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世的絕唱(紀念林徽因)


飄世的絕唱(紀念林徽因)

林徽因,一個怦然心動的名字,一場無與倫比的美麗,一段驚世駭俗的傳奇,一顆劃過整個二十世紀都璀璨耀眼的明星,一個從黑夜的大海中滑過,但永不熄滅、永不沉沒的神話。她是古典和現代天造地設的最後一個美人,浪漫和時尚和諧統一的最後一曲輓歌,中西合璧水乳交融最美的一則童話,舉手投足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才女淑女的最後一輪絕唱。
記憶永遠不會蒼白,誰也淡忘不了,曾經有這樣一個女人,壟斷了男人所有的想象和女人的奢望,她讓男人們希望,又讓女人們絕望。“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細雨細如愁”,她跨越了百年的美麗,但卻仍然徜徉在中國整個現當代的歷史中,鮮活著,嫵媚著,光彩著,閃亮著,眉目清新,溫婉如玉。從來不需要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像奧黛莉·赫本,像蘇菲·瑪索,不!她比英國的戴安娜王妃還要迷人。
林徽因,的確就是這樣的一個幸福女人。
中國布爾喬亞最後的一個大詩人徐志摩,中國最偉大的建築學家梁思成,中國最宏大的邏輯學之父金嶽霖,這三個男人,傾盡一生追慕她,呵護她,寵愛她,至死不渝,無怨無悔。


林徽因也得以分享了千百年來無人能解的真情,哪怕陸小曼,哪怕林洙,也從來沒有說過她一個“不”字,這是怎樣的一個奇女子啊!徐志摩、梁思成、金嶽霖,交織在一起,成為一個難解之謎,這是決不能用世俗和常理來論斷的愛情,滾滾紅塵裡,大音希聲的吶喊和蒼白無力的辯駁碾過的執著和堅守,硝煙散去,唯獨剩下這份煢煢孑立的愛情,站立著,像一塊恆久的鑽石。
林徽因究竟有多美?我以為冰心的評價最能切中肯綮,她認為林徽因是“俏”,是俏麗,不僅漂亮,更為可愛。其實,陸小曼豐滿靚麗,更令男人動心。但小曼的美麗別人說得出,天生麗質中混和著後天的雕琢,玲瓏剔透,萬種風情。而林徽因的美麗,卻是從骨子裡滲透出來的華麗和高貴。塑造不得也模仿不得,她比煙花更美麗!
不管是留學英倫還是遷居李莊,無論是她的課堂還是她的沙龍,林徽因都令男人仰視,都讓女人保持著得體的距離和緘默。她眼波流轉,顧盼生姿,妙語如珠,飛花濺玉。岱峻在《發現李莊》中詳細記載了林徽因在逼仄的李莊散發出來的女性光輝:“強大的母親,溫柔的妻子,嚴厲的老師,浪漫的女友,勤奮的學者,犀利的沙龍女主人———一個大寫的女人,清清爽爽地從歷史深處走出來。”

林徽因51歲死於肺結核,跟茶花女一樣,這病加深了她的風雅。即便生病,在金嶽霖眼裡,她依然“迷人、活潑、表情生動和光彩照人”,而梁思成則感慨:我迷人的病妻啊……”
俏,可能還有刁鑽和臭美。
香山月夜中。林徽因穿著一襲白紗睡衣,宛若嫦娥仙子,點一柱清香,採一朵蓮花,坐在銀色的月光下寫詩。月光,花影,嫋嫋青煙……淡雅極了,美豔極了,那是和王小波把情書寫在五線譜上一樣的浪漫。她臭美說:“男子見了一定會暈倒。”梁思成說:“你看,我還站著呢,沒有暈倒。”於是,兩個人相視而笑。
還有一次,林徽因和梁思成到太廟約會,梁思成想逗林徽因開心,突然從後面溜走,偷偷爬上了樹梢。從此梁思成就有了一個“樑上君子”的雅號,朋友們也給林徽因起了個“林間美人”來對仗。“林間美人”當是林黛玉的雅稱,誰知道林徽因最終也死於肺病,這究竟是一語成讖,還是造化弄人?更為經典的是,林徽因在香山上養病,就說:吾想吃東安市場的梨,誰要是最先為吾買到,吾便愛他。頓時與座的青年才俊紛紛飛奔而去,梁思成也蹬著自行車去買,不料途中為車所撞,做手術後腿短了幾釐米,變成了跛足。儘管如此,他還是第一個給林徽因買到梨,從而大獲美人的芳心。一切野史都是正史,為什麼這則野史“野”在林徽因的身上呢?我相信這就是她的真性情。

