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個未解科學之謎(5)——物理定律能否統一?

歷史告訴我們,對終極真相的每一次追問都有所收穫,只不過收穫到的並非如我們預期。

125個未解科學之謎(5)——物理定律能否統一?

從牛頓統一天上和地下開始,人們就開始追尋萬物理論。那麼,何為“萬物理論”?

這個詞指的是能把物理學所有領域納入其中的單一理論,它就是物理學界的聖盃。包括霍金在內的幾代物理學家已經為之傾盡畢生心血,可我們甚至都不知道這樣一個理論是否存在。

超引力、大統一場論、終極理論、萬物至理,物理學家用各種名稱來稱呼他們歸自然萬象於一統的嘗試。對某些人來說,這是他們領域中的聖盃,無不堅信有朝一日必得圓滿:物質盡皆由細小的、振動的弦構成;三維之外更有額外的空間維度;空間與時間逼近觀察時,不再光滑而連續,而是斑駁且離散。

而對另一些人而言,追尋大統一理論無異於獵取赫爾曼·麥爾維爾(Herman Melville)小說中的那頭白鯨:一個若隱若現、甚至根本就子虛烏有的獵物。“在我看來,現在這些對所謂萬物統一理論的追尋,必將一無所獲,”法國馬賽理論物理中心的理論物理學家卡洛·羅韋利(Carlo Rovelli)如此斷言。丹麥奧胡斯大學的物理學史專家黑爾格·克拉格(Helge Kragh)則道出了更基本的問題:即便我們真的發現了合適的萬物理論,而且我們的心智也足以理解它,誰又能斷言一切就走到盡頭了呢?他認為,“我們無法就某一理論是否是終極理論作出任何斷言。”

另一方面,我們現有的關於自然的理論,儘管難稱完美,對改變我們人類生活的那些技術和創新所起到的支撐作用,卻是意義非凡。因此,我們是否該有此一問:萬物理論所為何來?

至少從牛頓時代開始,統一就一直是物理學前進的驅動力。對17世紀60年代的觀天者而言,天體的運動是一個至上謎題。為何天球上某些星光居留不動,夜夜相循,而其他一些星光卻穿越其間,遊走蒼穹?對此,大瘟疫期間避居林肯郡偏僻一角的牛頓,想到了一個答案。推動行星和恆星之力,就是讓物體沉墜地面之力,此力遍存於任意兩個物體之間,只與它們的質量和間隔有關。一旦領悟至此,天體之秘就洞若觀火,不過是地球附近的行星受太陽的引力以不同速率穿行天際,而恆星則由於距離遙遠而顯得固定不動而已。

牛頓的洞察將此前被認為別若雲泥的天界和人間統一在一起。他那套簡潔普適的方程,不僅讓工程師得以計算工業革命賴以發生的各種力和力矩,還給未來一代代的物理學家構築起一座神聖的殿堂。

在牛頓開風氣之先200餘載之後,詹姆斯·克拉克·麥克斯韋(James Clerk Maxwell)又完成了一次與之類似的統一變革。19世紀60年代,麥克斯韋證明了電和磁是同一種力的一體兩面。與此同時,歸於他名下的方程組還表明,光就是一種電磁輻射。這個思想的火花點亮瞭如今我們生活的電氣時代,從廣播到智能手機無不賴以產生。

統一就是力量

今天的萬物理論正試圖延續上述歷程。我們現在認為,所有的物理現象都能通過4種基本作用力來解釋。首先是引力,即牛頓描述的有質量物體間的相互作用。接下來是麥克斯韋的電磁力,描述帶電物體間的相互作用。所有的“接觸”力都來自電磁力。比方說,為何在地球吸引之下,我們不會穿透地面遁入地下?因為鞋底和地面之間的電磁相互作用在支撐著我們。還有兩種在亞原子尺度下起作用的力:強核力和弱核力。前者將質子和中子結合在一起成為原子核,後者則掌控著諸如輻射衰變這樣的過程。所謂萬物理論,就是要表明所有這4種力都是同一種力的不同偽裝而已。

1967年,距離麥克斯韋又過去了100年,理論物理學家史蒂文·溫伯格(Steven Weinberg)、阿卜杜勒·薩拉姆(Abdus Salam)和謝爾登·格拉肖(Sheldon Glashow)向萬物理論邁出了第一步。他們證明,在相當於宇宙誕生後頭十億分之一秒的極高能量條件下,電磁力和弱核力會結合成弱電力。儘管直到今天,還沒人令人信服地完成強核力和弱電力的統一,但這兩者很好地協調在一起,構成了標準模型,解釋了從夸克到希格斯粒子這樣的基本粒子如何相互作用。

125個未解科學之謎(5)——物理定律能否統一?

