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來鬆間坐,看煮鬆上雪:唐代文人如何將喝茶變成一種文化

有唐一代,飲茶之風大盛,上至王公貴族,下至閭里細民,已經將茶視為生活中的必需品,甚至達到了“閭閻村落皆吃之。累日不食猶得,不得一日無茶也”的程度。而將大唐的這種“比屋之飲”,提升成為一種文化,離不開文人們的努力。一個陸羽,一個盧仝,以他們的實踐和對茶的理解,讓唐人的飲茶具備了深厚的文化意味,而骨子裡本身就是文人的他們,更為文人茶的蔚然成風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閒來松間坐,看煮松上雪:唐代文人如何將喝茶變成一種文化

事實上,茶與詩在文風燦然的唐代,更像一對不可分割的雙生子,當詩歌在淡淡的茶香中氤氳成一縷清醇,當茶盞中升騰起雋永淡雅的文字,詩歌便更加清麗超俗,茶也便融入了更深的文化內涵。行走在大唐的文人們,不論身居廟堂也好,散處江湖也罷,在茶香四溢的大唐,都在尋找著茶與詩最佳的契合點。遍覽《全唐詩》,我們可以看到的茶詩達數百首之多,這些茶詩題材多樣,涉及到茶的栽、採、制、煎、飲,以及茶具、茶功、茶德等方方面面,而在這些林林總總的茶詩背後,正是大唐文人們如茶一般的生命意趣。

常聞玉泉山,山洞多乳窟。仙鼠如白鴉,倒懸清溪月。
茗生此中石,玉泉流不歇。根柯灑芳津,採服潤肌骨。
叢老卷綠葉,枝枝相接連。曝成仙人掌,似拍洪崖肩。
舉世未見之,其名定誰傳。宗英乃禪伯,投贈有佳篇。
清鏡燭無鹽,顧慚西子妍。朝坐有餘興,長吟播諸天。
 ———李白《答族侄僧中孚贈玉泉仙人掌茶》 

李白的這首茶詩,是中國關於仙人掌茶的最早記錄,在此詩之前,有一小序,說是李白在金陵遇到了恰好雲遊至此的自己的族侄——中孚禪師,他向李白展示了數十片採自荊州玉泉山的茶葉,此茶“拳然重疊,其狀如手,號為仙人掌茶”,因其所生之地近“清溪諸山,山洞往往有乳窟,窟中多玉泉交流”,故生長於斯的這種仙人掌茶“清香滑熟,異於他者”,“能還童、振枯、扶人壽也。”生就一副仙風道骨的李白從來就是在山水的陶養中且行且吟的歌者,而偏偏茶尤其是好茶的生存環境又是深山幽谷雲霧繚繞之處,嚮往林泉的李白當然要傾盡筆墨,表達自己對這片靈動的樹葉的喜愛。而如果說盛唐文人對茶的理解還僅僅在與其自身意趣形成對應,那麼進入中唐,隨著陸羽《茶經》的風行於世,隨著越來越多的野生茶樹被引種成功,文人們對茶的領悟已經有了更多可以依託的載體。“紫芽連白蕊,初向嶺頭生。自看家人摘,尋常觸露行”,這是張籍眼中鬱鬱蔥蔥的茶嶺;“閒來松間坐,看煮松上雪。時於浪花裡,並下藍英末 ”, 這是陸龜蒙的林間之趣;“石窗紫蘚牆,此世此清涼。研露題詩潔,消冰煮茗香”,這是姚合為我們在唐詩中留下的唯一消冰煮茶的記錄……顯然,沉浸在漫漫茶香中的大唐文人們,已經將中國文人心中普遍存在寄志名山幽隱林泉的文化心理,融入了茶——這片蔥翠淡雅的中國樹葉,並在清冽的山泉水中,沏泡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閒來松間坐,看煮松上雪:唐代文人如何將喝茶變成一種文化

 香葉,嫩芽。
 慕詩客,愛僧家。
 碾雕白玉,羅織紅紗。
 銚煎黃蕊色,碗轉麴塵花。
 夜後邀陪明月,晨前命對朝霞。
 洗盡古今人不倦,將知醉後豈堪誇。
 ——元稹《茶》

