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手冢治虫的一部懸疑漫畫、揭露美軍暴行、諷刺日本首相受賄


1972年手冢治虫的一部懸疑漫畫、揭露美軍暴行、諷刺日本首相受賄

引子

因為上班要坐將近一個多小時的地鐵,在地鐵上人擠人,什麼都不能幹,只能看漫畫度過這一段難捱的時光,但是前一陣漫畫荒,一直找不到中意的漫畫,上週偶然翻看日本的新聞,發現一則報道,一個女孩曾經被關在地窖中20年,從4歲一直關到20多歲,什麼?關她的居然是她的父母?女孩為什麼被關在地窖?喜歡獵奇的我順著新聞看下去,最後才發現,原來這是引用了一部漫畫的情節,漫畫叫《奇子》,作者是大名鼎鼎的日本漫畫大師手冢治虫。找到這部漫畫後迫不及待的翻看下去,讓我愛不釋手,看完後感慨良多。


1972年手冢治虫的一部懸疑漫畫、揭露美軍暴行、諷刺日本首相受賄

正文

創作背景

手冢治虫創作這部漫畫的時候是1972年,漫畫刊登於小學館的半月刊漫畫雜誌《BIG COMIC》,當時44歲的手冢治虫因為公司破產、揹負了1億5000萬日元的鉅額債務。1968年到1972年這段時間被手冢稱為“寒冷的冬天”,這期間他的漫畫作品並不叫好、甚至有些漫畫雜誌都拒絕刊登他的漫畫,創作於1972年的《奇子》也是其中之一。手冢治虫在漫畫再次博得人氣是停筆《奇子》後、1973年創作的人氣漫畫《怪醫黑傑克》,與池田理代子《凡爾賽玫瑰》、永井豪《惡魔人》並稱70年代三鉅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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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冢治虫1972年創作的漫畫《奇子》第18章原稿圖

在被手冢治虫自嘲稱為“寒冷的冬天”這段寒冰期,他進行了各種各樣漫畫類型的嘗試,雖然畫漫畫畫了20多年,但是一直在思考自己的工作是不是有意義這個困擾很多人的哲學問題。這段時期,他不斷思考不斷學習,在向劇畫漫畫學習的過程中受到了啟發,1972年、他在眾多嘗試之後,開始在漫畫中加入歷史,以當時的日本歷史為原型,創作出了一部反映戰後20年日本真實狀態的、以歷史題材為依託、但又不是歷史漫畫的漫畫類型,這就是1972年漫畫《奇子》的創作背景。

漫畫《奇子》的劇情梗概

“1949年,戰後復員的天外仁朗回到家中後,發現當地的大地主、父親天外作右衛門與大哥的妻子生下了女兒——自己的親妹妹天外奇子,大哥天外市郎為了繼承爸爸的財產而默認了這個既成事實,仁朗為了生存早已成為美軍的間諜,在美軍打壓戰後左翼勢力的殘酷鬥爭中,仁朗也被捲了進去,並在協助殺害左翼人士的時候被奇子發現。

為了掩蓋自己的罪行,仁朗以奇子的羞恥出身為把柄強迫大哥和父親將奇子關進了地窖、以死亡為藉口註銷了她的戶籍,仁朗也為了逃脫美軍間諜組織和警察追捕逃到了東京。奇子從4歲開始一直在地窖生活、一直生活了20年,這期間奇子經歷了鉅變,由開始的想逃脫、到後來順從的生活、最後害怕離開這個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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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年手冢治虫漫畫《奇子》漫畫原稿、奇子曾想盡辦法設法逃離地窖

1972年,因為當地政府開發土地,奇子終於從地窖中逃脫,最後陰差陽錯找到了東京的二哥仁朗,仁朗此時已經是暴力團櫻辰會的會長,由於內心的愧疚,他將奇子養在身邊,直到暴力團發生了火併,奇子找到了喜歡自己的檢察官下田波奈夫,在逃避追敵和警察的過程中,仁朗、奇子、波奈夫、大哥市郎等人被埋在老家的一個地洞中,體驗了一次奇子20年的遭遇後,一個個不幸死去。最終奇子和波奈夫獲救,故事戛然而止……”

《奇子》漫畫中展現的歷史事件

1、紅色驅逐事件“red purge”——駐日美軍最高司令部GHQ/SCAP總司令麥克阿瑟簽署的,即有左傾思想的公務員被強行辭退,有超過1萬人因此失業。

2、國鐵三大懸案下山事件、三鷹事件和松川事件——1949年7月開始,日本國鐵接連發生離奇事故,至今懸而未決,尤其是下山事件中國鐵總裁下山定則上班時失蹤,結果第二天被發現死亡。

4、廣島抗爭——50年代到70年代日本暴力團發生的衝突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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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與GHQ/SCAP消極合作而導致國鐵總裁離奇死亡的下山事件

