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之殤,缺相

小時候聽《岳飛傳》覺得那個評書真的很迷人啊,我跟我老爹第一次發生衝突就在聽這個評書上。有一次不知道我犯了什麼錯誤,那天中午我老爹不讓我聽評書。我就氣得要死,坐那兒賭氣。當時老爹問了我一句話說:你是死了爹也得聽這個是吧?我說:對,死了爹都得聽。我爹啪就給了我一嘴巴。當時就迷成那個樣子。

那時候對這個故事的理解其實特別簡單。岳飛所向披靡,秦檜大奸大惡,宋高宗趙構昏庸無能。就這麼簡單啊。後來稍微大一點之後就發現不是這麼回事,秦檜其實不重要,別看他跪在嶽王墳前是千古罪人,真正起決定性作用的是高宗趙構。

為什麼呢?讀史書讀得深一點的人可能是這樣的一個印象,因為高宗怕岳飛直搗黃龍府,迎二聖還朝。那倆皇帝回來了,他怎樣辦啊?他就得脫袍讓位。所以他就發12道金牌催岳飛班師,即使是朱仙鎮大捷、郾城大捷也不要了。然後就自毀長城把岳飛殺掉,以保住自己的皇位。但是隨著我讀這段史料讀得越深,我發現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岳飛為什麼必須死?其實是理解傳統權力社會的一把鑰匙,今天我們就試著解一解。

宋高宗三次亮刀

“岳飛必須死”這個說法其實特別蹊蹺。宋太祖當年在太廟裡立下一塊石碑,上面寫得非常清楚:士大夫及上書言事者不殺。子孫當皇帝的只要殺這種人,天必譴之。這叫祖制。

雖然這個是在祖宗的太廟裡貢著的一個皇家秘密,但是在靖康之亂的時候基本上外界都知道了。恰巧的是在這兩宋交接的時候,發生了三起皇帝殺大臣的事件。

第一起是殺張邦昌事件。張邦昌怎麼回事呢?金人在靖康之亂佔領開封后說趙家人沒資格當皇帝了,你來!給老頭摁那兒當皇帝。哎呀,張邦昌哭啊,天天死活都不敢進正殿,把所有的府庫都封了。等金人一退走,張邦昌趕緊抱著玉璽就去找趙構說:你來,我這肯定不行。

但是趙構為什麼要殺這個沒有什麼錯處,只是被動地當皇帝的張邦昌呢?道理很簡單,因為皇統不對嘛,如果不殺張邦昌。那趙構的皇位怎麼來的?金朝人打敗了趙宋皇家,然後把位置傳給了張邦昌,張邦昌傳位給你,你等於是一個偽朝的後代啊,那怎麼行呢?只有把張邦昌殺掉,南宋在政治上的合法性才成立。趙構不承認是從張邦昌手裡拿到的政權,所以張邦昌該死。

第二起是殺太學生陳東和一個普通的老百姓歐陽澈。這兩個人上書言事,但那個話實在說得太難聽,已經嚴重危及到趙構的統治了。他們說趙構就不該當皇帝,欽宗皇帝沒死啊,他只是北狩啊,人還活著呢,你這兒怎麼能當皇帝呢?你不能改元,你當家作主,但是年號還得用欽宗的,什麼時候迎二聖還朝後,還得欽宗繼續當皇帝。他們就老說這個,趙構就煩了,覺得這麼危難的時候你還在這兒搗亂,然後把這個陳東和歐陽澈殺掉了。

可是殺掉陳東和歐陽澈之後,你會發現趙構立即就開始做反向文章。過不了多少天他就說真後悔啊、不該殺啊,又是寫信,又是給人做各種政治表示。

當時南宋對面的那個偽齊政權,就是劉豫後來又形成了一個偽王朝,就把陳東和歐陽澈的牌位貢在那兒,跟大家說:你看宋家的皇帝不對頭,他怎麼能殺上書言事者呢?