在《全唐詩》中行走,元稹這首有趣的茶詩讓人眼前一亮,以寶塔的形式來排列詩歌,在唐人詩歌中非常少見,而詩情橫溢的才子元稹採取這種創作形式,與其說是他對茶獻上的一份特別的鐘情之作,不如說是茶的自然之趣衝開了元稹的文人意趣,讓元稹得以在高手雲集的《全唐詩》中淋漓盡致地耍了一把俏皮。其實,元稹的狀態又何嘗不是唐代文人茶的狀態呢?正是悠遠的茶香,讓大唐文人可以暫時放下求取功名之累,仕途奔波之苦,籍著一盞清茶,進入物我兩忘之境,而一旦進入到這樣一種狀態,文人間的樂趣便如清冽的山泉水一樣汩汩而出,噴湧不絕。在茂林修竹之間,文人常常會以茶點會友,稱為“茶會”、“茶宴”或“湯社”,當一壺香茗沏泡開來,文人便觀其形,察其色,聞其香,品其味,以眼韻、鼻韻、喉韻、神韻的共同作用,感悟茶葉之妙,而三杯過後,木瓜、元李、楊梅這些幹些果品便會擺上案頭,為與會者漾溢著茶香的味蕾增添一絲別樣的滋味。當然,除了文人們以詩茶自娛,唐朝政府也喜歡舉辦一些茶宴茶會,並延邀一些社會名流文人士子們入席,在這些官辦的茶會中,尤以顧渚山茶宴最為盛大,由於顧渚山地處湖州常州交界,又以貢茶紫筍茶和陽羨茶聞名遐邇,因此每到早春造茶,兩州太守都會聯合舉行盛大的茶宴,這場茶宴又被稱作“境會”,其中自然少不了文人們的賦詩助興。據說有一年正逢“境會”,彼時正在任蘇州剌史的白居易本應前往,卻不慎因騎馬摔傷,無法參加,遂以一首詩向兩州太守表達遺憾,“青娥遞舞應爭妙,紫筍齊嘗各鬥新。自嘆花時北窗下,蒲黃酒對病眠人”,沒能參加成“境會”的白居易,已然在心中感受到了這場茶宴的盛況。

閒來松間坐,看煮松上雪:唐代文人如何將喝茶變成一種文化

 平生無所好,見此心依然。如獲終老地,忽乎不知還。
 架巖結茅宇,斫壑開茶園。何以洗我耳,屋頭飛落泉。
 何以淨我眼,砌下生白蓮。左手攜一壺,右手挈五絃。
 傲然意自足,箕踞於其間。興酣仰天歌,歌中聊寄言。 
 —— 白居易《香爐峰下新置草堂,即事詠懷,題於石上》

大唐文人們就是這樣,他們總能從看似簡單的事物中生髮出別樣的美來,當茶文化的勃興激發了文人茶的更深層次的審美追求,那麼文人茶的貼地而行,則讓茶文化的意蘊得到進一步的放大與舒張,白居易在香爐峰寫就的這首茶詩,正是這種邏輯關係的生動演繹。“如獲終老地,忽乎不知還。架巖結茅宇,斫壑開茶園。”曾經因為沒能參加顧渚山茶宴而懊惱的白居易,不僅對酒情有獨鍾,對茶更是達到了酷愛的程度,早上起來,他要從一杯茶開始自己的一天,每餐過後,他要用茶沖滌口中的油膩,至於寫詩作文,更是須臾不可缺茶,他曾大讚用渭河之水煎出的“滿甌似乳”的蜀茶,也曾自雲琴與茶是其“窮通行止長相伴”的愛物。不僅如此,他還要親身感受種茶、研茶之樂,當一座傍山而起的茶園在他的耕耘下一片蔥籠,這位高產的大唐詩人便收穫了另一份來自山野的饋贈與滿足。而同樣有此愛好的,還有陸龜蒙,這位被稱為“天隨子”的晚唐詩人,常常將自己比作涪翁、漁父、江上丈人這些江湖隱士,不僅如此,他還親自身扛畚箕,手執鐵鍤,在顧渚山下開墾出數百畝茶園,每有閒暇,陸龜蒙常常會便帶著書籍、筆墨和一把茶壺,靜坐於茶園之中,享受與自然的融融之樂。

是的,正是大唐文人的身體力行,為唐代茶文化的弘揚與發展、發醇與提純提供了源源不竭的內驅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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