手冢治虫通過漫畫對歷史事件的揭露

《奇子》漫畫中,天外仁朗1949年從美軍戰俘營歸來時已經成為美軍的秘密間諜,協助駐日美軍最高司令部GHQ/SCAP從事打壓日本激進份子的秘密事件,在受到美軍司令部的高壓後,國鐵總裁在美軍強迫其開除左翼激進分子職工的命令時有所猶豫,於是美軍開始實行暗殺事件,將國鐵總裁殺害後棄屍鐵路,漫畫中的“澱山事件”其實就是現實中發生的下山事件。而強迫國鐵總裁開除職工即對紅色驅逐事件“red purge”的歷史還原。在這兩個事件中,受害者都是普通的日本民眾,上萬家庭由於失業而變得支離破碎。

漫畫中,天外仁朗後來去了東京,在那裡由於從事某種軍需物資的交易而大發橫財,變成暴力團櫻辰會的會長,之後多次與另一個暴力團銀杏會發生火併,現實中,日本在50到70年代發生過很多次暴力團的火併,比如著名的三次廣島抗爭事件,社會動盪不安,而背後的元兇、手冢認為正是美國的戰爭政策,很多當地黑社會的小頭目通過幫美軍籌集軍用物資而瞬間暴富,從而加劇了地方治安的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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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子》漫畫中澱山事件(下山事件)的火車與下山事件照片中的火車對比

《奇子》漫畫1972年開始、在小學館的半月刊雜誌《BIG COMIC》連載了1年半,到完結時總共發表了19章,但是在中段開始,手冢將矛頭直指日本政府。漫畫主人公天外仁朗的櫻辰會通過競選資金操縱了政府土地開發廳廳長井登煙,通過其收買同為暴力團對手的銀杏會,並且說明井登煙是首相的親信,這種諷刺現實的手法顯然引起了當時日本政府的不快,也因此加速了《奇子》的強制完結。不過手冢在漫畫中的揭露並非空穴來風,在手冢1972年創作《奇子》時的田中角榮首相,於4年後的1976年因為收受賄賂而被警方逮捕,一起被逮捕的還有他的秘書榎本敏夫。

除了對政治事件的記錄和還原,《奇子》中也不乏對日本社會各種既有現象的反映和揭露,比如從戰前一直延續到戰後60年代的鄉下大地主勢力,一直是控制當地勢力的話事人,延續著封建時代殘留的家族傳統,女性在家中沒有任何地位,只是被當做播種工具,天外家的女人無一例外全部度過了悲慘的一生,天外仁朗的母親一生唯唯諾諾對丈夫惟命是從,仁朗的大嫂為了丈夫能繼承家業而屈從於丈夫的父親,仁朗的妹妹因為加入左翼集會而被膽小的天外作右衛門趕出家門,作右衛門的私生女涼被仁朗滅口,最小的妹妹奇子在地窖被關了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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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年手冢治虫漫畫《奇子》原稿、奇子被親生母親關在地下室中

漫畫中也出現了政府為了收回土地而強拆天外家房子的對抗事件,天外家動員了全村人與政府對抗,不過這一點與我們理解的強拆還是有所差別的,因為天外家守護的是秘密關押奇子的房子,他們不願意簽署拆遷文件是害怕掌握自己秘密的奇子和自己的醜態一起被人發現。

在通過漫畫劇情揭露歷史謎團的整個創作過程,手冢的《奇子》堪稱經典,中國唐代大詩人杜甫,因為善於用詩歌反應當時的歷史,所以他的詩被稱為詩史,顯然手冢的這部漫畫也有這種以畫代史的想法,希望用自己的筆觸將這一時代的日本形態完整記錄下來。

因為受到當時劇畫漫畫(寫實青年漫畫)的影響,雖然《奇子》的劇情已經很充實了,但是手冢對漫畫表現力還是不滿意,於是在漫畫背景上下足了功夫,在天外仁朗成為櫻辰會會長的漫畫後半中,暴力團的公司總部大多采用了當時的著名建築,比如鬧市區的銀座,手冢拍攝了位於銀座第四街的森永百貨大樓,以其為背景展現在漫畫中,如果細心觀察這部漫畫,在細節方面可以發現很多完全還原當時歷史的建築和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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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銀座照片、漫畫中的銀座大樓、與1972年銀座大樓及森永百貨照片對比圖

手冢治虫用漫畫的形式,表達了自己對這些歷史事件的態度,最後的肇事者全部指向美國佔領軍,在《奇子》這部漫畫中,紅色驅逐、國鐵懸案、廣島抗爭這三次真實歷史事件主人公天外仁朗都親身經歷,手冢在漫畫劇情中,將這些在歷史中懸而未決的案子一一揭秘。即使表面上懸而未決,但在當時大部分的日本人中都知道幕後黑手是誰,只是日本當局敢怒不敢言。