無獨有偶,在英倫留學期間,林徽因突然給徐志摩發來電報,說自己在英國寂寞,讓他發一段長長的電文,給自己破愁解悶。徐志摩傻傻忙活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到郵局,結果,已經有四個人搶先給林徽因的髮長電報了。原來,她在開玩笑,打趣他們呢!
才華卓著的林徽因,在許多領域都識見不凡,可惜她述而不作,“似這般如花美眷,奼紫嫣紅開遍,都付與斷壁殘垣”,而這,只能是歷史的捉弄和遺憾了。
1942年4月18日,傅斯年致函國民黨教育部長朱家驊,為梁思成懇求研究經費,信中提及林徽因,說“其夫人,今之女學士,才學至少在謝冰心輩之上”,這並非謬獎。李健吾與林徽因交誼頗深,對林徽因一流的口才和滔滔的雄辯自然多有領教,他在《林徽因》一文中用幽默的筆觸寫道:“當著她的談鋒,人人低頭。葉公超在酒席上忽然沉默了,梁宗岱一進屋子就閉攏了嘴,因為他們都發現這位多才多藝的夫人在座。楊振聲笑了,說:‘公超,你怎麼盡吃菜?’公超放下筷子,指了指口若懸河的徽因……”徽因的健談決不是閒言碎語,而常是有學識,有見地,犀利敏捷的批評。從詼諧的軼事到尖銳的剖析,從明智的忠告到突發的憤怒,從狂野的熱情到深刻的蔑視幾乎無所不包,在眾多文人雅士中談鋒機敏、一針見血、調笑無雙、神韻飛動,所有人都為之傾倒。這一段沙龍生活,讓歲月的乾枯有了些許的生動,而陳舊的歷史頁面也開始芳香四溢。

閩侯林氏,百年家族,三代風華,最後到才貌雙全的林徽因。從文藝界的“第一才女”到“中國現代建築學的絕對先驅,林徽因以天然的才氣、“精緻的洞察力”,在詩歌、小說、散文的文學創作領域,戲劇舞臺美術設計的藝術領域以及建築學領域均“留下自己的印痕”。要知道,當時林徽因去燕京大學演講,時尚高傲的燕京大學女大學生們,聽說林徽因來了,再也顧不得淑女的矜持和優越,奔走相告,從圖書館、教室、寢室蜂擁而來,鞋子和褲衩跑掉的大有人在。
這個呆板的世界,有才華的女人多了去了,但林徽因,卻只有一個!三十年代初,林徽因和梁思成用近代法式研究中國古代建築,成為這個學術領域的開拓者,並獲得了巨大的學術成就。林徽因以一嬌弱之女子,走遍了全國15個省、200多個縣,實地勘察了2000餘處中國古代建築遺構,為中國古代建築研究奠定了堅實的科學基礎。在文學方面,林徽音的散文、詩歌、小說、劇本、譯文和書信等作品,樣樣精通,而且出手不凡。其中代表作為《你是人間四月天》,小說《九十九度中》等。此外,1949年以後,林徽因在美術方面曾做過三件大事:第一是參與國徽設計。第二是改造傳統景泰藍。第三是參加天安門人民英雄紀念碑設計。
梁思成和金嶽霖,兩個最優秀的男人都決定讓出自己的最愛———在我看來,他們不僅因為愛情的高貴,還因為愛情的壓力。梁思成在和林洙的談話中就說:“做她的丈夫很不容易……我不否認和林徽因在一起有時很累,因為她的思想太活躍,和她在一起必須和她同樣反應敏捷才行,不然就跟不上她。”梁思成也透露,反而是和林洙在一起感到寧靜。當林洙讓梁思成比比自己和他的前妻,梁思成含混的說,你們的美,是兩種類型,不好比。也就是這個林洙回憶起自己第一次看見林徽因時的悸動,她說:“我完全被她的風采淹沒了。”而那個時候林徽因已經四十多歲,病入膏肓了。

當然,林徽音最為讓人著迷的還是她坦蕩的性情。有兩句話,足見她的風骨。在抗戰的兵荒馬亂中,她給從文的信中說:“二哥,你想,我們該怎樣活著,才有法子安頓這一副還未死透的良心?” 還有,當她的兒子梁從誡問她,日寇來了怎麼辦。她鎮定地說,你難道沒有看見,我們家門口就是揚子江嗎?


