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我們在大地上開花


春天,我們在大地上開花


春天總是先於人們的感覺而來臨。

先兩天,還是冷風颼颼地往脖子裡灌,到了某刻,風突然間就溫和起來,原來粗暴的耳光換成了親暱的撫摸,讓人覺得好像一夜之間天地就改了模樣。雖然天看起來還是和以前一樣那麼灰撲撲的,大地也還是黃楞楞的,但是真的不一樣了,和土地,和天氣整輩子打交道的農人最清楚了,這春天要來,誰也攔不了。

在我的印象中,沙塵暴是以前春天的信使。那會兒還在農村,我們坐在教室裡,沙塵暴來了,外面黃浪滾滾,天地都被遮蔽起來,好像到了世界末日,陣勢大的時候,外面全都暗了下來,好似黑夜倏忽降臨。我們就把教室裡的熒光燈全部打開,透過明亮的燈光,我們看到了一幅巨大的泛藍夾紫的色帶在窗外流動,這是一種複雜的物理現象,我們也搞不清楚到底怎麼回事,但會覺得它很好看。這時候,自習課也就變成了狂歡,大家一邊喊著沙塵暴來了,沙塵暴來了,一邊扒在窗口朝著外面望去,校園的陳設全部隱去,只是渾黃一片。我們知道沙塵暴後面就是春天,所以也不惱它,反而內心歡喜,因為後面的時間,我們就不用在上課的過程中只會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沒有任何反抗地忍受著凍腳凍耳朵的苦楚。沙塵暴的後面幾乎都會跟著春雨。春雨後面,樹木就發芽,植物就開花,一個鬧騰騰的世界在等著我們。

現在居住在城市,我們這個城市在這個時節,當然也會有沙塵暴,但發生的頻次少得多了,也早已沒了以前見識過的那般兇猛。人們現在更習慣於另外一種壞天氣,當看到天空中原來那種熟悉的一團一團的煙霧變成一抹土黃時,他們就會在嘴裡說一句——哦,沙塵暴來了,鼻腔裡嘴巴里都有了塵土的味道,他們就覺得好像回到了往昔。

在農村,到了這個時節,人們就再也不能去人窩裡打麻將、掀花花、下象棋或者丟方了。這些活動都是冬日裡的消遣,是打發時間的玩樂。這當兒即使最懶惰的人,也不好意思賴在家裡,閒著身體了。田地已從長眠中甦醒,她正在以一種神秘的氣息呼喚著人們趕去那裡。

她在他們心裡說——快點行動起來吧,不要錯過這一季。

以前種麥地,人們會扛起鋤頭,去給麥苗鋤草,或者拉了牛車,給地裡上些農家肥。後來大家都種上了蘋果,桃、梨還有其他很多的水果類的經濟作物,這些樹都開花了,很多的果樹需要疏花。人們便扛著果梯,全家齊上陣,趕著趟完成疏花這項勞作。大家圍著果樹,就像蜜蜂圍著花朵,蜜蜂採蜜,人們掐花。對於他們來說,果樹根本不需要原始的那麼多的花,花太多,果子就長不大,到了秋收之際就賣不上個好價錢。疏花是讓果樹結好果子的第一步,對於這一點,沒有一個果農會否認。

吃罷早飯,人們便邁著勤快的步子,匆匆上地。早晨還帶著涼意,他們都還穿著厚毛衣,厚上衣。可到了臨近中午,陽光就淋淋灑灑的,農田裡這塊那塊不時咳叭叭地響,一切都曬透了,大家都燥熱起來,先是褪去外衣,幹了一會兒,腦門上的汗也都出來了,還得褪去毛衣,只剩下個線衣,我們管秋衣叫線衣。看見大人脫衣,我們這些半大小子也要學樣,但父母嚴厲喝止——毛衣穿好,只剩個線衣,看把你凍咋個子嘍,哎,你穿上不穿上……

