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紀的“黑死病”對歐洲歷史造成了什麼影響?

意大利作家喬萬尼·薄伽丘在《十日談》的開頭記載了一場中世紀的大瘟疫,這場來自東方的瘟疫於1348年初春傳到佛羅倫薩。染病的男女最初在身上會生出一個腫瘤,然後迅速傳遍全身。最後病人的身上會浮起幾大塊黑斑或紫斑,接著便一命嗚呼了。從當年的三月到六月,在佛羅倫薩城裡,死亡人數就飆升到了十萬以上。

作為歷史的見證人,薄伽丘為我們描繪了在瘟疫之下當時的社會風貌:活著的人最初充滿著恐懼,他們不斷囤積許多無用的物品,試圖獲得一絲安全感;後來,隨著疫情的加重,人們都採取了冷酷無情的態度,他們粗暴的拋棄患者,想把自己封閉在安全的角落。於是一些人結伴躲避到鄉下去,完全和外界隔絕起來。他們對別人的疾病和死亡不聞不問,只是借音樂和其他的玩意兒來消磨時光;另一些人則覺得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不如把握住生命的最後時光,縱情的享樂、肆意的狂歡。浩劫之下,宗教的戒律與世俗的法律都起不了任何作用,因為神父與官員們也沒能倖免於難,在瘟疫面前真正實現了人人平等。

這場可怕的瘟疫就是發生在歐洲中世紀的“黑死病”,僅僅六年時間,便奪走了2500萬人的性命。而且對歐洲社會的經濟結構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客觀上造成了封建社會的瓦解,是近現代黎明到來之前最黑暗的時光。

中世紀的“黑死病”對歐洲歷史造成了什麼影響?

薄伽丘(1313-1375)在《十日談》中記載黑死病發生時的景象

來自東方的黑死病入侵歐洲

黑死病是一種傳染性很強的疾病,因能使患者身上出現紫黑色的斑點而得名。根據中世紀巴黎醫務人員的說法,這場疾病起源於印度,而《中世紀經濟社會史》的作者湯普森則認為真正的病源地是元朝時期的中國。各種說法雖然不一,但瘟疫是從東方的商路傳來已是較為普遍的共識。

根據史料記載,黑死病先是從克里木傳入君士坦丁堡,然後波及小亞細亞和埃及;1347年,瘟疫從威尼斯登陸意大利,次年流行於佛羅倫薩。之後又越過阿爾卑斯山,侵入瑞士、德國與波蘭。1348年1月,黑死病通過船隻傳入法國馬賽,接著向南傳入西班牙,往北進入不列顛群島。當時愚昧的蘇格蘭人認為這場瘟疫是英國遭受了“上帝之鞭”的懲罰,於是趁機在邊境發動戰爭,結果使自己也染上了這種病。1349年,黑死病攻陷北歐,之後又繞回俄國北部,使整個歐洲無一倖免。

當時的歐洲人對黑死病一無所知,醫生自己也搞不清究竟是什麼一回事,但他們害怕被別人說成無知,便裝作很懂的樣子,胡亂向市民呼籲採取各種無效的措施。例如他們要求病人不可白天睡覺,必須飲用淡酒,要經常去聞樟腦丸的氣味,還說肥胖者應坐在室外沐浴陽光。在當時,“

必須清心寡慾”成為了萬能的靈藥,就像現在的“多喝熱水”一樣,反正這種無用的廢話怎麼說都不會有人來質疑,人們也懶得去證偽。佩魯賈的一個醫生還曾呼籲人們用醋和酒精來洗澡,最終卻釀成了許多火災。

直到15世紀末,人們才從歷史的教訓中得出了寶貴的經驗——面對一切未知的傳染病,都需要堅持兩個基本原則:一是儘快篩選並隔離患者,切斷疾病的傳播源;二是注意清潔與衛生,減少病菌傳播的渠道。只有先遏制住“傳染”,才能治療好“疾病”。至於其他缺乏根據的“呼籲”,只是病毒亂投醫而已。

中世紀的“黑死病”對歐洲歷史造成了什麼影響?

黑死病肆虐歐洲

黑死病對歐洲經濟的影響

中世紀的歐洲人對黑死病的病因及傳染性一無所知,所以就根本談不上隔離。在突然的打擊之下,人們束手無策,只能是被動地過著聽天由命的日子。看著身邊的人一個接著一個倒下,人們也便失去了對未來的計劃與希望。薄伽丘寫道:“城裡的人們大難當前,丟下一切,只顧尋歡作樂;鄉下的農民,自知死期已到,也再不願意從事勞動。”於是,在1349到1351年間,發生了因土地荒蕪而引起的普遍性饑荒。

黑死病導致了超高的死亡率,而饑荒則延續高死亡率出現的時長,在兩者的共同作用下,才造成了十室九空的慘劇。從黑死病的歷史經驗來看,經濟受到破壞後,對社會的損害不下於傳染病的侵襲。不能為了防疫而長期停產,否則將得不償失。

1353年,在黑死病已經過去之後,人們的生活狀況並未改善。接踵而來的是經濟紊亂、社會動盪、物價飛漲、道德墮落與風氣敗壞。建立在傳統宗法關係上的封建社會已經走到了盡頭,社會階級也經歷了一次大洗牌。直到社會生產恢復,人們的生活水平才得以改善。

瘟疫就好像一場必敗的戰爭一樣,就算它自行退去,已經造成的損失也無法得到補償,人類註定是其中的戰敗者。《老子》說:“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過後 ,必有凶年。”瘟疫也是如此,在瘟疫爆發過了,將對社會經濟產生深遠的影響。

瘟疫過後,物價將如何變化?