飄世的絕唱(紀念林徽因)


這就是林徽因,愛與恨都是那麼坦蕩,就像滿地的青草,自然地生長。志摩死後,她曾經痛悔地說:“理想的我,老希望著生活有點浪漫發生。或是有個人叩下門走進來坐在我對面同我談話,或是同我同坐在樓上爐邊給我講故事,最要緊的還是有個人要來愛我。我做著所有女孩做的夢。”而這個人,不是浪漫多情的志摩,還能是誰呢?
她還說:“我所謂極端的、浪漫的或實際的都無關係,反正我的主義是要生活,沒有情感的生活簡直是死!……如果在‘橫溢情感’和‘僵死麻木的無情感’中叫我來揀一個,我毫無問題要揀上面的一個,不管是為我自己或是為別人。人活著的意義基本的是在能體驗情感。能體驗情感還得有智慧有思想來分別瞭解那情感——自己的或別人的!”
這是志摩去世幾年後,林徽因對自己內心真實的觸摸。其實,在徐志摩殉難兩個多月後,她就寫信給胡適,推心置腹地講出一篇傷心裂肺的話:實說,我也不會以詩人的美諛為榮,也不會以被人戀愛為辱。我永是“我”,被詩人恭維了也不會增美增能,有過一段不幸的曲折的舊歷史也沒有什麼可羞慚。……我的教育是舊的,我變不出什麼新的人來,我只要“對得起”人——爹孃、丈夫(一個愛我的人,待我極好的人)、兒子、家族等等,後來更要對得起另一個愛我的人,我自己有時的心,我的性情便弄得十分為難。前幾年不管對得起他不,倒容易——現在結果,也許我誰都沒有對得起,您看多冤!……


除了欣賞志摩顯而易見的才華之外,林徽因還欣賞他的為人,在《紀念志摩逝世四週年》中,她說:“你的心情永遠是那麼潔淨;頭老是抬得那麼高;胸中老是那麼完整地誠摯;臂上老有那麼許多不折不撓的勇氣。”
在《悼志摩》中,她又說:“志摩認真的詩情,絕不含有絲毫矯偽,他那種痴,那種孩子似的天真實能令人驚訝。”愈是認清了這一點,林徽因便愈是珍重徐志摩的那份無價的情,無價的真!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明豔高貴不可方物的徽因,會為了志摩的兩本“康橋日記”,與自己的好友凌叔華大動肝火,大傷元氣。
她只是想知道,當年的自己在徐志摩的心中是怎樣的幼稚?而今,她又有多少來不及的追悔和恰如其分的失意?為了這,林徽音甚至請出了胡適,結果仍然未能從凌叔華那裡拿回志摩的日記。這是歷史的悲劇,可誰又能否認,這個悲劇加深了歷史情感蒼涼的美感呢?
徐志摩飛機失事後,梁思成給妻子帶回了一塊飛機殘骸上燒焦的木片。這塊焦黑的木片,被林徽音懸掛在自己臥室之中,整整懸掛了二十四年,直到她告別蒼涼的人世。
二十四年啊,這是一段客觀的物理時間,這也是一段難以跨越的心理時間,二十四年,有多少風、多少雨、多少人、多少事,就那樣靜靜的刮過慢慢的經歷過,而它就那樣懸掛著,懸掛著……這,究竟是懺悔,還是追憶?是愛情,還是友情?甄別和分辨這些,對我們真的還有那麼重要嗎?

晚年的林徽因常常要吟唱徐志摩的那首《偶然》,可是,我們永遠也無法揣摩她吟唱時的心情了。
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
更無須歡喜
在轉瞬間消失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這是徐志摩為了能讓心愛的微因過上安定的生活,了結他們兩人的感情,告慰徽因,寫的一首超脫的詩。然而,他真的能“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嗎?
1931年11月19日,徐志摩從香港趕往北京聽林微因的演講,飛機因大霧撞山墜毀,徐志摩終於能夠為林徽因死一回了。我一直覺得徐志摩是幸福的,他的死,是一個真正詩人的死,化為輕煙,隨風而逝,最重要的是,能夠讓自己的所愛永遠記得自己。
在林徽因西山養病期間,因為是獨自一人,徐志摩就常常去看望她,並且詩歌唱和,林徽因的心再度有了波瀾,更多的人認為這段時間,他們已經越過了男女大防。而我,寧肯不相信這種觀點,寧肯殘忍一點。


