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小說中的情慾為何難寫?

武俠小說中的情慾為何難寫?

小說中的情慾很難寫,要麼成為了敗筆,就變成了二流小說,現當代小說比較常見;要麼就變成純粹的情色小說,武俠小說中最常見。

我的閱讀啟蒙是從各種粗製濫造的武俠小說開始的,之所以閱讀生涯沒有被各種武俠小說加塞的小黃文帶偏,主要是後來讀到了金庸古龍溫瑞安等這些人的作品。現在想起來,小時候讀過各種武俠小說中的情色片段,但要說這些書的名字,一部也想不起來。相反,在高中時候,第一次窩在被窩裡讀陳忠實的《白鹿原》中黑娃與田小娥偷情的片段,那真的是印象深刻。這似乎能證明小說家的寫作功底的高低?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好的小說家寫情慾注重氛圍的營造,就如同日本恐怖片的拍法,而差的小說家,尤其是那些不入流的武俠小說作者創作的作品,其中的情色場景只不過是一個吸引讀者的噱頭,大概就是美式恐怖片的拍法,他們理解的恐怖片就是大量的潑血漿,斷手斷腳,肢體香殘。

武俠小說中的情慾為何難寫?

小說家也一樣,武俠小說裡的情慾,寫得差的只能看到一連串的象聲詞,間隔的省略號,剩下的場景就靠你自己惡補了。稍微好一些,會添加一下情節設置,但是並沒有多大的想象力。像梁羽生的武俠小說,看多了也就發現很多套路:

《龍虎鬥京華》:良辰美景,斗室兩人,劉夢蝶的俠氣全消,化為了柔情一縷,她竟像小孩子一樣,伏在左含英懷中,左含英這時,如飲醇酒,如遊太空,真不知天地之間,除了兩人之外,還有什麼。他把手一招,將燈滅了,在黑暗中,兩人獲得了生命的大和諧!

《彈指驚雷》:楊炎突然緊緊抱著了她,在她的粉臉上吻下去。吻幹了她臉上的淚水。她像小孩子一樣伏在冷冰兒懷中,兩人如飲醇酒,如遊太空。真不知天地之間,除了他們兩個之外還有什麼,相憐相惜之中,兩人獲得了生命的大和諧。

《廣陵劍》:嚶嚀一聲,一雙紅豆跌在地上。松枝火光,恰好也給穿過窗縫的冷風吹熄了。在黑暗中,不,是在他們幻想中的色彩絢爛的世界裡:他們獲得了生命的大和諧。

所謂生命大大和諧,已經屬於梁羽生的寫情慾的專用詞彙。這種套路大概展現出一個吸收古典詞章無數的小說家,在面的情慾敘事的時候的那種無力感。好的小說家確實很難對情慾進行正面描寫。但是好的小說家還是能在其中找到很多可以發揮的地方。

武俠小說中的情慾為何難寫?

金庸的武俠小說中涉及情慾的地方並不多見,主要是因為金庸的筆法高超,寫情慾之處讓你看不到肉慾,只看到情,而且基本都是點到為止,比梁羽生的寫法要高明很多。金庸早期的作品中,比如《書劍恩仇錄》中寫陳家洛偶遇香香公主沐浴的那一幕已經可以看出金庸的不同,這種不同就是把普通人的情慾昇華,香香公主的美貌到底如何,後人已然不知,我們只能從旁人看到她的樣子的反應得知。小說中寫到:

他一時口呆目瞪,心搖神馳。只聽樹上小鳥鳴啾,湖中冰塊撞擊,與瀑布聲交織成一片樂音。呆望湖面,忽見湖水中微微起了一點漪漣,一隻潔白如玉的手臂從湖中伸了上來,接著一個溼淋淋的頭從水中鑽出,一轉頭,看見了他,一聲驚叫,又鑽入水中。

就在這一剎那,陳家洛已看清楚是個明豔絕倫的少女,心中一驚:“難道真有山精水怪不成?”摸出三粒圍棋子扣在手中。

只見湖面一條水線向東伸去,忽喇一聲,那少女的頭在花樹叢中鑽了起來,青翠的樹木空隙之間,露出皓如白雪的肌膚,漆黑的長髮散在湖面,一雙像天上星星那麼亮的眼睛凝望過來。這時他哪裡還當她是妖精,心想凡人必無如此之美,不是水神,便是天仙了,只聽一個清脆的聲音說道:“你是誰?到這裡來幹麼?”

