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寫過一篇《如果真的要窮一段時間》，後來轉念一想，其實窮這段時間，沒什麼要緊。對大部分人來說，宅居在家，也沒什麼花錢的去處。
窮不窮的，都不妨礙日子現在變得有點苦。早上起來，看到有人凌晨三點給我發了幾條長長的消息，全是各種各樣的擔心，擔心超市買不到菜，擔心企業開工遙遙無期，擔心出門不安全，她問我，該怎麼辦？
我想了好幾個小時，沒想到答案。
後來想想，這個時候，是該看看蘭姆了。
是蘭姆，不是朗姆，很多年前，我在書店買了一本《伊利亞隨筆選》，經常一邊讀一邊笑出聲。很多年後再從書架上抽出這本有點發黴的書，發現它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笑，是典型的英式幽默隨筆。
它可能在這個時代不是那麼流行了，但還是那麼有療愈功效。蘭姆啊，如果你知道他的身世，會對他筆下的文字更加驚歎。伊利亞是他借的一個意大利同事的筆名，用這名字在報紙發表專欄，專欄裡他是一個挺快活的單身漢，過著中產紳士的生活。
其實他苦透了。苦到什麼程度？他家有遺傳的瘋病，蘭姆從小有位青梅竹馬的摯愛，一個名叫安妮的金髮姑娘。他20歲時，安妮和一個當鋪老闆結婚，蘭姆就此發瘋，去瘋人院住了六個星期。出院後，他姐姐瑪麗因為常年的操勞過度，有一天忽然發狂，要拿桌上餐刀刺殺家裡的女僕，當她母親來勸阻時，母親被姐姐誤殺。
瑪麗就此關進瘋人院，沒過多久情況好轉，被蘭姆接回家。此時蘭姆決定終身不娶，一輩子好好照顧姐姐。他本人是南海公司的一名書記員，後來在東印度公司謀生，從十四歲開始上班，一直到五十歲退休。
《伊利亞隨筆選》的前言裡，這麼概括作家的人生：蘭姆一生平靜，但屢遭不幸。
蘭姆是這麼調侃自己的書記員工作的，他說我雖然是個書記，但這不過是我一時興起，一個文人早上須要休息，最好休息的辦法，是機械式地記下棉花，生絲，印花布的價錢，這樣工作之後去唸書會特別有勁……
今天早上翻開這本書，一篇名叫《兩種人》的文章，我看個開頭就開始笑了：人類，根據我自己歸納出來的最可靠的理論，可以分為截然不同的兩種人，即：借人家東西的人和借給人家東西的人。
他是這麼描繪借錢的人的，“再看一看向你借錢者的那種滿不在乎、泰然自若的樣子：那紅撲撲的腮幫子，那妙不可言的聽天由命的態度，簡直像田野裡的百合花一樣無憂無慮！”
前幾天在一個群裡，聽到有人說：快把借出去的錢收回來！現在不收，今年真的很難收回來了。
一個我認識的朋友，立刻愁眉苦臉說：真的，收不回來了！
他的朋友問他借錢說去做電影，過年前還說，今天晚一點就還你。他等了足足7天，朋友人間蒸發。
當所有人都因為閉門不出，顯得愁眉苦臉時，我在朋友圈，看到一個朋友非常瀟灑，這時候在著名的度假勝地海島，玩得不亦樂乎。剛剛嫉妒得面目全非，另一個朋友告訴我：他借我的錢出去玩，我不好意思問他什麼時候還。
蘭姆的妙處就是，他的文章放兩百年，還是能讓當代人讀出一樣的滋味。
他還寫過一篇十分有名的《一個單身漢對於已婚男女言行無狀之哀訴》，裡頭明白說了：
婚姻，究極說來，乃是一種壟斷，而且還是一種容易招人妒忌的壟斷。
看著這篇，不免想到昨天看的一個新聞，說一個妻子舉報老公去釣魚，疫情這麼嚴重，他還惦記著出門釣魚。配圖是公安機關捉了一大群釣魚的人。我經常在鄉下的小河邊看到釣魚的男子，說實話，這種運動好像沒有什麼聚集性，釣魚的人三三兩兩坐得很遠，每個人都像一個大木樁一樣，靜靜看著河裡的浮標。他們既不說話，也不移動，讓我們這種不釣魚的人，難免想象不出裡頭到底有什麼樂趣。
聽一些男人說，最大的樂趣在於，終於不用在家和老婆聊天了。
但婚姻這種壟斷性，在疫情面前，大大增強了。必須要舉報出門釣魚的丈夫，我有個同學，因為老公開車從福建回廣東，深思熟慮了一番，這種男人要不要離婚。這種時候了，老婆還不能統治一個家嗎？
除了婚姻，他也寫寫親戚，一篇《窮親戚》，寫的是落魄親戚上門來的醜態。裡面寫的尤其好的，是“
世界上還有一種災難，叫人更受不了，那就是——女的窮親戚”，蘭姆十分了解女人，寫“女人是從來不肯裝窮的，無論哪個女人，絕不會由於任性而在穿戴上有失自己的身份。真相總要洩露，含糊不得。”
想到之前去超市，收銀處碰到一個戴口罩的女人，她竟然化了精緻的眼妝，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當時我就覺得，啊，蘭姆說得真有道理。即便是在這樣的時期，女人們也不會放棄她們的尊嚴。
男人不行，小區裡有閒逛的男人，一律都穿著棉袍家居服，反正臉蒙上了，還能拿他怎麼樣？
熱愛觀察生活的蘭姆，曾經說“倫敦所有的大街小巷全是純金鋪成的，至少我懂得一種點金術，能夠點倫敦的泥成金，那就是愛在人群中過活的心。”
他的隨筆，基本都從小處著手，愛打牌的老太太，掃煙囪的小孩，擺在家裡的古瓷器（畫著一位彬彬有禮的中國官員端著托盤向一位女士敬茶——兩人相離有兩英里之遠）……
英國批評家比勒爾這麼解釋：蘭姆知道他的神經衰弱，和他免不了要受的一生的挫折，所以他拿著這些零碎東西做他的避難所，有意裝傻，免得過於激動變成瘋子。
當日子有點苦，請把眼光，放在那些瑣碎，家常的事件和情感上，或許你能找到跟蘭姆一樣的解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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