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爾文主義“陷入僵局”:性取向的進化悖論

20世紀中期科學家們將孟德爾主義的基因研究和達爾文主義的自然選擇理論結合,給生物學研究帶來了黃金的發展時代,也讓達爾文主義獲得了來自微觀的更廣泛生命證據基礎。正如理查德·道金斯所說:

我想,不管其他地方可能存在的生命有多麼怪異奇特,如果我們發現了它們,那一定是達爾文主義式的生命…這最終極的源泉是不斷進化的大腦,而進化的大腦不得不經由某種版本的達爾文主義式選擇,在其他星球上或許很不一樣,但是我推測,甚至敢打賭它依舊是達爾文主義式的…”

達爾文主義“陷入僵局”:性取向的進化悖論

達爾文

可見,進化生物學家們對達爾文主義的自信程度猶如信仰一般堅定。但是,當我們選擇通過達爾文主義來認識自己的時候,就像選擇牛頓定律來認識外界,依然不能阻止陷入僵化和片面的經驗主義陷阱中。比如同性戀和異性戀、男性和女性,網絡上充斥著樹立這些人群間對立的言論。可是,矛盾是普遍存在的,他們相輔相成。大量的證據表明,異性戀和同性戀也是如此的。

本文將從性取向的進化悖論出發,分享3個有代表性的進化心理學對同性戀的解釋理論,希望幫助讀者重新思考同性戀與異性戀群體之間的關係

達爾文主義“陷入僵局”:性取向的進化悖論

圖源:tamedcynic.org

​同性戀的遺傳基礎

同性戀行為具有遺傳基礎是得到基因研究和跨物種觀察的普遍證據支持的。首先,同性戀在人類的歷史中長期存在,但人們對之一直缺乏客觀的認識。直到基因技術的發展為探索同性戀的遺傳物質基礎提供了大量證據(Mills, 2019)。

近期《Science》雜誌發表Ganna等人,對英美兩國大樣本開展的同性戀基因研究,被解讀為“同性戀基因不存在”或者“同性戀不可能通過基因預測”,筆者認為兩種說法都有誤導大眾之嫌。首先,文章結論只能說明在其樣本資料和分析方法基礎上,不能找到單一、專門的同性戀基因點位,而是發現了多個具有統計意義的複雜的基因點位;其次,在當前的研究階段就認為“不可能”,為時尚早

“我們視野中的雲層就是我們知識的邊界。”——羅伯特·特里夫斯

除了基因研究的證據,跨物種研究的證據也支持著同性戀具有遺傳基礎。一個非常有意思的證據是來自人類的近親。2001年動物學家在雄性蘇門答臘猩猩身上觀察到同性性行為(Fox, 2001),2016年西澳大學的科研人員對雌性山地大猩猩的同性性行為進行了研究,發現這一行為的發生和表現既有遺傳背景,也有社會背景(Grueter & Stoinski, 2016)。這與Ganna等人發表在Science的研究觀點一致:

性取向多樣化的基因基礎是複雜的不是單一的,其決定因素有遺傳物質,也有外界環境和個體經驗等(Ganna et al., 2019)。所以,同性戀是有遺傳基礎的,但還受到環境和經歷的影響。

進化悖論

即使有如此多的證據,反對者的聲音依然不絕於耳。過濾掉神創論者的言論,最主要的一個反對的觀點是:只有異性戀是符合自然選擇的進化規律。“如果支持同性戀,大家都搞同性戀,那人類不就滅絕了嗎!”這一說法顯然是缺少概率論和統計學基礎的,但有一定的啟發性。生物學家、心理學家和社會學家們開始思考:

進化悖論——“同性戀如何得以在人類的繁衍中長期存在?”

性別除了有廣泛的社會分工意義,還具有繁衍後代和促進差異化和進化的重要內涵。即使社會發展弱化了性別的社會分工作用,但是兩性的繁衍後代的功能一直是人類生理性狀代際傳遞的主要途徑,那麼同性戀者是無法在內部實現繁衍的,其性狀和基因如何得以保存至今?有人認為是迫於社會壓力和異性通婚了。但是,這種被迫的行為一代兩代行得通,不可能在長期的生存和繁衍過程裡保持傳遞給後代的性狀優勢,畢竟連猩猩都有了,那說明性狀的遺傳和激活應該是有更復雜的原因作為背書。

因此,同性戀的進化悖論問題就被提出,並引發了許多科學家的探討和求證。對其解釋的理論也已經比較豐富(林振林和王國芳, 2010)。筆者認為,同性戀是與異性戀相輔相成的。同性戀的產生和傳遞是人類為了整體的風險迴避(同盟假說)或者投機(魅力假說和多產假說)而做出的生存能力更大化的選擇,也就是“求異存同”的過程

作為同盟的“同志”——同盟假說

基於原始社會的生產背景,女性主要從事採摘和居住地內務,男性外出狩獵等。在此基礎上建立的一個基本假設是男性的分工有更高的風險,和更高的死亡率。這一假設被用於解釋出生性別比中男性略高,也被社會學家用於解釋藏婚(一妻多夫)產生的原因。

