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對王熙鳳的評論大都貶多褒少,用在她身上的詞大多是“虛偽機詐”“善觀風色”“巧於趨奉”“仗財依勢”“貪利心狠”“兇殘惡毒”“草菅人命”等等,可是從《紅樓夢》第五回的《聰明累》: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後性空靈。家富人寧,終有個家亡人散各奔騰。枉費了意懸懸半世心,好一似盪悠悠三更夢。急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呀!一場歡喜忽悲辛,嘆人世終難定!”
我們可以悟道曹雪芹對王熙鳳這個人物,可以說既愛又恨:愛她的才與貌,恨她的德與行。
王熙鳳,是《紅樓夢》中較為出彩的人物之一,其身份也十分特殊。一方面,她是榮國府二房王夫人的內侄女,另一方面,她又是長房邢夫人的兒媳。她還是賈府的大管家。有賈母和王家做靠ft,又有賈府的實際操控權,前半生的她,風光無限;後半生的她,卻悽慘悲涼。究竟她是如何一步步輸掉的?
王熙鳳有什麼牌?
遠有顯赫孃家
她出身“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請來金陵王”的金陵王家。王熙鳳曾在第十六回中自語道:“那時我爺爺專管各國進貢朝賀的事,凡有外國人來,都是我們家養活。粵、閩、滇、浙所有的洋船貨物都是我們家的。”王家不僅有財,還有權勢。寶玉的舅舅王子騰曾任京營節度使, 後一路高升,升為九省都檢點。王家的權勢給了王熙鳳倚仗的資本。
王熙鳳在鮑二家的自縊後,阻止其孃家親戚申訴,並左右都察院審理張華一案等,倚仗的都是王家的權勢。但縱使王家權勢滔天,王熙鳳只是王家外嫁的一枚棋子。她在賈府想生存下去,還是要先倚仗近處的靠山。
近有賈母撐腰
賈母是她的大樹。賈母是賈府名義上的最高統治者,取得賈母的喜愛和信任,王熙鳳就可以在眾人中鶴立雞群,像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般地呼風喚雨。王熙鳳為討好賈母,費了不少心思。
只要有賈母在的地方,往往少不了王熙鳳的身影。王熙鳳用她卓越的語言藝術,哄得賈母十分高興。劉姥姥二進榮國府時,王熙鳳戲弄劉姥姥,以討得賈母歡心。除了王熙鳳的交際和語言能力,賈母看中的,還有她的管理能力。在賈府子孫不作為,缺乏管理人才時,賈母需要王熙鳳,去打理瑣碎的家務事。
她通過討好寶黛間接討好賈母。寶玉是賈母的孫子,更是賈母的心頭肉。黛玉是賈母的外孫女,由於父母雙亡,也受賈母關照。原著第三回中,細緻描寫了王熙鳳見到林黛玉時的語言:
“天下真有這樣標緻的人物,我今兒才算見了!況且這通身的氣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孫女兒,竟是個嫡親的孫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頭心頭一時不忘。只可憐我這妹妹這樣命苦,怎麼姑媽偏就去世了!”