你從這個例子可以看得出來,在宋代當時的社會風氣中,殺大臣士大夫和上書言事者,是一種在道德上非常站不住腳的行為。

於問題就來了,高宗為什麼要殺岳飛?岳飛功勳如此卓著,在任何具體的錯處上又讓人逮不著把柄。最後不也是以“莫須有”定的罪嗎?那為什麼還要殺?這是一個疑點。

皇上才不怕他哥

第二個疑點就更有意思了,大家都在說高宗趙構就怕迎“二聖”還 朝,你越讀史書你就越覺得這個說法扯淡。因為迎“二聖”還朝這個說法不是別人提的,是高宗趙構自己提的。

岳飛也不是愣頭青,真的想把“二聖”迎回來把高宗給替了,他沒那麼傻。岳飛在有一次出兵的時候,給高宗趙構上的奏表裡面就特地寫了這麼一筆叫“迎天眷還朝”,什麼意思啊?就是我只是把皇上的親戚給接回來,原來都說迎“二聖”,他特地改了一個詞叫天眷,這說明岳飛是有這個政治腦筋的。

其實迎“二聖”還朝,高宗趙構也是把它當一張政治牌來打。

有一次金人同意把宋欽宗還給宋人。趙構已經指定開封府替淵聖皇帝造宮殿。距離迎回欽宗最近的一次是高宗跟北人經過談判,迎回了自己的親生母親韋太后。當時徽宗已經死了,欽宗趙桓就跪在地下攀住了韋太后的車角說:跟我弟弟帶個話,我回去就想當一個太乙宮的宮主,他無敢望也。什麼意思?就是我回來後出家當道士,當皇帝我是想都不敢想,讓我回去就好。後來韋太后也把這個話帶給了趙構。

你看,迎回“二聖”這件事情當時並不是一個絕對不能提的政治禁忌。而岳飛知道這事還會繞著走,這說明他內心非常清醒。

我們更往深說一點,就算欽宗回來了,對高宗趙構是不是就構成了地位上的威脅呢?

如果你手裡沒有軍隊和朝臣的人事任免權的話,你能怎樣?典型例子是元末,朱元璋打敗張士誠,整個吳國已經聲勢鼎盛。當時朱元璋尊的還是小明王韓林兒的國號。他就派廖永忠去把小明王接到南京來當皇帝。走到瓜步時韓林兒就被人直接給弄死了。當你手裡沒有軍隊的時候,光有點名分有什麼用啊?

我們再說說宋代自己的例子吧,靖康之亂前宋徽宗一看金人打過來就跑了,說我為國家祈福,去鎮江燒香去。把皇位生生地塞給宋欽宗。後來宋徽宗覺得安全了又開始發令旨了,說是太上皇令旨。宋欽宗在皇帝位置上一看,說你發什麼令旨,國家這麼亂,你還給我添亂。你發一道我就發一道,到最後太上皇宋徽宗在鎮江發現誰都不聽他的了。

金人退走以後宋徽宗就回來了。回來之後怎麼辦?宋欽宗說奉養太上皇在隆德宮。其實跟坐牢沒什麼區別。宋徽宗還跟宋欽宗鬥心眼,說你看咱們爺倆都在汴梁待著不合適,這樣我到洛陽幫你招兵去,萬一金人再打過來,咱們爺倆分處兩地,這樣安全係數高啊。宋欽宗說別廢話了,我還不知道你跑洛陽去幹什麼?你要知道宋徽宗給宋欽宗上表稱欽宗為皇帝陛下,署名是什麼?老拙。就是我這個又老又笨拙的老人,我想替你盡點心力。宋欽宗說您接著在隆德宮裡待著吧。

那年十月十日,宋徽宗過生日。宋欽宗作為兒子去給老爹祝壽。哎呀,宋徽宗高興得不得了。老人家顫巍巍地倒了一杯酒給宋欽宗,說咱爺倆喝一杯。宋欽宗一看這杯酒他心裡就疑惑,心說我知道你這酒裡有什麼啊。他後面一個隨從就踩了踩他腳跟示意他別喝,他就生沒喝。老爹過生日給他遞一杯酒,口稱陛下,他就生不喝。最後,宋徽宗是號泣而走。

所以你說一個已經失去了權威的皇帝,宋欽宗就是回到趙構身邊,真能對他的皇位構成威脅嗎?眼前這點事怎麼發生的,難道宋高宗趙構不明白嗎?那為什麼他還是要堅持殺掉岳飛呢?