丟掉一些世俗,還徽因和詩人一個潔淨吧!
這個時候的徐志摩,沉浸在失而復得的山中雲霧裡,他的《山中》一詩,寫得風光旖旎:
庭院是一片靜,
聽市謠圍抱;
織成一地松影
看當頭月好!
不知今夜山中
是何等光景.
想也有月,有松,
有更深的靜。
我想攀附月色,
化一陣清風,
吹醒群松春睡,
去山中浮動;
吹下一針新碧,
掉在你窗前;
輕柔如嘆息,
不驚你安眠!
而此時的林徽因也深情像一個小姑娘一樣,羞答答的回應一首《深夜裡聽到樂聲》:
這一定又是你的手指
輕彈著
在這深夜,稠密的悲思
我不禁頰邊泛上了紅
靜聽著
這深夜裡弦子的生動
一聲聽從我心底穿過

忒淒涼
我懂得,但我怎能應和?
生命早描定她的式樣
太薄弱
是人們的美麗的想象
除非在夢裡有這麼一天
你和我
同來攀動那根希望的弦
而當徐志摩終於離去,回想起西山的林徽因終於壓抑不住自己的感情,寫下了一首泣血之作《別丟掉》。
別丟掉
這一把過往的熱情
現在流水似的 輕輕
在幽冷的山泉底,
在黑夜,在松林,
嘆息似的渺茫,
你仍要保存著那真!
一樣是明月,
一樣是隔山燈火,
滿天的星,
只有人不見,
夢似的掛起,
你問黑夜要回,
那一句話——
你仍得相信,山谷中留著,有那回音。”
最後一句簡直就是火辣辣的表白,“志摩,往日的一切都還在,只是形式上的變化,本質沒有改變,也永遠不會改變。你在山谷中並不寂寞,你的‘迴音’(徽因)仍然與你永在。因此……因此啊,我求你‘別丟掉’那一把過往的熱情,還要‘保存著那真’。”

這讓我想起了夏綠蒂,曾經對痴情的維特唯一的一次表白。“每當我一個人走在月光下,我就會想起我逝去的親人,我說維特,我們都會死的呀!死了之後,我們還能見面嗎?見面了還能互相認識嗎?你會對我說些什麼呢?”
夏綠蒂和林徽因一樣感到愛情的美好,因而對死亡就有了一種大容量的懼怕。她不但想擁有今生,還擔心到來世,一開始綠蒂只是擔心他們能否見到面,只要能見到面,那就是天底下最美妙的事了。但是,綠蒂畢竟還是女人,接著又擔心不能互相認識,“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那麼美好的情感不能再續前緣,該是多麼淒涼啊!而最重要的是——你會對我說些什麼呢?這句話裡有一個深情的女孩子的關切,還有一個女子今生命運不能自主的掙扎,潛臺詞十分清楚,那就是你還會像現在這麼愛我嗎?其實質就是林徽因說的“別丟掉”。
邏輯學之父,大智大哲大慧大愚的金嶽霖,為了林徽因,終身未娶。林徽因就送給他一隻大斗雞,陪伴老金。冰雪聰明的林徽因送老金一隻鬥雞,是不是鼓勵老金要勇敢點,把自己奪過去?這種戲謔,大哲當然瞭然於心。
而林徽因也終於撐不住了,她告訴丈夫:“思成,我痛苦極了,我現在同時愛上了兩個人,我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梁思成聞言,經過徹夜苦思,第二天一早對林徽因說:“你是自由的,如果你挑選金嶽霖,我將祝你們永遠幸福!”林徽因將這話向金嶽霖原原本本複述了一遍,沒想到這位普天之下第一痴情的種子金嶽霖,竟然選擇了放棄,他說:“徽因,看來思成是真正愛你的。我不能去傷害一個真正愛你的人。我應該退出。”

