一天,現在其實感覺很強烈,冬天,下午四點多天就要黑了,每天下午那個時候特別難熬,但是我也會告訴自己要知足,太陽已經給了一個早上和一箇中午,天色漸漸暗的時候,根據你的狀況,能幹點什麼就乾點什麼,因為明天太陽還會升起來,這是我對世界的感覺。

她说,也许生活本来就是一个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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