第二部分 岳飛真有那麼神嗎

我們對岳飛的印象都是他攻無不克,戰無不勝。金營裡甚至喊出一句口號說“捍山易,捍岳家軍難”!說他是軍神一般的人物。你看岳飛在中國古代是跟三國關羽關王爺一起貢在廟裡的,叫關岳廟。

但岳飛真的有這麼神嗎?你真的仔細去爬梳史料會發現,描寫朱仙鎮大捷寫得最天花亂墜的一本書叫《金陀萃編》,這本書誰寫的?岳飛的孫子岳珂。其實在當時的官修史書里根本就沒有把這個勝利看得多

重要,甚至在官修史書當中都沒有提到朱仙鎮這幾個字。

當然官修史書也不一定對,因為秦檜和兒子秦熺兩人天天跑到宮裡去改寫官修史料,所以也不可信。

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就是岳家軍當時是步軍,如果再深入敵後,不在中州自己的主場作戰,真的直搗黃龍府和會寧府,步兵怎麼打得過人家騎兵,這是一個問題。要知道會寧府在今天的黑龍江省阿城市 啊。

第二,當時宋朝的國力已經不支持這一場戰爭了。北宋是很富強 的,最富的時候是宋神宗時代,一年收入大概是6000多萬貫,可是到兩宋交替兵荒馬亂的時候,中央政府的稅收已經只有1000萬貫。一直到12世紀的中期南宋政府歲入才恢復到6000萬貫的水平。可是你知道當時岳飛一年的軍費要多少?光這一支軍隊一年就要700萬貫,所以皇帝基本上是在家裡掃倉庫給他。

宋高宗是一個非常勤儉的皇帝,營造宮室沒有想象的那麼壯麗豪 華,據說他那個宮殿的主殿經常換牌子,幹什麼就換一個名字,因為沒有那麼多宮殿。不像詩歌“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裡寫的那麼糜爛。為什麼?打仗得籌軍費啊。

可問題來了,為什麼不能讓將帥自籌呢?很多王朝往往到後期兵荒馬亂的時候都是將帥自籌軍費。清代晚期曾國藩就是這樣。宋高宗這一點算盤是打得明白的。不能讓你們自籌啊,你自籌我這兒是鬆快了,將來你們全割據了。

宋太祖定國家制度的時候就把行政權、司法權和財政權分開了。管財政的地方官叫轉運使,直接對中央負責。如果地方官又管老百姓,又管判案子,還管財政稅收,就又變成了節度使,就可能造反。所以宋高宗非常清楚,即使是勒緊褲腰帶掃倉庫,我也得供軍費,要讓所有的老百姓和軍卒知道這支軍隊不是岳飛養活的,是我養活的哦。

所以在當時財政那麼艱困的情況下,能不能支持岳飛直搗黃龍府,也是一個問題。

從後代史家的描述中你會看到一個清晰的脈絡。比如說離那個時代非常近的朱熹,有一次有一個學生就問他,如果宋高宗趁那個時候國勢稍張,是不是能成功呢?朱熹的答案說將驕兵惰,未可知也。意思是就岳飛那些將領當時的戰鬥力真的是不一定啊。後來的史學家,如趙翼、錢大昕和胡適都認為當時談和,跟金兵保持以淮河大散關為界,劃界而治,是最有利最理性的一個選擇。所以岳飛的作用其實沒有大家想象的那樣神,這在史學界幾乎已經是一個定論了。

第三部分 性格決定命運

猜忌是最可怕的東西

既然知道打不贏,那高宗趙構最主要的敵人是誰呢?恰恰不是徽欽二帝,也不是金兀朮,而就是他岳飛本人。因為你那麼能打仗,你掌握了全國幾乎5/7的兵馬,最後你要是還打贏了,你不當皇帝,誰當皇帝啊?

當然我們現在都覺得岳飛是忠臣啊,那背上刺了字的喲。高宗也寫了四個字“精忠岳飛”賜給他嘛。臨死的時候有人勸他反他都不反。他怎麼會是高宗最大的敵人?高宗也這麼想過,有一次高宗說,這個岳飛還是個忠臣啊。秦檜就在旁邊說,對,岳飛是忠臣,我們太祖皇帝趙匡胤當年不也是後周的忠臣嗎?