想想看,僅僅是因為別人真正愛自己的所愛,因了這一份共同的情感,哪怕是自己的情敵,自己也決不肯去傷害他。這是一種怎樣的高貴的感情?絕頂聰明的金嶽霖,不可能不知道這是一場沒有結局的等候。但他明知不可而為之,明知已可而不為,知難而不退,能進而不進,最終選擇了一輩子默默地堅守,這是一種飛蛾投火的決絕之美,悲壯之美,淒涼之美。因其美到極點,也就悲到極點。
事後,這三個人心中全無芥蒂,金嶽霖一輩子和林徽因比鄰而居,是梁家客廳中的常客,每天中午金家廚子做西餐,林家廚子做中餐,然後,都端到公用的客廳裡,中西合璧。金嶽霖非但是梁林的摯友,而且成為梁林偶發爭端的惟一具有權威的仲裁。林徽因多病,脾氣不好,發起火來,梁思成只能變成“煙囪”。金嶽霖同情弱者,倒是偏袒他為多。至於他們夫婦合作論文時互相改來改去,常常各執一端,互不相讓,一方只好趁另一方睡著後偷偷改定,這檔子事金嶽霖就懶得管,也管不著了。
林徽因在寫給美國費正清夫婦的信中有十分傳神的片斷。
思成是個慢性子,願意一次只做一件事,最不善處理雜七雜八的家務。但雜七雜八的家務卻像紐約中央車站任何時候都會到達的各線火車一樣衝他駛來。我也許仍是站長,但他卻是車站!我也許會被輾死,他卻永遠不會。老金(正在這裡休假)是那樣一種過客,他或是來送客,或是來接人,對交通略有干擾,卻總能使車站顯得更有趣,使站長更高興些。

信後有金嶽霖的附筆:
當著站長和正在打字的車站,旅客除了眼看一列列火車通過外,竟茫然不知所云,也不知所措。我曾不知多少次經過紐約中央車站,卻從未見過那站長。而在這裡既見到了車站又見到了站長。要不然我很可能會把他們兩個搞混。
這封信的結尾處當然也少不了梁思成的結案陳辭:
現在輪到車站了:其主樑因構造不佳而嚴重傾斜,加以協和醫院設計和施工的醜陋的鋼鐵支架經過七年服務已經嚴重損耗,從我下面經過的繁忙的戰時交通看來已經動搖了我的基礎。
三人分別自比為“車站”(梁思成)、“站長”(林徽因)和“過客”(金嶽霖),調侃對方也調侃自己。梁思成早年因車禍脊椎受傷,落下殘疾,對此他本人毫不避諱,自嘲時顯示出建築學家的當行特色。在消極厭世的情緒四處瀰漫的戰亂時期,大家的幽默和愛情,的確是他們精神賴以存活的最後一把救命糧草。
晚年的金嶽霖和林徽因的兒子梁從誡生活在一起,梁從誡為他養老送終,一輩子稱他為金爸。
古往今來,如此光風霽月胸襟坦蕩之人,宇宙之大,人情之廣,能有幾人歟?
林徽因俏麗,多才,重情,愛美,情懷坦蕩,快意通透……由此可見一斑。三個驚世大家心甘情願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以此為榮,最為難能的是後世也並不為忤,反而欣羨不已,津津樂道,成為千古愛情的佳話。

徐志摩給自己的恩師,林徽因的公公梁啟超去信說:“我將於茫茫人海中訪我靈魂之惟一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其實,命與不命,幸與不幸,都是一種幸運。
而金嶽霖在林徽因去世後,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中,孩子般放聲大哭,想愛卻不能愛的煎熬,終於演化為想見而不能見的撕痛,這是心靈的巨大摧殘,這是靈魂之最大的落魄。很多年之後,老金突然在北京飯店宴請至交好友,眾人均大惑不解。開席前,老金才說:“今天是徽因的生日啊!”所有的老友都掩面流淚,座中泣下誰最多,老金教授青衫溼。我每讀至此,都要潸然淚下,一種極美好的情愫瀰漫開來,竟至於要崩潰。
結婚後,梁思成曾經問林徽因:“有一句話,我只問你一次,以後也不會再問,為什麼是我?”林徽因回答說:“答案很長,我得用一生回答你,你準備好聽我說了嗎?”多麼美麗的女人,多麼聰明的回答。
1947年病榻上的林徽因給費正清夫婦寫信說:“老金和思成真好……”她是把金嶽霖放在前面的,我們固然可以理解成禮貌,但我寧願認為這是一種感情,一種愛情,對這位大哥陪伴自己一生的血濃於水的深厚愛情。
1955年4月1日,林徽因閉上了眼睛。痛徹心肺的金嶽霖顫巍巍的寫下:

一身詩意千尋瀑
萬古人間四月天
歌德說,永恆之女性,引領我們提升。今天,我在這陰雨的雷聲裡感觸這一段情感,未免有一點自作多情,要知道林徽因的可愛就在於她坦然接受一切,還生活本來之真實面目。大驚小怪,本就是她最不能喜歡的。
細雨中,我彷彿聽見她,這位絕代佳人的輕輕吟唱:
我情願化成一片落葉
讓風吹雨打到處飄零
或流雲一朵
在湛藍天
和大地再沒有牽連

飄世的絕唱(紀念林徽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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