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疑似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患者的心理會診!面對疫情,專家這樣建議

採訪醫生

張駿——四川大學華西醫院心理衛生中心副主任醫師,四川大學華西醫院心理衛生中心PICU病房醫療組長。

參與主編全國第一本針對疫情的心理防護圖書《新型冠狀病毒大眾心理防護手冊》。

國家及四川衛計委衛生應急醫療救援隊成員。參與過尼泊爾地震國際救援及四川汶川、青海玉樹、雲南彝良、四川蘆山地震後等多次國內外心理救援工作。

記疑似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患者的心理會診!面對疫情,專家這樣建議

張駿

2月3日下午,正在值班的張駿教授接到了傳染科請求給一位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疑似患者心理會診的請求,一次非常規與眾不同的會診隨之開始......

2月5日,我們帶著諸多疑問,對張駿教授進行了遠程採訪,擬在疫情特殊時期,對醫生、患者和家屬們有所幫助。

您這次接到的是一個什麼樣的會診請求呢?

張駿教授:

這是一個比較棘手的會診。住院總給我會診單的時候特別交代,是他們前2天在發熱門診會診之後,以疑似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而收入傳染科的。患者很恐懼,情緒化,行為衝動,認為自己感染上了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會傳染給別人者,有人要迫害他,監控他。行為非常紊亂。意識不太清楚。

傳染科發出的請求是:患者2次核酸檢查,目前排除了新型冠狀病毒肺炎。他情緒非常激動,衝動,亂走,稱要自殺,不出院就自殺。家屬也很有情緒。需要會診處理衝動,需要轉科。

您平時接到心理會診的常規流程是怎麼樣的?

張駿教授:

作為二線值班醫生,面對其它科室的心理會診邀請,都會在下午四點之後統一打印全院各科室對我們邀請的會診單,規劃(去各科室會診的)路線提高會診效率。

二線醫生平時不會直接處理急會診的案例,急會診都是由住院總快速去處理,遇到困難會諮詢二線醫生。特別疑難的案例,則會有會診科室安排多科會診,協同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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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這次在接到這個會診請求時是怎麼想的呢?與平時一樣嗎?

張駿教授:

在去(傳染科會診)之前,我拿著一疊會診單,腦子裡迅速規劃了今天(去各科室)的會診路線。

計劃將傳染科放到7個請求會診的科室的最後面,以降低對其它科室病員的影響,也不浪費一個口罩和避免穿脫隔離衣的麻煩。

平時不會考慮傳染科的呼吸道傳染問題,因為他們幾乎沒有收治呼吸道傳染病。平時更多考慮的是怎麼提升會診效率,少走冤枉路,我們會診很多,規劃不好,可能會會診到晚上10點,甚至第二天繼續完成會診。

您知道要去面對一位疑似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患者,心理害怕嗎?

張駿教授:

誰都會害怕去傳染科,只是程度的問題。必須得去,就需要面對,平時就提醒自己做好手衛生。現在需要做好呼吸道防護,不想浪費科室的N95口罩,將愛人春節前網上搶購到的幾個N95口罩派上用場。這樣,恐懼會好一點,但擔心換防護服帶來的麻煩。

作為心理危機干預專家,在拿到會診單之前,我就規劃過:如果我去傳染科會診,應該如何友好而更接地氣對他們進行心理關懷,降低恐懼還害怕,順便評估一下病人面對疫情和治療的心理狀況,以便指導我們心理危機干預工作。

目前傳染科病房與其它科普通病房有什麼區別?

張駿教授:

等我走到傳染科,大門卻緊鎖,曾經的通道被關上了。大門裡面有2個人站在那裡,說等了很久也沒人開門。門外還守候著一位30來歲的女性想進去,也無法進去。電話給傳染科醫生之後,才知道通道改變了。有了醫務工作者專門通道。其他無關人員統統無法進入傳染科,哪怕是給一些生活日用品也會受到限制。

傳染科總是給人神秘的感覺,曾經對我也是有些神秘的,這次才真正體會到了它的不同之處,進出彎道很多,需要區分汙物區、清潔區、半汙染區、工作區、隔離患者區,這些都是我們平時的意識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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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剛進去時是怎麼樣的情形呢?