換句話講,就算你岳飛不反,你掌握了全國5/7的兵馬,將來如果你又拿下了故地,甚至迎回來了徽欽二帝的屍骨,如果你是這麼一個聲名赫赫的人,你不反,你的弟兄都會讓你反。宋太祖趙匡胤就是這樣 啊,他沒想反,走到陳橋驛的地方喝醉酒,就給黃袍加身了。為什麼?兄弟們跟著你受苦,我們也想噹噹公爵侯爵啊,我們也想封疆裂土啊。所以到時候不反都由不得你。

理解岳飛的悲劇我們不能光看這一小段歷史,你要看整個宋代的歷史。歷史上有一句話叫北宋缺將,南宋缺相。北宋是名相很多,名將就一個狄青,南宋名將多,但沒有好的丞相。

宋仁宗時代是一個非常燦爛的時代。宋仁宗是個老好人,所以有人說他是百無一能,只會做官家。說這個人實在太膿包啥也不會幹,就會當皇帝。為什麼?因為他性格柔弱、容民納諫、聽臣子的話,臣子跟他說問題的時候把吐沫星子噴到了他臉上,他都不生氣,就這麼一老頭。

宋仁宗時候的大將狄青徵西夏也勝了,然後平叛也勝了。最後當到樞密副使,相當於現在的國防部副部長。狄青沒當樞密副使之前,所有士大夫看這小夥都特好,又帥,又有名氣,然後打仗又能打,又聰明,真棒!可是狄青到了東京汴梁當了官,就全是壞事。

有一天,狄青家可能夜裡搞點祭祖活動,燒點蠟燭,他家人忘了提前給開封府打報告。開封的衙役們一看說這家裡怎麼有火光啊?

第二天這個話一傳那就不是味了:昨天狄青家裡夜有怪光。然後士大夫們就說,你看那個篡唐的梁太祖朱溫當皇帝之前家裡就晝夜有怪 光,這狄青想幹什麼啊?

後來歐陽修害狄青,一封表接著一封表地上給仁宗,這個時候仁宗還留中不發。後來文彥博又去找仁宗說:這個狄青你得把他拿走。仁宗還說狄青是個忠臣啊。文彥博說的話跟秦檜說的話一模一樣,說太祖皇帝當年也是忠臣。被這些文臣攆走之前,狄青去找文彥博說:我啥也沒幹,你們幹嘛要害我呢?文彥博也是冷冷就幾個字:“唯猜忌爾。”

老天啊,猜疑在過去的權力世界是一個特別可怕的東西。我記得後來有一本歷史書叫《說郛》,裡面講的一段話:猜忌天下之亂源也, 主疑臣則誅,臣疑主則反,主疑臣而不誅則臣疑而反,臣疑主而不反則主必誅之。意思是如果皇帝猜疑你,你不反,那皇帝也會認為都猜疑了為什麼還不反呢,先殺了算了。

手握重兵的生存之道

我給大家推薦一本叫《三體》的小說,其中就說到一個特別有意思的觀念。他建議地球人別老去聯絡外星人,跟他們說我們人類在這裡,我們都是文明夥伴,大家聯繫一下。為什麼?因為在宇宙空間,兩個文明之間的聯繫實在是太脆弱了。

比如說你深夜拿著一把槍,走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森林裡,突然前方出現一個響動,你最理性的決策是什麼?開槍啊,管他是害蟲還是益蟲,是朋友還是敵人。因為我不知道你是什麼。在傳統的權力架構裡就是這樣,你手握重兵,你有反抗的勢力,你現在就算不反,我知道你在幹什麼?是在積蓄實力?還是在等待更大的名望?與其這樣,不如就直接幹掉算了。所以《三體》那本小說就告訴我們,如果遇到外星文 明,盡你可能不要去判斷,不要去交流,不要商量,直接幹掉它。

這其實跟歐陽修和文彥博趕走狄青,以及後來秦檜迫害岳飛是出於同一個理由。所以歷史學家研究岳飛的時候就發現一個特別怪的現象,岳飛當年被殺的時候,士大夫階層沒有替他說話的。直到後來宋孝宗登基要北伐重新抗金的時,才給岳飛恢復了名位,那時岳飛已經成為一個政治符號了,和對岳飛本身的評價已經沒有關係了。

這說明,在當時士大夫之間是有共識的,像這樣的驕兵悍將,我不管你在戰場上立了多少功勞,殺掉對於權力來說是最最安全的。

這其實還沒有破解到問題的最根本。你看南宋有四大名將吧,劉光世自己不會打仗,早早地就把部隊交出去了,我不幹了行吧。張俊幫著高宗趙構害岳飛,所以後來得以善終,但是最後也是被罷官。最有趣的是韓世忠,韓世忠這個人他本來是個浪子型的人物,雖然打仗也很能 打,但是他比岳飛就多一個心眼。他天天找高宗皇帝來要金銀財寶,要土地田宅。這是古時候武將跟皇帝玩兒心眼慣用的一個手法,意思是我這人就貪圖這點享樂,沒想你的位子。這韓世忠也矇混過關,但即使矇混過關,韓世忠也是天天閉門不出,過去老部下說過年了想給老長官拜年,韓世忠根本就閉門不納,這樣才躲過這一禍。

