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區達人②︱一個73歲律師的“老孃舅”兼職

談及上海,近些年的“潮流”是回溯上世紀三十年代。“孤島”時期的繁榮留下了大量歷史建築和名人軼事,但當光環褪去,這些上了年齡的樓宇和社區仍未退役,剩下的像是一堆瑣碎的日常。有人囿於房屋產權的歷史遺留問題,有人需要與老舊的設施對抗,沒有電梯、垃圾清運、噪音、鼠患,乃至公共空間的使用權限……誰來發現這些需求?如何解決它?但這往往是自上而下的社會治理的斷裂環節。

今年,華東理工大學社會與公共管理學院與上海市黃浦區政府合作,發起了“社區達人”計劃。當人們認為居民沒有參與社區事務的熱情時,他們在調研中卻發現,每個社區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活躍分子,有的基於個人的家國情懷,有的來自職業慣性,有些基於興趣和利益驅使,有的只是單純的“愛管閒事”。這些超齡的“社區達人”仍在努力編織著老舊小區裡的日常生活。

社区达人②︱一个73岁律师的“老娘舅”兼职

建於1924年的淮海坊,視覺中國 圖

在上海,熱鬧的淮海中路以南有個南昌社區。舊稱“霞飛坊”的淮海坊一度名人云集,巴金、竺可楨、徐悲鴻、魯迅都曾是這裡的住客。如今這裡是淮海路商圈的核心地帶,歷史建築、名人故居、繁華商圈是圍繞它的多重敘事,但當光環褪去,弄堂裡的日常仍是家長裡短。

73歲的陳冠安幾乎在這裡生活了一輩子。退休前他是一名律師,供職於上海四達律師事務所。職業生涯的後半段,他的“副業”成了社區裡的“老孃舅”,先是成為社區的法律服務志願者,後被選入調委會,通過法律諮詢擺平鄰里糾紛。

最早,上海社區裡的調解工作屬於戶籍警,歸屬於治保委,上世紀五十年代調委會設立後,社區調解逐漸單列成為一條工作線。2010年,第十一屆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了《中華人民共和國調解法》,為有效化解矛盾糾紛,切實發揮好人民調解作用,上海各街道司法所指導鼓勵各居委成立各自的調解室。

2011年5月,“淮海坊人民調解工作室”成立,陳冠安成為工作室的負責人。

將法律行業的專業從業者引入最基層的調解工作,這意味著“老孃舅”有了專業的法律依據。陳冠安回憶:“這與當時整個大氣候有關,糾紛越來越多,法院壓力大,所以強調人民調解的作用,典型的調解案例媒體、政策都在宣傳。”

調節工作室成立後,每個工作日下午2點至4點半,工作室成員會輪班接待社區居民來訪。淮海坊的這間工作室一度吸引了其他地方的居民

老社區的一大鄰里糾紛源自房屋產權,這涉及到歷史遺留問題。在上海中心城區,不少老舊小區都存在類似問題,一些舊式里弄和新式里弄都屬於直管公房,住戶只有使用權而沒有產權。而狹窄的生活環境中,曬臺、廚房、衛生間等公共空間的所有權和使用權限往往引來多方扯皮。

社区达人②︱一个73岁律师的“老娘舅”兼职

工作中的陳冠安 作者供圖

有一次,兩戶居民就因此產生了矛盾,他們曾簽訂過協議,但一方想要推翻,給出的理由是簽字時只有妻子在場,丈夫不知道。陳冠安找來了試圖推翻協議的居民進行協調,當初協議是在居委會協調下雙方簽字,女方簽字已經代表了丈夫的意願,“丈夫不知道”只是藉口,不能成立,如果不接受,調委會也可以出具證明讓他們去法院打官司,但陳也給出了自己的經驗,認為這樣的官司必輸,“逞一時之快打嘴仗還得付出精力和費用,沒有意義”。

陳冠安表示,在處理“相鄰糾紛”時,一般的原則是先看公房租賃憑證的記載,再看爭議的使用場地的歷史原狀,同時還得維護雙方合理方便的使用原則。

此外還有老人贍養問題。曾有一對姐妹因母親的贍養問題在不同層級的部門之間來回奔波。姐妹倆的父親已經去世,母親患病喪失行為能力,她們最先找到法院,但法院出具了一份裁判文書,判定母親為無民事能力人。接著二人又去了街道和居委,最終找到了陳冠安。對此,陳有些哭笑不得:“其實還是不肯擔責任吧。這是個很簡單的問題,《民法通則》寫得很明白。我最後是讓她倆自己商量誰作為母親的主要監護人,另一方需要在協議上表態,並不因為不是主要監護人而拒絕承擔贍養義務。協議一式三份,居委備份,事情就解決了。”

多年的“老孃舅”經驗下,陳冠安總結出了一些趨勢變化,基層矛盾往往與更大範圍內的社會矛盾息息相關。改革開放後政治經濟制度發生鉅變,鄰里糾紛諸如房屋產權和公用位置等是調解重點,而近些年,隨著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鄰里矛盾減少,而婚姻、遺產繼承、贍養等方面的諮詢需求越來越大。

當然,基層調解存在限度,能讓矛盾雙方達成協議已是最理想的結果。但比較難解決的是一方想要調解,而另一方不想,只能走司法程序。陳冠安表示:“根本原因是老百姓感覺基層調解缺少‘權威性’,習慣性認為官方才有權威和效力。”

(商葉兒系華東理工大學社會學系本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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