張駿教授:

當我推開傳染病房醫生辦公室的門,確實是與平時會診時大不一樣。也與病房外感受的道路顯曲折、環境清冷和嚴肅大不一樣,那是另一遍天地。

感覺是一個充滿了戰鬥力的房間,有暖氣和人氣的溫暖。從住院醫生、住院總、醫療組長到病房主任全聚在那裡,而且他們似乎做著更重要的事情,他們交流著他們的內容,與他們在電話裡的要求我馬上去的“急”形成鮮明的對比。

我推斷,精神的衝動並不是那麼嚴重。因為他們告訴我,有父母在病房陪伴。

這是怎樣的一位患者?

張駿教授:

(通過病例瞭解到)這是一個20歲的男性,發病時間很短。主訴是“言行異常,意識紊亂7天”。兩週前有感冒史,胸部CT示肺部感染診斷明確。但他的肺部感染不嚴重,呼吸道症狀幾乎可以忽略。3天的觀察期2次病毒核酸檢查陰性,排除了新型冠狀病毒肺炎。他的肺部感染,不用住院治療。按照肺部感染診治標準,可以出院了。

關鍵的問題是:他目前的行為紊亂,不適合繼續住在傳染病,長時間呆在病房會對他不利。他的衝動和情緒化,不斷鬧騰,威脅不出院就要自殺,亂串隔離病房,會給他自己帶來感染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的可能。多一點時間就多一些風險。工作人員實在沒有辦法,打破規定,只能夠讓患者的父母陪伴他,但父母感覺到難以管住他。

您這次是怎麼會診的與以前常規會診有哪些不一樣?

張駿教授:

這次會診與以前的會診有極大的不同。

首先是需不需見病人,在哪裡見?不能見病人,又如何溝通?其次,患者對疾病缺乏自知力,家屬要不要見,在哪裡見?不能直接見家屬又如何溝通?我應該去見,也想去見病人和家屬。但是需要一套防護服。而傳染科醫生猶豫的回答,如果真的需要,可以給你。就讓我們對錶情敏感的心理醫生清楚了:這是他們艱難的選擇。

“電話溝通吧”,我也艱難而輕鬆地決定。

其實電話溝通也不容易。護士老師們幫我呼叫患者,久久不回答,顯然家屬也不在床旁。

醫生幫我給患者父母打電話,沒有人接聽。

另一個有經驗的護士老師到過道窗戶上往下看,看見了他的父母在走廊上。他們友好的招呼之後,我也給他父親有了一個照面,補充了一句,精神科醫生來會診,請接電話。誰也看不清誰,我就與其父親開始了電話溝通。

這個病人,除了肺炎之外還有精神疾病,這種心理狀態就無法用正常患者的心態來對比。當然精神疾病患者感染或疑似感染新型冠狀病毒肺炎也會很大不一樣。個體都是獨特的,優秀的醫療服務都需要進行個體化服務的。

記疑似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患者的心理會診!面對疫情,專家這樣建議

通過這次會診,您覺得有哪些方面的收穫呢?

