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政要》 名言篇 :君臣相遇,自古為難


《貞觀政要》  名言篇 :君臣相遇,自古為難


夫君臣相遇,自古為難。以石投水,千載一合,以水投石,無時不有。其能開至公之道,申天下之用,內盡心膂,外竭股肱,和若鹽梅,固同金石者,非惟高位厚秩,在於禮之而已。(《君臣鑑戒》)

【鑑賞】 這是魏徵於貞觀十四年(640年)上疏中的一段話。它點明瞭古代社會里君臣關係的一個規律,即君臣間有著難以逾越的鴻溝,“無時不有”;而君臣關係默契的極少,“千載一合”。“水”與“石”的關係,出於曹魏李康的《運命論》。張良得一異人傳授兵法,遊說於秦末崛起的“群雄”之際,“其言也如以水投石,莫之受也”,沒有一個握有軍事力量的人相信他。遇到漢高祖後,“其言也如以石投水,莫之逆也”,漢高祖對他言聽計從。君臣關係如此契合,確實不多見。

魏徵講的不錯。君臣關係難以默契,確實是“無時不有”的。董仲舒創立了為專制主義服務的天人感應的神學體系,在往後的歷代王朝中,這套學說得以暢行無阻,行久及遠,奠定了儒學作為古代社會國策的基調。但他本人並不走運,反因主父偃的告發,獲罪幾死。雖說後來得到漢武帝的詔赦,但他牢愁狷狹的心態,在《士不遇賦》中道盡無遺:“屈意從人,悲吾族矣;正身俟時,將就木矣。”再往上推,看一看韓信與劉邦的關係。韓信輔佐劉邦奪取天下,但諸多功臣中,劉邦最不放心的就是韓信。因為韓信的本事大、野心大,特別是他統帥軍隊的能力比劉邦強得多。劉邦當了皇帝后曾說,帶領百萬大軍,戰必勝,攻必克,我不如韓信。曹參、樊噲、周勃等武將,雖說作戰能力也不差,但他們只是將才,唯有韓信是個帥才。劉邦怕“劉氏天下”為外姓功臣取代,先將韓信降為淮陰侯,軟禁長安加以監視,後來被呂后斬於未央宮。劉邦沒有處死韓信的想法,但他的雲夢之遊,讓韓信感到這是針對他來的。韓信被逮捕後說:“果然像別人說的,‘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敵國破,謀臣亡’,天下已經太平,我固然該烹。”這就是“以水投石,無時不有”的典型例子。

產生這一現象的緣由,是因為君臣關係不是平等的,而是尊卑、上下的等級關係。在世界歷史中,沒有一個國家像古代中國那樣,政治權力在社會生活中發揮著主宰一切的威力。它集中體現在皇帝的獨裁,不僅最終決策權屬於皇帝一人,而且口含天憲的皇帝,任性而說的話就是法律:“前主所是著為律,後主所是疏為令。”(《漢書·杜周傳》)皇帝可隨意封官賜爵,也可任意罷免大臣以至於處死。白居易在《太行路》詩中說:“不獨人間夫與妻,近代君臣亦如此。君不見,左納言,右納史,朝承恩,暮賜死。”臣下朝恩暮死,完全取決於皇帝個人心態的變幻莫測無常。這不是白居易一時的心血來潮,而是他長期官宦生活的概括。三國時東吳末帝孫皓,視殺人如兒戲。侍中韋昭酒量較小,在賜宴中以茶代酒觸怒了孫皓。孫皓把韋昭逮捕入獄,最後處死。“朝臣待漏,伴君如伴虎,一點不到,自家性命難保。”成於清代的《小五義》中這樣的話,不是隨意而發的。歷代皇帝,幾乎無不與宰相、諫官發生衝突,一個重要因素是不能容忍比自己更為高明的臣下。唐太宗算得上是有道明君,有一次仍然大動肝火,要殺掉魏徵。據劉肅的《大唐新語》記載,下朝回宮後的唐太宗,自言自語地說:“殺卻此田舍漢!”長孫皇后在旁問:“誰冒犯了陛下?”唐太宗說:“魏徵老是在朝廷上羞辱我,讓我心裡常常不自在。”於是長孫皇后回到房裡穿上朝服,來到廳堂上站著,對唐太宗說:“妾聞主聖臣忠,現今陛下聖明,才有魏徵盡情率直說真話。我既在後宮,怎麼敢不向您祝賀呢?”長孫皇后的勸阻,言詞溫婉又切中事理,使唐太宗消除了怒氣。

從唐太宗的內心與行動而言,他是著力要把君臣關係搞得和洽的。皇帝對待臣下的心態,決定著“君臣際遇”的格局。貞觀元年(627年),他對臣下說:“君臣相遇,有同魚水,則海內可安。”(《舊唐書·王珪傳》)貞觀十二年(638年),虞世南去世後,他對魏王泰說:“虞世南於我,猶一體也。拾遺補闕,無日暫忘,實當代名臣,人倫準的。”(《舊唐書·虞世南傳》)這種君臣一體論的主張,在歷代皇帝中是罕見的。唐太宗把這一主張貫徹到與群臣的相處之道中。魏徵家中沒有正堂,到他生病時恰值唐太宗在營造小殿。唐太宗知道後,停建小殿並把材料給魏徵營造正堂。魏徵以為,能開啟“至公之道”的皇帝,把自己和手下人才的關係,團結得如同金石一般。這樣的局面,不是僅靠高官厚祿就能形成的,而是皇帝對臣下“在於禮之而已”。“撤殿建堂”,是唐太宗對魏徵的厚待。如此禮遇是魏徵得出“君臣相遇,自古為難”結論的現實背景,同時也可知魏徵是恪守孔子“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的信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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