再說岳飛,那實在是個好人。你看他不愛財,不近女色,深得名望,還能寫點詞,形象很好,士大夫階層也喜歡他。為什麼仍然一定要殺,而不是僅僅剝奪他的兵權呢?

岳飛特別倔

很多當代的歷史學家在分析岳飛為什麼必須死的時候往往在強調岳飛的性格。岳飛這個人性格確實有點不好——特別倔。這種倔在皇上看來那就叫跋扈。下面具體講幾個例子。

要知道,原來岳飛跟高宗趙構之間那也是有蜜月期的。剛開始趙構覺得這小夥子太能幹了,親自把岳飛從很低級的武官提拔上來,提拔成節度使的時候,岳飛還不到30歲。岳飛還逢人就講,整個宋朝就兩個人

30歲不到封節度使的,一個人是太祖,一個是我。這話哪能講呢,對不對?他就私下瞎講。

岳飛跟宋高宗第一次翻臉是在紹興七年。那年發生了一個什麼事?就是南宋四大名將之一的劉光世實在不願意打仗了,想把他的那支軍隊交給朝廷回家養老。當時高宗趙構說這個軍隊就交給岳飛。這樣的話岳飛就擁有了天下七分之五的兵力。趙構跟岳飛剛說完這個話,回去一 想,不對啊,這麼多兵全交給他了,他哪天造反,我一點轍都沒有。所以高宗很快就反悔了。而岳飛這邊高興啊,天天在那兒謀劃我擁有了這麼多軍隊,我應該怎麼收復故土,還我河山。

趙構反悔之後就跟他說:劉光世的軍隊不給你了,直屬中央了。岳飛就不高興了,要來要去要不到,於是一甩手不幹了。幹嘛去?直接回廬山,因為他老母親葬在廬山。到廬山閒住,管你朝廷怎麼喊我都不回去。趙構就給他寫了無數封激情四溢的信,一封一封飄向廬山,岳飛死活不答理。後來趙構沒招了,就叫來了岳飛兩個老部下,一個叫李若 虛,一個叫王貴,說你們倆到廬山去請他,請不下來,殺你們倆人。這倆老部將就跑到廬山去見岳飛。岳飛剛開始還很強硬,李若虛最後跟他說了一句話:你真的以為能跟朝廷翻臉嗎?這一句話說完,岳飛大汗淋漓,立刻下山了。

下山之後向高宗承認錯誤,寫認錯書啊,說皇上你別生氣了。高宗說我沒生氣,我生啥氣,我要真生氣我就動你了。你知道我怎麼動你 嗎?太祖皇帝有一句話叫“亂吾法者,唯有劍爾”。我不生氣,我要真生你氣就弄死你。這是兩個人第一次翻臉。

岳飛操心立太子

另外一次翻臉也是岳飛的性格問題。他老替皇上操心立太子的事 情。趙構在揚州逃跑躲避金兵的時候,據說受到驚嚇,落下了類似於陽痿這樣的毛病,所以沒有後代。後來他在宮裡養了宋太祖的兩個七世 孫,一個叫趙伯琮,一個叫趙伯玖,作為備選的接班人,但很長時間也沒有冊立太子。

而岳飛就說你應該立那個趙伯琮為太子。岳飛還有點腦筋,不讓別人參與這個立太子的事。自己躲在船艙寫好了奏章,然後跑到那兒跟皇帝念。結果唸的時候高宗就冷冷地看著他,突然一陣冷風颳來把那個奏章刮到地上,岳飛哆哆嗦嗦大汗淋漓。他也覺得這事做得太過分了。最後高宗就跟他說了,這種事哪是你這種掌兵權在外的武將該管的啊。如果你是文臣可能還是愛護國家,你一員武將說這話啥意思?