  ……

陳家洛聽她歌中含意嘲弄多於責怪,於是慢慢走回湖邊,緩緩抬頭,只見湖邊紅花樹下,坐著一個全身白衣如雪的少女,長髮垂肩,正拿著一把梳子慢慢梳理。她赤了雙腳,臉上發上都是水珠。陳家洛一見她的臉,一顆心又是怦怦而跳,暗想:“天下哪有這般美女?”只見她舒雅自在的坐在湖邊,明豔聖潔,儀態不可方物,白衣倒映水中,落花一瓣一瓣的掉在她頭上、衣上、影子上。他平時瀟灑自如,這時竟吶吶的說不出話來。

這段對香香公主的描述其實還算平常,但是這之後的情節就稍微有些荒誕,香香公主以美貌退兵彰顯出來的魅力自然是小說家言,但是這種美貌的魅力更多是為了襯托香香公主的純潔和天真,香香公主的存在反而把陳家洛這個主人公襯托成了一個猥瑣的存在,為了政治前途把香香公主當成可以犧牲的貢品。某種程度上,他自覺自己無法匹配獲得這樣的愛情,於是乾脆犧牲它成就所謂的大義,這種小人之風,也可窺得金庸對其的厭惡。

武俠小說中的情慾為何難寫?

這種類似的觀點在金庸的小說中總是重複出現,比如在《鹿鼎記》中,韋小寶見了美女都走不動路,但是韋小寶的行為動作雖然下三濫,卻從不讓人覺得猥瑣,反而覺得真實,因為他表裡如一,從不掩飾自己對美女的真心喜歡。韋小寶對美女的態度是好看和好玩,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對情慾之事還處於懵懵懂懂的狀態,他對美女的喜歡就是喜歡,就覺得好看,就是一個兒童看到好玩好看的東西,愛不釋手的感覺。所以,他第一次見到陳圓圓的時候:

韋小寶搖頭道:“不對,不對。'紅顏禍水'這句話,我倒也曾聽說書先生說過,什麼妲己,什麼楊貴妃,說這些美女害了國家。其實呢,天下倘若沒這些糟男人、糟皇帝,美女再美,也害不了國家。大家說平西王為了陳圓圓,這才投降清朝,依我瞧哪,要是吳三桂當真忠於明朝,便有十八個陳圓圓,他奶奶的吳三桂也不會投降大清啊。”

這是他真實的心聲,並不突兀。韋小寶偷奸耍滑,滿嘴謊言,但是隻有對美女的時候,內心是最真誠的。這種真誠金庸在寫小說的時候把握很好,這種真誠也讓我們看到韋小寶調戲一眾美女的時候,並不讓人覺得萎縮,反而讓人覺得他是個好玩和好(四聲)玩的人。

武俠小說中的情慾為何難寫?

在金庸的小說中,《鹿鼎記》應該是涉及到香豔片段最多的一部書。韋小寶這樣一個無賴,後來七個老婆,倚紅偎翠,左擁右抱,難免會涉及到情慾敘事。但是金庸對尺度的把握還是很好,從未讓我們在閱讀中感覺到一絲的下流和刺激的場景。暮郡主和方怡被困皇宮,方怡胸部受傷,韋小寶以治療傷口為名,不適揩油佔方怡的便宜:

只聽得衣衫簌簌之聲,小郡主解開那女子衣衫,忽然驚叫:“啊喲!怎……怎麼辦?”韋小寶回過頭來,見那女子右乳之下有個兩寸來長的傷口,鮮血兀自流個不住。小郡主手足無措,哭道:“你……你……快救我師姊……”那女子又驚又羞,顫聲道:“別……別讓他看。”韋小寶道:“呸!我才不希罕看。”眼見她血流不止,也不禁驚慌,四顧室中,要找些棉花布片給她塞住傷口,一瞥眼,見到藥缽中大半缽“蓮蓉豆泥蜜糖珍珠糊”,喜道:“我這靈丹妙藥,很能止血。”撈起一大把,抹在她傷口上。


這蜜糊黏性甚重,黏住了傷口,血便止了。韋小寶將缽中的蜜糊都敷上了她傷口,自己手指上也都是蜜糊,見她椒乳顫動,這小頑童惡作劇之念難以剋制,順手反手,便都抹在她乳房上。那女子又羞又怒,叫道:“小……小郡主,快……快給我殺了他。”
小郡主解釋:“師姊,他給你治傷呢!”

這種橋段放在任何作家的筆下,都會往不懷好意的念頭上想,沒想到金庸生花妙筆,最後加了一句小郡主的解釋,讓人忍俊不禁,這種曖昧的氛圍還沒建立起來,就被這句話破壞掉了。小說中還寫到了韋小寶在麗春院跟七個美女胡天胡地,也是這種氛圍,本來情色意味很濃,但是金庸筆下的韋小寶唱著十八摸就把事情給辦了,而且絲毫不讓人覺得這是個色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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