從黛玉進賈府起,王熙鳳便開始了對黛玉的拉攏。自那之後,王熙鳳對黛玉十分關心。當賈府虧空發不出月例時,王熙鳳總拿出自己的私房,供黛玉之需。對待寶玉,王熙鳳也是用盡心思。在元春回家省親時,王熙鳳給足了面子。這些心思沒有白費, 王熙鳳既討得了寶黛的歡心,也間接贏得了賈母的支持與信任。
得到了賈母的信任和看重,王熙鳳成功取得了實際掌權人的地位,並且在一段時間內有了翻雲覆雨的資本。
她收買人心,拉攏眾人。
王熙鳳和尤氏的關係,在開始是不錯的。兩人開得起玩笑,來往也較為密切。
在李紈邀請王熙鳳入詩社時,王熙鳳大方給了五十兩銀子的贊助費,用區區五十兩,收買了眾姐妹的心。對眾人的拉攏,穩固了王熙鳳在賈府中的地位。
聰明能幹,能籌劃周詳
第十三回“王熙鳳協理寧國府”的過程中,她的聰明才幹可以說得到了淋漓盡致的表現。
針對寧府的五大弊端,做到事有人辦,物有人管,活有人幹,各司其職,忙而不亂;加之她軟硬兼施,“打一儆百”,各色人等愈加謹慎小心,不敢怠慢。把那本是亂糟糟的寧府,治理得十分整肅。“於是寧府中人才知道鳳姐厲害。”
王熙鳳見自己威重令行,心中也十分得意;揮霍指示,任其所為;唯我獨尊,旁若無人。辦理喪事,已是很忙,她又管著榮府的事,
“到了寧府裡,榮府的人跟著;既回到榮府裡,寧府的人又跟著。鳳姐雖然如此之忙,只因素性好勝,唯恐落人褒貶,故費盡精神,籌劃的十分整齊,於是合族上下無不稱歎。”
寫到這裡,王熙鳳的幹練能力已經表現得相當充分了。
颯爽風流,富有幽默感
王熙鳳在哪裡出現,哪裡就會有笑聲,哪裡的氣氛就會立即活躍起來。第四十七回賈母為賈赦討鴛鴦為妾的事生了氣,接下去與眾人打牌,但當時氣氛是沉悶的。
王熙鳳乘鬥牌時賈母命薛姨媽和鴛鴦在她上下坐著,就故嘆一聲問探春:
“你們知書識字的,倒不學算命?”探春不解:“這會子你不打點精神贏老太太幾個錢,又想算命!”王熙鳳說:“我正要算算今兒該輸多少。我還想贏呢?你瞧瞧,場子沒上,左右都埋伏下了。”
以後她故意打錯牌讓給賈母,又故意耍賴,賈母不依,王熙鳳拉著薛姨媽,回頭指賈母素日放錢的一個木箱子笑道:
“姑媽瞧瞧,那個裡頭不知頑了我多少去了。這一吊錢頑不了半個時辰,那裡頭的錢就招手兒叫它了。只等把這一吊也叫進去 ,牌也不用鬥了,老祖宗氣也平了,又有正經事差我辦去了。”話未說完已笑倒眾人。
王熙鳳的語言常是幽默、詼諧,妙語連珠,讓人捧腹大笑,樂不可支,但也體現了熙鳳颯爽風流的性格,否則難以想象一個性格內向的人會有如此幽默的語言。
逢迎巧變,能見風使舵
如邢夫人為賈赦討鴛鴦做妾,讓王熙鳳去說和,王熙鳳覺得此事不妥,但諫而不聽,於是隨風轉舵,自己先躲起來,讓邢夫人自己去“碰釘子”,果然,那愚蠢的邢夫人不僅碰了鴛鴦的“軟釘子”,而且碰了賈母的“硬釘子”。而王熙鳳則毫髮未傷,並在陪賈母打牌之時獲得了賈母的歡心。
通情達理,富有同情心
可能許多人要對此嗤之以鼻、不屑一顧。
小說中王熙鳳對劉姥姥的照顧,可以說在王熙鳳的心中存有同情之心。
第六回“劉姥姥一進榮國府”中,面對貧窮無勢的劉姥姥,王熙鳳完全可以對她置之不理,甚至只可以面都不用見,就讓人打發了事。但是王熙鳳沒有,她不僅見了劉姥姥,而且在對劉姥姥大嘆了許多家計的困難後,把給丫環做衣服的20兩銀子送給姥姥,讓姥姥一家得以度過那個冬天。
同樣,在第三十九回到四十二回中劉姥姥二進榮府求助時,王熙鳳也沒有袖手旁觀,而是積極施以援手,在給劉姥姥東西時並沒有居高臨下的“施捨”,她是這麼說的:
“也沒有什麼,不過隨常的東西。好也罷,歹也罷,帶了去,你們街坊鄰舍看著也熱鬧些,也是上城一趟。”
同時我們要知道如果沒有王熙鳳從中幫助,即使有賈母,劉姥姥也不可能從榮府中獲得那麼多的好處, 為她女婿家業的興旺奠下基礎。
如果說王熙鳳只是一味的貪婪狠毒、虛偽機詐,沒有對弱小者的同情心,那就是過於片面了。
王熙鳳給自己埋下了什麼隱患?