要知道立太子這件事情,在封建王朝的時候是天大的事情。說白了這叫炒期貨啊,你這個時候說立趙伯琮當太子,他當上皇帝之後,你就有擁立之功。所以過去在誰當太子這個問題上是宮禁當中最嚴肅、最碰不得的一個話題。

這就解釋了為什麼說康熙和雍正倆人建立的秘密建儲制是一個非常偉大的發明。皇帝不是沒有立太子,但立的是誰大臣們都不知道,藏在乾清宮正大光明匾後頭。我死的時候你們才知道。提前誰都別攀附哪個皇子,所以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制度創新。但是宋代的時候沒有。高宗為這個事情非常不高興,但是不高興的可不是高宗趙構一個人。當時的主戰派,對岳飛也很好那個宰相叫趙鼎,他就把岳飛的參謀官薛弼叫來 說:他糊塗!這種事是他乾的嗎?只能有一次,絕不能有第二次。

所以你看岳飛性格確實有問題,可是岳飛的性格問題真的又能導致他被殺嗎?我覺得還不至於。因為宋代畢竟是一個對士大夫很好的一個的政權,為什麼還是要殺呢,把軍權剝奪不就可以了嗎?這就又得說到宋代的政治。

第四部分 失去彈性的宋代政治

宋代政治在北宋仁宗時就完成了士大夫階層的覺醒。剛開始的時候,宋太宗也像唐太宗一樣,一看這麼多舉子來應試,他就感覺天下英雄盡入吾彀中,都為我所用。可是到了宋代仁宗朝再往後,就有了一個清晰的概念叫“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這個時候士大夫的力量就開始成為朝廷上的主導力量,但同時又暴露出了中國人的一個缺陷,就是士大夫凡事基於意氣,認死理,搞黨 爭。最典型的就是王安石變法,兩派士大夫那真是有你沒我。咱倆不談是非,咱倆就談派系,你只要不是我這邊的你幹什麼都錯。王安石變法失敗後,司馬光上臺第一天就把所有的新法盡廢。當時王安石在南京說有些法明顯是有功效的,為什麼也要廢掉呢?這已經不是什麼具體的政策之爭了。

王安石變法之後,宋朝翻過來掉過去就是搞黨爭,這派上臺,那一派就徹底踩下,那一派上臺,這一派就徹底踩倒。所以整個宋代的政治就是一個失去了彈性的政治。

那麼到了高宗趙構和岳飛的那個時候,這個彈性變得非常脆弱。當時朝廷上只有兩派,一派主和,一派主戰。主和派一定是漢奸嗎?不一定,就是圍繞在秦檜路線周圍的那一群士大夫。至於主戰派是不是一定全是抗金名將,全是謀國的板蕩之臣呢?也不一定。

你看後來甲午戰爭時,如翁同龢這種主戰派,那才叫誤國文人。真正在前線主持戰事的李鴻章這種人,都被罵成投降派、主和派。所以在中國古代政治當中,真正敢跳出來說我主和的人,不僅要有政治智慧,而且要有道德擔當。

這個擔當往往皇帝本人都沒有。你像明代的崇禎皇帝,其實到最後也想跟後金談判,剛派人私下去談,結果風聲就漏掉了,他就只好把這個人殺掉。皇帝也不敢當主和派。

回到岳飛。既然國家的大計已定,我們要跟金國談和,沒有第三條道路可走,那就要讓主戰派閉嘴。只有殺岳飛,其他人就都老實了。當時韓世忠已經開始閉門思過了,殺他沒有用。主和還是不能成為國家的大政方針。“爭國是”成為當時宋代政治缺乏彈性的一個最終結果。所以岳飛必須死。

這跟你自己有沒有野心,跟趙構是不是怕你,其實已經沒有什麼關係了。一千多年之後,我們再來看岳飛的這個悲劇,其實不是哪個人的悲劇,也不是奸臣和良臣,也不是昏君和忠臣之間的衝突。他是一個有才華的個人跟整個僵化的、僵硬的、僵死的政治結構之間的悲劇。

所以我特別感慨,我們幸好生活在互聯網時代,我們可以以一個個體崛起的姿態跟整個世界對話。我們不是嵌入到哪一個權力系統,一個頂端的問題會成為所有人的問題。我們可以任意地接入到任何一個系統中,選擇我們願意過的自由的生活。說到這兒我還願意帶大家複習一下前幾集講過的那種U盤化生存的原則。我們就是“自帶信息,不裝系統, 隨時插拔,自由協作”,這種福分只有我們這一代人才享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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