午間的太陽可不是鬧著玩的,大光亮底下,人若不戴帽子,長時間呆在樹頂,保準會被曬出毛病,頭疼、流鼻血也都是常事。記得好幾年的春天裡,我都風風火火地爬上樹頂,蹲坐在一個個樹梢上,一會兒疏花,一會兒張望,高度適中,視野開闊。南邊是整齊的村落,黛青色的瓦片屋頂像毯子一般一張張地排過去,向北、向西、向東望去,一片片花的海洋,深陷於春天,我好不快活,內心深處不斷地讚美著生命。正自歡喜間,就覺得鼻子癢癢的,一股子腥味撲面而來,這時,我才發現鼻血正滴滴答答地淌出來,嚇得趕緊從樹上下來,但到下一年疏花的時候,我還是要上樹,還是要觀望,這成了我在這項勞動中的一種特殊愛好。

春天,我們在大地上開花

當然,有時候春天會來得比較曲折一些,冷氣的餘孽還未完全消散,剛暖和沒幾天,它們便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包圍世界,下一場雪,或者乾脆降一場霜凍,讓農人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剛開的花枯萎在枝頭,讓他們希望破滅,讓他們承受生活的重擔。人們在大地上生活了多少個年代了啊,但他們還是要指望著天,指望著穩定的春天,指望著風調雨順,有了這些,他們一年年的才能從土地上獲得一些收成。當然,災年總是少的,在經歷了一些春天后,農人就有了些許經驗,比如,不要那麼勤快,不急於一兩天的時間,讓春天的步子穩定下來,他們再去地裡開工;或者在有怪天氣苗頭出現之前,他們便時常在田裡燻出煙來,讓一股股黑煙順著地面飄蕩,給果園營造一個保溫層。

田裡的薺菜這時候也開花了。在剛打春的時候,那些薺菜還能吃,農人們幾乎已經吃了一整個冬天,我們管薺菜叫地野兒菜,用來蒸疙瘩菜,也就是麥飯,十分的美味。它是當初我們農村人桌子上常見的下飯菜,稀飯配蒸饃、在加上疙瘩菜,有了這樣的一頓早飯,我們就別無他求了。到了春天已經完全顯山露水,一派欣欣向榮的時候,薺菜就會竄著個兒長大,像少男少女在青春期的身體,很快就從葉子中央抽出一個長莖, 那上面便會冒出一朵花來。這下它的味道就全變了,不會再上餐桌了。但我們還是會去地裡挖,用來餵羊餵豬。

渠岸是個好去處,那是距離村莊較遠的地方,幾乎快到鄰村的地界,那裡開始綠意盎然。渠岸兩邊長了好多楊樹,楊樹皮泛青。我們會從楊樹上折來樹枝,截出幾公分長的一段,搓松樹皮,然後把裡面的白色的枝芯抽離,留下的樹皮,稍微在一頭加工下,便成了一件絕美的樂器,我們稱之為鳴兒。那鳴兒細的吹出尖銳,粗的吹出厚重,長得吹出悠長,短的吹出輕快,無論多大的孩子都喜歡這個遊戲,一些大人也會加入到我們的活動中。春天的渠岸上總是盪漾著各種鳴兒的響聲,在我們的印象裡,那就是春天的聲音。

春天,我們在大地上開花

春天持續深入,所有的樹都開花了,門前的大桐樹、街道上的棗樹、院子裡的柿子樹。到後來,洋槐樹上也綴滿了花。我們就拿了鐵鉤去勾洋槐花。洋槐花也可以拿來蒸疙瘩菜,味道也是不錯,但和地野兒菜還是差了一些,但是洋槐花卻可以生吃,吃起來香甜可口,這一點讓人難忘。後來的日子,當我們在田野和村間四處溜達的時候,在見到一簇一簇的開得繁密的洋槐花,便會嘻嘻哈哈地笑起來。洋槐花敗下去的時候,我們知道這個春天就要過去了,隨著一天比一天升高的溫度,夏天就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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