要說在賈府,王熙鳳如此左右逢源,怎麼又會最終敗落呢?
為了塑造王熙鳳這個人,這個“嘴甜心苦,兩面三刀;上頭一臉笑,腳下使絆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的被賈母稱之為“潑皮破落戶兒”的形象,曹雪芹給她設計了一系列重大事件,
如:
施毒計,讓害了相思病的賈瑞一命嗚呼;弄權鐵檻寺,間接害了兩條人命;用甜言蜜語將尤二姐騙到身邊, 極盡羞辱之能事,最後借刀殺人,迫使其吞了生金……
無論從王熙鳳做的哪一件事上, 甚至一件事的每個過程中,都讓人看到了她工於心計的特點。
但她的敗亡卻是因為其他原因。
她未處理好婆媳關係。
王熙鳳雖掌管榮國府,但還是在為姑媽管事。早晚有一天,她還是要回到長房那邊兒去。邢夫人作為大兒媳,對掌權的二兒媳王夫人和王熙鳳本就懷有不滿。有兩件事加劇了婆媳矛盾。
在賈赦想娶鴛鴦為妾時,邢夫人找王熙鳳幫忙,王熙鳳卻不積極,反而勸賈赦放棄。在邢夫人見賈母被大罵一通後,邢夫人就把這筆賬記在了王熙鳳頭上。
另一件事,發生在賈母過生日時。兩個婆子不聽差遣,王熙鳳下令把婆子捆了,沒想到那婆子在背後向邢夫人嚼舌根,讓邢夫人對王熙鳳一通數落。
她未處理好夫妻關係。
王熙鳳知賈璉生性風流,喜歡沾花惹草。對於賈璉和平兒,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對於賈璉瞞著王熙鳳做的苟且之事,王熙鳳總是不容忍。
對於尤二姐,她表面關心大度,實則笑裡藏刀,暗裡捅刀,最後一步步將尤二姐逼上死路。這也破壞了王熙鳳和尤氏的關係。又因為鮑二家的上吊、大鬧寧國府等事件的發生,王熙鳳與賈璉的夫妻關係陷入僵局。
在封建時代,婆媳關係和夫妻關係,對於女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處理不好這兩大關係,對於王熙鳳,她的悲劇命運早已註定。
王熙鳳借公謀私,打壓下人,惹得人怨。
王熙鳳貪婪自私,常常利用權力中飽私囊。她經常剋扣下人的月錢,連賈母和王夫人的錢都敢拿去放高利貸。長期掌管家務,明裡暗裡,得罪了不少人,積攢了不少怨。但眾人都因為賈母對王熙鳳的放縱,才暫時沒有發出不滿。
滿盤皆輸
賈母去世,王熙鳳長期倚靠的大樹傾倒了。在操辦賈母喪儀時,王熙鳳調不動人,更調不動銀子。辦不好喪事,責任卻全在她身上。她落得他人埋怨,氣得吐血,暈倒在地。
寶玉和寶釵結婚後,權柄被寶釵接過,她再無弄權的資本,只能乖乖地回長房去。回去後,受盡婆婆刁難,丈夫冷淡,下人冷眼。
王子騰在進京途中因病不治身亡,王家衰落,王熙鳳的背後支柱倒下了。賈府沒落,京城的家產被查抄,王熙鳳落得他人口舌,自己存了多年的私房也被查抄無存。
王熙鳳打完了手裡的牌,她埋下的隱患最終爆發了,這也是因為那個時代的女性,再是“女強人”也逃不過封建家庭的束縛。
一個多麼精明的主,最終落了個滿盤皆輸的結果。曹公這句“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是多麼深的伏筆和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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