再增加一個假設:從黑猩猩到原始人類,種群內的階級分化普遍存在,所以男性內部從原始社會開始就有地位差異。在原始社會和封建社會,社會地位高的男性將獲得更多的配偶,而男性的自然出生比例又更高,兩種因素的疊加意味著沒有交配機會的男性會在各個時期的人類社會普遍存在。

根據同盟假說,沒有交配機會的男性與有交配機會的男性形成了生物意義上的“同盟”關係。當社會發生動盪,比如部落間的衝突或者狩獵意外,原來沒有交配機會的男性需要補空,但是在補空之前需要能夠保持其生殖能力,同性戀基因也應就需而生(Muscarella, 2000)。

這一理論可以比較好地解釋早期突變的產生後得以保留的機制,但是在人類脫離原始社會,社會分工變得更加複雜化之後,可能並不適用。

鋌而走險的選擇——魅力假說和多產假說

在同盟假說能夠比較好的說明同性戀基因的產生過程之後,新的問題是,進入文明社會之後,或者到一夫一妻制的社會,同性戀為什麼還會一代代產生和存在,得以傳遞和保留至今?魅力假說和多產理論提供了兩種可能的機制

魅力理論認為同性戀群體的成員更具有魅力,更容易得到其他個體(包括同性和異性)的青睞(Kirby, 2003)。這一理論也得到Ganna等人論文所使用的數據資料支持。但是僅有魅力是不夠的,如果魅力高就意味著有同性性取向,假設魅力高或低的群體每個人都只有一個後代,那麼魅力低的群體的繁殖優勢明顯,也就意味著魅力高的群體在自然選擇中存在劣勢。因此,在魅力之外,還需要多產。

多產假說認為,從基因組的自然選擇層面考慮,同性戀個體自身表現出的劣勢,會被其兄弟姐妹所補充。研究人員發現同性戀群體的兄弟姐妹會生育更多的子女,這樣便能彌補同性戀個體缺失的後代數量,從而實現在基因組整體上的遺傳優勢(戴維·黑格)。

一個著名的相關研究是Brendan等人在2008年通過雙胞胎數據發現,有同性戀同胞的雙胞胎個體,會有更多的異性性伴侶(Zietsch et al., 2008)。這一研究同時支持了更大魅力的假說和生育更多後代的理論。根據Ganna等人的研究,性取向並非是非黑即白,而是存在連續性,也就是部分個體的性取向是在同性和異性中存在偏好,甚至中立,而不是非哪一者不可。這意味著,在同胞身上表現出的多產優勢,在個體自身身上的可能也是存在的。因此,同性戀基因可以使基因組在群體上體現出遺傳優勢,更像是一種進化的投機和冒險,但歷史的長度足以證明其內涵的可靠性。

總結

綜上,筆者認為同性戀有著客觀的遺傳物質基礎和為之背書的進化過程。同性戀相關基因不僅能增加個體的魅力,還能增加種群的後代數量。所以看似不符合自然選擇的基因,其實是犧牲小我成就大“我”的存在。它是我們作為一個整體的,以“求異”為目的而“存同”的鋌而走險的選擇,但正是這一選擇,讓人類社會更加豐富多彩。

| 校審:Simon(brainnews編輯部)

參考文獻:

1.Brockman, J. (Ed.). (2016). Life: The leading edge of evolutionary biology, genetics, anthropology, and environmental science (First edition). New York, NY: Harper Perennial.

2.Fox, E. A. (2001). Homosexual behavior in wild Sumatran orangutans (Pongo pygmaeus abelii). American Journal of Primatology, 55(3), 177–181. https://doi.org/10.1002/ajp.1051

3.Ganna, A., Verweij, K. J. H., Nivard, M. G., Maier, R., Wedow, R., Busch, A. S., … Zietsch, B. P. (2019). Large-scale GWAS reveals insights into the genetic architecture of same-sex sexual behavior. Science, 365(6456), eaat7693. https://doi.org/10.1126/science.aat7693

4.Grueter, C. C., & Stoinski, T. S. (2016). Homosexual Behavior in Female Mountain Gorillas: Reflection of Dominance, Affiliation, Reconciliation or Arousal? PloS One, 11(5), e0154185. https://doi.org/10.1371/journal.pone.0154185

5.Kirby, J. (2003). A new group-selection model for the evolution of homosexuality. Biology and Philosophy, 18(5), 683–694. https://doi.org/10.1023/A:1026321628276

6.Mills, M. C. (2019). How do genes affect same-sex behavior? Science, 365(6456), 869–870. https://doi.org/10.1126/science.aay2726

Muscarella, F. (2000). The evolution of homoerotic behavior in humans. Journal of Homosexuality, 40(1), 51–77. https://doi.org/10.1300/J082v40n01_03

7.Zietsch, B. P., Morley, K. I., Shekar, S. N., Verweij, K. J. H., Keller, M. C., Macgregor, S., … Martin, N. G. (2008). Genetic factors predisposing to homosexuality may increase mating success in heterosexuals. Evolution and Human Behavior, 29(6), 424–433. https://doi.org/10.1016/j.evolhumbehav.2008.07.002

8.林振林, & 王國芳. (2010). 同性戀的進化心理學理論模型述評. 心理科學進展, 18(02), 262–2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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