黑死病造成了大量人口的死亡,所以在1353年之後,即使遭遇過饑荒,人們卻發現物價還是下降了。中世紀史學家亨利·奈頓寫道:“那時,一切物品價格低廉。一匹馬以前價值40先令,而今僅值6先令8便士。”其中的原因不難解釋,任何一個文明社會都必然有一定量的剩餘產品或儲蓄,即使因瘟疫而停產,也足夠維持數月乃至數年有餘。因為許多人在瘟疫中死去,所以遺留下了土地、房屋、傢俱、貨物、牛馬等無主之財,都被倖存者所繼承。因此造成買方市場的縮小,剩餘產品便需要降價出售。但這是暫時的,一當剩餘產品消耗完,物價就會急劇地反彈,造成更嚴重的短缺性危機。

深層的原因在於瘟疫過後,消費產品的人口雖然減少了,但這也意味著從事生產的人數急劇下降。在最初的時候人們還能享受剩餘產品的低價紅利,但是過了幾個月,當剩餘產品被消費完,而生產力還無法恢復到疫前的水平,各行各業都因許多人死去或離去而無法正常運轉,產品就會因短缺而導致物價飛漲。所以倖存下來的人們不應被短期的低價所迷惑,認為物品儲備充足,便放心的坐吃山空。而是要盡最大的努力來恢復生產秩序,以免饑荒的到來。

但是人們總是普遍的短視,他們在忽然繼承下一筆產業後,便像暴發戶一樣,肆意揮霍、暴飲暴食。特別是瘟疫對人的心靈造成了創傷,認為活著就得及時享樂。因此,在最需要恢復生產的時候,人們卻進行瘋狂的消費。這樣,在瘟疫結束後的最初幾個月或幾年,可能會發生一段普遍性的奢侈浪費時期。在這個時期裡,生產陷入停滯、消費出現過度。倖存的人們發現個人確實比以前富裕了,但整個歐洲卻更加貧困了。等到剩餘產品消耗完後,產品短缺、物價飛漲的災難就要來臨了。

中世紀的“黑死病”對歐洲歷史造成了什麼影響?

社會長期停產的危害不低於瘟疫

勞動者工資的上升與跌落

瘟疫過後,物價先是在短期內跌落,然後進入中長期的高漲階段,直到生產完全恢復為止;工資卻與之相反,先是短期內飛漲,然後進入長期的跌落狀態,隨之而來的是失業潮。

在瘟疫爆發時,由於停產,所以勞動者找不到工作,僱主也傾向裁員。而在瘟疫過後,人口的死亡與流失,將會造成短時間內的用工荒現象。中世紀的地主與達官顯貴為了不使佃戶離開土地,便同意減少或暫時減免租金。農業勞動者、行會工人、家庭僕人都積極要求提高工資,不然莊稼會爛在地裡、房屋會塌在土裡、城堡也會無人管理。

在工資上升的壓力下,地主權貴階層一方面頒佈《勞工法案》來限制最高工資,另一方面又通過改營牧業來躲避危機。因此,造成了農業的衰落,而且還加劇了農產品短缺的危機。英王愛德華三世在《勞工法案》中就露骨的說:“若需要為別人工作,其工資須按朕即位後第20年的慣例支付”,要求把工資限制在1347年的水平。這樣,勞動者的工資就觸及到了行政命令的天花板,當剩餘產品消耗完、物價開始飛漲之後,許多人為了謀生,便逐漸接受低工資的待遇。工資也就從最初的上升轉向了回落,並且當勞動者的生活越困難時,工資只會被壓得越低,因為他們不願意放過任何一個就業的機會,所以什麼樣的工作都能找到人來做。只有等社會生產秩序恢復之後,就業環境才會變好,勞動者的生活條件也才會得到改善。

因此,在瘟疫過後,勞動者的工資會呈現在短期內上升,之後又重新下降的規律,甚至造成就業困難。

中世紀的“黑死病”對歐洲歷史造成了什麼影響?

瘟疫對歐洲歷史的影響

黑死病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歐洲社會階級的大洗牌,許多人在瘟疫中喪生了,而一些倖存者卻在瘟疫過後暴富了起來。除了產生暴發戶之外,瘟疫還打破了職業的限制,僧侶變成了商人,之前的手藝人變成了僱主和承包人,一些農民則變成了鄉紳。

導致封建社會解體的重要因素就是行會制度的破壞,政府為了恢復生產秩序與壓低工資,就得想法設法增加勞動者的人數,而原先的行會准入制度無疑是一大障礙。所以在瘟疫過後,關於學徒期限的狹隘規定被廢除了,人們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來僱傭學徒,學徒在做滿兩年後也可根據自己的意願來選擇工作。夜間上班得到了認可,“開放”的風氣在經濟領域中流行起來。

總的來說,黑死病對中世紀的歐洲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客觀上加速了封建社會的解體。首先它導致了農業的衰落,動搖封建社會的根基;其次又打破了行會的限制,為自由貿易的商業大開方便之門;最後,黑死病動搖了固化多年的社會階層,改變了人們的階級地位與精神風貌。黑死病是歐洲近現代來臨之前最後的黑夜,它直接或者間接的改變了歐洲的發展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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