想要在時間和空間中開啟一個蟲洞,跨越遙遠的空間距離,甚至穿越回到過去,可能就需要掌握萬物至理。

開啟蟲洞

但是,引力仍然像一個問題少年般遊離在外。我們今天對引力最好的理解,來自愛因斯坦的廣義相對論。後者接替了牛頓理論,描述了質量如何彎曲時間和空間,從而產生引力。但廣義相對論需要一個光滑的時空,這與電弱力和強核力這樣的量子作用所要求的概率化粗糙的時空背景構成了矛盾。結果就是,兩者各自為政,量子理論統治著諸如粒子相互作用這樣的微觀現象,而恆星和星系這樣的宏觀物體都歸引力方程管轄。

要是這一大一小兩極相遇,又將如何?美國哈佛大學的馬特·斯特拉斯勒(Matt Strassler)認為:“既然只有一個自然存在,那麼宏觀與微觀應該形成一個融洽的整體。”但他接著也提到:“當然你有時要同時運用這兩套方程,然後就會產生一些矛盾。”

比如說黑洞,其核心是被壓縮到極小一點的一顆恆星。再比如說,在時間的開端,整個宇宙的質量和能量都集於毫末之中。這些都是極微觀尺度下的宏觀質量,它們應該算至大還是極小,是聽命於引力方程,還是受制於量子理論呢?

還是那句話,我們何必操心呢?與牛頓統一運動定律或麥克斯韋的電磁合體不同,未來的各種統一似乎不太可能給我們的技術帶來短期可見的變革。正如美國紐約城市大學的物理學家和未來學家加來道雄(Michio Kaku)指出的,牛頓和麥克斯韋的理論都適用於我們日常生活的環境,而4種基本作用力只有在比大型強子對撞機(LHC)的碰撞能量還要再高1000萬億倍的情況下才能統一。他認為,可能要10萬年後,我們才能建造出足夠強大的對撞機,逼近這一能量。況且,這樣的裝置可能有整個太陽系那麼大。

如果未來的人類能產生並控制這麼高的能量,他們毫無疑問會創造更為豐富的技術可能性,“或許開始能擺弄時間和空間了”,加來道雄說道。這樣一來,人類就有可能利用時間和空間,比如說開啟蟲洞,通過它穿越遙遠的空間距離。人們認為,這些設想中的管道會從時空結構的量子漲落中生髮出來,然後又像它們出現時那樣迅速關閉。想要弄清楚如何將它們支撐起來,成為一個穩定的通道,就需要有新的理論,能將在小尺度上碎裂的量子理論和大尺度上光滑的量子理論縫合起來,加來道雄解釋說,“要想做到這一點,你實際上就需要一個萬物理論。”

為10萬年後未雨綢繆,聽上去不是個爭取眼前資金投入的好理由。但美國紐約哥倫比亞大學的彼得·沃伊特(Peter Woit)認為,不能僅僅從實用技術的角度來評判萬物理論。如果以史為鑑的話,未來的統一理論很可能將我們引入新的領域,而且可能是今天的我們聞所未聞的領域。沃伊特說,“當我們回望過去發現這樣的經驗屢試不爽時,探索的慾望就會更為急迫,因為我們知道,在未知的迷霧中存在著新的洞察或新的想法,只要輕輕一瞥,頃刻間就能讓你之前所有的困擾瓦解冰消。”

儘管對所謂的終極理論持懷疑態度,克拉格也承認,“一個包含萬物的終極理論雖然是虛幻的目標,但在追尋過程中,我們會得到很多新的科學洞見。”

以牛頓為例,為了形成有關引力和運動的理論,他發明了新的數學技巧,以便處理諸如速度這樣能夠連續變化的物理量——那種技巧就是微積分。此後,從生物學直到經濟學,微積分幾乎引起了所有科學領域的變革。要是沒有在微積分基礎上構建起來的傅立葉變換,想把電腦上那段萌貓視頻導到你的手機上,幾乎是不可能的。傅立葉變換利用微積分將所有信號都化解為一系列簡單正弦函數的疊加,才使得視頻和音頻文件能被壓縮到合適傳輸的大小。

再來看看愛因斯坦從麥克斯韋方程組中獲得的珍寶。為了數學上能夠自恰,這些方程需要一個不變的光速,其速度不依賴於觀測者的運動速度。這引領愛因斯坦接近了一個更深刻的真理:光速不變就是我們宇宙的本來面目,因此空間和時間必須協調起來,以保證光速總為一個常數。用美國康奈爾大學的天體物理學家利奧·斯泰因(Leo Stein)的話來說,“麥克斯韋發現的是一系列數學關係,愛因斯坦則看到了空間和時間更為深刻的聯繫。”

如此這般,到了上世紀20年代末,保羅·狄拉克(Paul Dirac)開始嘗試,將愛因斯坦的狹義相對論和當時尚在襁褓的量子力學結合起來。他得到的方程表明,電子應該還有一個質量相同但電荷相反的表親——正電子。狄拉克一開始認為這是個錯誤,但很快實驗就揭示出這類反粒子的確存在。這個關於實在基礎的驚人發現,今天甚至找到了用武之地——比如很多醫院中都能見到的正電子發射斷層掃描。用斯特拉斯勒的話來描述,“你關注一件事,會帶動更多人關注更多事,結果反倒有機緣巧合的收穫。”