張駿教授

我的收穫太多了。

從普通人的層面知道了:這就是傳染科工作的模式,知道了被隔離治療的不好受,醫生護士太忙,環境限制,很多習慣了的日常需要無法滿足。因此,需要做好個人防範,避免感染是第一重要的。

其次,從家屬層面我知道了:患者被隔離之後,只能在手機上進行關懷,沒有其它途徑。寄希望找關係給予患者更多關懷的想法是多餘的,是不合時宜的。只有多動動腦筋,如何在電話或通過智能手機中多給與更多關懷,學習高科技的心理關懷與互動,是現在的必修課。

再其次,從醫生的角度我知道了:危險時刻,傳染病相關人群的醫療需求放首位,因為需要保護更多的人,包括保護傳染科醫生護士工作人員應該放在首位。能夠通過快速會診幫他們分擔壓力,就是其他會診科室的一點點貢獻。

然後,從心理醫生的角度我知道的就更多了:首先就是面對自我的成長,職業的成長。當環境巨大改變的時候,這會迅速暴露我們心理醫生的問題,太多的自以為是,太多坐而論道,太多在治療室裡養成的來訪者主動尋求幫助的理所當然。

其次,怎麼樣能夠幫助到這些群體和個人,顯然幫助群體比幫助個人更重要。不要以為個體的需要無法滿足帶來的情緒問題必須通過需要滿足來解決。群體需要一定是優先於個體的需要的,大家安全才有個體安全。個體的不安全狀態需要採取果斷措施迅速恢復安全狀態。

聽從指揮,聽從安排,在有限的條件下促進自我心理狀態的調適,適應環境,是最重要的心理干預指導原則。

您最大的收穫和感觸是什麼呢?

張駿教授:

政府的力量的強大的。

傳染科醫護工作人員是偉大的,是痛苦的,他們的家庭也是需要支持和關心的。

被隔離的患者、疑似患者、社會強制隔離的潛在感染者和高風險人士,都是需要被重視的群體,他們的許多需求無法滿足,可能會產生極端情緒和抱怨,與工作人員發生衝突。如何降低衝突風險,是社會心理工作者可以在政府與社區工作者的組織下出謀劃策,評估風險和協助管控風險。

記疑似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患者的心理會診!面對疫情,專家這樣建議

從心理醫生的角度,您想對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患者有哪些建議嗎?

張駿教授:

仍然強調我之前講的,我非常願意更深入地對感染上新型冠狀病毒肺炎患者的不幸,給予理解。你們真的很不容易,每天與疾病鬥爭,與身體的諸多不適與難受相處,甚至你們中,嚴重的還會需要呼吸機來幫助呼吸,那種疾病的痛苦,精神的恐懼,僅剩下能夠活下去就好的心態,我能夠理解。你們稍微緩解一點,就會擔心家人,擔心工作,擔心很多很多對你們重要的事情,卻無法去解決的事情。我能夠理解你們更多,只要給我時間,而且你願意表達。

現在,我要給你們一些建議:

第一,你必須告訴自己“我能夠活下去,我必須好好地活下去,因為我的家人需要我,我的工作需要我,美好的未來等著我,再大的困難我都能夠面對,我必須調整好我的呼吸,調整好我的心態,減少最少的氧氣消耗,減少對生命來講都不是那麼重要的物質需求,甚至體面與尊嚴在必要的時候我都可以放下來配合醫生治療,放下一切身外之物就為了活下去,為了我自己,為了我的家人”。

第二,你必須告訴自己“醫護工作者,用他們自己生命的風險來救著我,來拯救我們。我必須感謝他們,極力給他們一個微笑,一個點頭,一聲謝謝。不管他,他們是否滿足我的某些需要,拒絕滿足我那看起來舉手就能夠滿足的需要,卻仍然被他們無情地拒絕的需要,我都需要感謝他們,因為他們在拯救我們的生命。

即使他們看起來是多麼有活力和有精神,其實他們拖著沉重的身體,他們腦子裡想著我們無法知道的重要事情,他們面對了各種困難和痛苦而變得遲鈍的情感和冷漠的眼神,他們家裡有更多的需要等待著他們滿足,我仍然需要表達敬意和感謝,我無法再提任何多一份要求,我可以去想我開心的事情,去打開我美好的記憶。

即使行將離開人世,我也需要想盡辦法與美好同行,與我家人的美好記憶在一起。等待我甦醒的那一刻,等待我康復的那一刻,我將續寫我美好的記憶,開始我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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