1972年手冢治虫創作的漫畫《奇子》揭露了美國佔領軍的真實面目,雖然獲得讀者好評,但是卻受到來自日本政府的壓力,原本打算長期連載的《奇子》不得不在序篇後就強行中止。這一時期日本政府依然受到美國的左右,一切反美情緒都會受到抑制和干預,手冢治虫顯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觸碰了高壓線,不得不將自己的“寒冬期”延長,在構思《怪醫黑傑克》時,起初他將自己痛恨政府不作為的想法植入了漫畫中,想讓黑傑克成為一個報復社會的醫學怪人,最後由於《奇子》的教訓,不得不改變初衷,讓《怪醫黑傑克》成為揭露各種社會弊端、融入奇思妙想的漫畫。

唯一的瑕疵

不過,手冢的這部漫畫《奇子》中也存在一個不足,那就是對愛情的描寫,愛情一直是手冢不擅長的話題,這部漫畫也不例外,作為沉迷創作漫畫的漫畫家,手冢治虫自己的婚姻可以稱得上是閃婚,所以他對愛情這種狀態一直是懵懵懂懂的,不過手冢並沒有不懂裝懂,從別人對愛情的描寫中照本宣科,而是把自己的真實想法通過《奇子》中的另一位主人公奇子和她的男朋友波奈夫對愛情的迷茫狀態展現出來,波奈夫遇到了同齡的奇子後對奇子的遭遇深感同情,不諳世事的奇子立刻表現出她不加掩飾的愛意,波奈夫倉促之下不知如何是好,於是回到家中詢問父親,

一個人會不會因為同情而喜歡上另一個人?最後波奈夫還是喜歡上奇子,就連他自己可能也分不清到底是同情還是愛情了。手冢以這種奇怪的手法,用自己的方式闡述了對愛情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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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9年10月、手冢治虫與岡田悅子結婚寫真

手冢治虫在自己的傳記中承認,自己是因為到了結婚的年紀,因為家裡的催促,於是向一起長大的發小岡田悅子求婚,並且很快就結婚,不管是結婚前、結婚時、還是結婚後,手冢都處於繁忙的漫畫創作中,所以,對於愛情的理解,在他所有的漫畫中都沒有進行過詳細的描述。

雖然漫畫被迫中止,但依然有不少人受到《奇子》的影響,其中最著名的一位就是索尼公司分社社長的土井利忠,他曾經長期使用《奇子》中另外一個堅持正義的主人公、天外伺朗作為筆名、向《奇子》致敬,2001年此事還被《讀賣新聞》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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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尼公司前高管土井利忠一直以《奇子》中的人物天外伺朗作為筆名

另外一個與奇子有關的小插曲是,連載《奇子》的漫畫月刊《BIG COMIC》總編輯小西的夫人也叫奇子(AYAKO),這件事被作者手冢治虫知道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比較內疚。

手冢治虫在漫畫《奇子》中的自述

在手冢治虫漫畫《奇子》的作者寄語中,手冢這樣寫道,“《奇子》是一部在BIG COMIC連載了一年半的作品,其實原先我是打算把它寫成一部更長篇的故事,但故事在中途終止其實是迫不得已,並不是因為想不到內容寫下去或已經把它寫膩,因此,整部漫畫其實只是長篇的一個序幕,但能嘗試以這個形式創作,我已感到滿足。

最初是想效仿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說《卡拉馬佐夫兄弟》,按照戰後的歷史描寫一個家族中出現的各種人物面孔。但若正正經經寫出戰後歷史,便太過流於堆砌,因此便在重要的角色中注入超現實的成分。把戰後的思想毫不留情的滲進一個具有戰前色彩的大地主家中,透過當中錯綜複雜的關係和糾葛,把(日本)人的生命力描寫出來,這正是我想做到的。”

1972年手冢治虫的一部懸疑漫畫、揭露美軍暴行、諷刺日本首相受賄

最後想說的話

時隔47年,這部漫畫仍不失為一部好看的漫畫,讓人讀起來津津有味,美妙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又要踏上繼續尋找耐看漫畫的道路了,人生的路啊,還很長。

就在完成這篇文章後的第二天,我因突發性腎結石住院手術,雖然第一天有老母親在醫院徹夜不眠的悉心照顧我,但只剩我一個人忍受著病痛折磨的難熬時刻,醫院天花板上常亮的燈便成為這個世界上陪伴我的唯一好友,生命就是這麼神奇,前一刻你還不可一世綻放光芒,瞬間就會毫無徵兆的跌落谷底如同落葉。

留了一年的頭髮,術後出院被母親剪了個乾淨,她的說法是,去去汙垢和晦氣,留長髮的夢又一次破滅了。

在最後定稿前,我又重新在文內加入了一些自己的切身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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