那麼,今天對萬物理論的探尋又當如何?絕大多數希望都集中在一個競爭者身上。英國倫敦國王學院的理論物理學家約翰·阿利斯(John Allis)道出其中三昧:“我認為,弦論是唯一有資格作為萬物理論框架的候選理論”。

弦論一開始卻並非為此而生。20世紀60年代末,正在嘗試解釋強核力的物理學家提出,最好把參與強核力的粒子理解為以各種方式振動的弦,而非此前理解的空間中無限小的點。最終,人們找到了其他更適合描述強核力的方式,但關於弦的數學卻優雅迷人,讓物理學家難以割捨。接下來,經過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發展,一個新的想法漸漸成熟起來:弦論也許更適合描述量子引力,填補微觀和宏觀世界之間的理論鴻溝。

125個未解科學之謎(5)——物理定律能否統一?

儘管還遠遠沒有成為萬物至理,但弦論提出的數學技巧,已經被用來解釋高溫超導體的超導機制,並且卓有成效。

全息的弦

問題在於,弦論直到今天也沒能完成統一。“當然,在獲得確切的實驗數據告訴我們弦論是對是錯、是否真的描述了自然之前,我們還有還長一段路要走”,阿利斯說道。

那它的意義又何在呢?或許,歷史能給出答案:肯定超出你的想像。上世紀90年代末,當時還在美國哈佛大學的理論物理學家胡安·馬爾達西納(Juan Maldacena)試圖用量子理論來描述黑洞,他找到的切入點是研究D膜(D-brans),相當於一種質量更大的多維的弦。他發現D膜的行為能用兩種不同但等價的方式來描述。一種是通過改動弦論,將引力包括進來,最終需要10維空間。另一種則是更為正常的、不包含引力的四維量子理論,跟標準模型的理論基礎類似。美妙之處在於,馬爾達西納找到了一套數學技巧,稱為Ads/CFT對應(反德西特空間/共形變換對應)——如果某些東西用量子理論計算起來很困難,你就可以用這種對應把它轉換到其他維度的空間中去,使其計算起來更為簡單。

過去幾年間,美國斯坦福大學的物理學家西恩·哈特諾爾(Sean Hartnoll)和同事一起,發現了一件非常怪異的事情——我們對高溫超導的理解,也許能從馬爾達西納的方法中獲益。超導體能毫無阻礙地傳導電流,但通常都需要極低的溫度,要用液氦或者液氮來冷卻。這極大地限制了它的應用範圍,目前僅在核磁共振成像和磁懸浮列車的磁鐵當中使用。少數“高溫”超導體能在相對更高的溫度下工作,但是它們超導機制的細節一直是個謎團,阻礙了更高溫度超導體的研發。

研究表明,這些高溫超導體行為的某些方面,很容易用弦論的數學工具來駕馭。例如,在合適的條件下,高溫超導體能在某個方向傳導電流,而在垂直方向上阻斷電流。利用馬爾達西納找到的對應方法,哈特諾爾及其同事發展出一種“全息奇異金屬”(Holographic strange metal)模型,與其他常見的模型相比,能夠更好地描述高溫超導體的上述行為(詳見《自然·物理學》,DOI:10.1038/nphys2701)。“全息奇異金屬模型能捕捉到高溫超導體的這個側面,其他模型則難以勝任,”哈特諾爾評論道。

與此同時,馬爾達西納的捷徑已經揭示出,本質上,每種物態都與特定的引力圖景相吻合,而這些引力圖景又可以用弦論的數學來處理。超導體可以被看作是帶電粒子和最近剛被發現的希格斯粒子構成的恆星。經典液體則可以用不旋轉、無電荷黑洞的數學模型來模擬。印度孟買塔塔基礎研究院的研究人員士拉茲·明沃拉(Shiraz Minwalla)認為,這些深刻的類比已經“讓弦論研究進入了理論物理研究的核心地帶”。

物理學有一份長長的重要問題清單。為什麼希格斯玻色子的質量如此之小?為何中微子質量不為零?暗物質是什麼?暗能量又是什麼?一個終極理論或許能將這些問題一網打盡,不過也可能一無所獲。但它很有可能回答一些我們一開始壓根沒有想到的問題。

美國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的內森·希伯格(Nathan Sieberg)說,有足夠的理由說服人們繼續追求終極目標。“我想無論出發點如何,最終都殊途同歸,是為了更好地、甚至徹底完全理解自然表象之下的深層規律,”他說,“過去幾個世紀來,我們已經朝著這個目標不斷深入,我看不出這段旅程有任何理由會在我們這裡嘎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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