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音版」大雁塔其實是一個人文



「語音版」大雁塔其實是一個人文/孫天才

岑參有首詩:“塔勢如湧出,孤高聳天宮。登臨出世界,磴道盤虛空。突兀壓神州,崢嶸如鬼工。四角礙白日,七層摩蒼穹。下窺指高鳥,俯聽聞驚風。”不知為何,我從小到大讀這首詩,腦海中總是迴旋著一個人,這個人就是唐僧。

大雁塔離我居住的新村很近,兩三站路。站在樂遊原上,向西南眺望,那座 64米高的大雁塔便巍然屹立在歷史的天空。我常想,那座塔曲折迴旋接連而天的盤梯,就是唐僧西天取經的路。那些磨研對縫金剛累砌的磚石,就是唐僧揹回來的經典。

唐僧取經道路漫長,譯出的經卷浩瀚,包括那些經藏、律藏、論藏,其深玄奧秘的佛法是我所不能透參的。但他在西路上的那種出生入死的精神,那種矢志不渝的信念,那種勇往向前的力量,卻一次次如大海的波湧激盪著我的心……

其實,最早到西域求法的不是唐僧。從三國到東西晉到南北朝,史書上記載的離開東土到西天取經的就有170人,但能夠全身而歸的卻只有43人,大多數都死在了路上。初唐,朝廷是禁止私自出關的。貞觀元年八月,唐僧“冒越憲章,私往天竺”。從長安出發,日宿夜行。抵達玉門關時,唐僧所騎的那匹白馬死了。現在的疏勒河邊還有一座白馬塔,一顆曾經拴馬的大柳樹還存活在寺院門口。他又買了一匹又老又瘦的紅馬,收了一個叫石盤陀的徒弟。那個地方我去過,一座夯土的孤臺上,惟餘幾面斷垣殘壁,前面的戈壁荒漠上就是散落的烽燧了,當地人叫白墩子。又是幾天幾夜的行走,到了第五座烽燧,也就是最後一座烽燧,那個叫石盤陀的胡兒深知,再往前就是“上無飛鳥,下無走獸,復無水草”的死亡之地。這胡兒動搖了,也是想著協助偷渡處境是有罪,也是想著前途渺茫去也是死,就動了抽刀殺師的念頭。但唐僧閉目端坐,念珠如常,那種沉靜若佛的尊嚴,令這個凡夫俗小還刀入鞘了。

在八百里浩瀚無邊的莫賀延蹟上,一個大唐的苦行僧孤身而西。在漫天揚卷的黃風黃沙中,唐僧隨身攜帶的水袋不慎掉在沙土上。水盡則命盡呀,他牽馬往回走,可他突然想到,他是發過誓的,不到天竺,絕不回頭,寧願朝西而死,也不東回一步。就這樣,又西行了四天四夜,到第五天的時候,他的意志再也撐不住他的身體,他躺倒了。或許是有釋迦在冥冥護佑,那匹老瘦的紅馬拖著他走,前面是一片水草叢生的綠地。就這樣,出了流沙。這個人義無反顧,千里萬里,一路向西。渡孔雀河,過鐵門關,越白山黑嶺,穿江河澤川……堆架的火柴沒有燒死他,綁上祭壇的屠刀沒有砍死他,強盜的搶劫沒有要他的命,那爛陀寺的論辯讓他的胸膛挺得更高,信度河風浪中的落水讓他大難重生。就這樣,挑擔牽馬,風雨天涯,歷盡18個春秋的千難萬劫,一個大唐的和尚攜帶著357部梵文經典回到祖國。貞觀十九年正月二十五,“道俗奔迎,傾都罷市”,那是一種怎樣舉國相擁的場景啊。

我知道,矗立在大慈恩寺西院的那座塔,是唐僧“親負簣箕,擔運磚石,首尾兩年,功業始畢”的。我也知道,這座塔之所以叫大雁塔,是因為《大唐西域記》中那隻捨身而死的大雁菩薩般慈悲顯靈的傳說。在那座恢宏莊嚴的佛塔門龕上,有太宗的《大唐三藏聖教序》和高宗的《述三藏聖教序記》,初唐書法家褚遂良沐手敬書的。石門石楣上的線刻浮圖,是閻立本和尉遲乙曾沐手敬繪的。大雁塔與長安的弘福寺、西明寺和耀州的玉華寺,都曾經是唐僧潛心三藏的譯場。佇立在那裡的槐蔭下,我久久地仰望著日月的光芒,也參悟著一種圓融的智慧。

這個人公元602年出生,公元664年圓寂。青年時期乃隋唐天下大亂之際,他遍歷隴蜀荊趙諸地,參謁佛道宿老,足跡及於半個中國。壯年孤身涉險,經東土而中亞而天竺而摩羯陀國,瞻禮勝蹟,鑽研諸部,歷謁明賢,尋求梵本,可謂大遍覺也。晚年“守戒緇門,闡揚遺法”,提倡忠於原典之譯經新規,著《大唐西域記》12卷,載西域138國之歷史地理宗教神話風土人情,在佛教史學及中西交通史上至堪珍視。

一部《西遊記》已讓這個人家喻戶曉,一座大雁塔也讓這個人名留千古而不朽。這個人俗名陳禕,法名玄奘,賜號“三藏法師”。這個人活了62歲,大雁塔高64米。一個多麼偉大的唐僧!每當我站在樂遊原上眺望西南的時候,我都覺得那座高聳入雲的塔身是一個人。有人說,大雁塔是西安人心中的一枚印章。我以為,大雁塔抑或是一種頗有典範意義的民族性格或中國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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