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接的500桌酒席,終於取消了

每辦一次大規模的宴席,小店裡的幾個人就像在打一場艱苦卓絕的戰役。這是實打實忙到飛起的一天,也是我婆婆的日常。


我家接的500桌酒席,終於取消了

我們的戰爭丨連載10

1

農曆臘月二十九,先生一邊在房裡收拾行李,一邊小心翼翼地問我:“那我們還回去嗎?”

不久前我們剛剛新婚,按老傳統,第一年得去男方家裡過春節,但我的內心卻是有些抗拒的。

那幾天,外面的情況實在不太好,網上鋪天蓋地的新聞都是專家在反覆強調:大家過年不要聚會、不要聚餐。先生更是跑了十幾家藥店,都沒有買到口罩,走到最後一家的時候還被店員“嘲諷”:“你現在還想買口罩啊,整個成都都沒得咯!”

而在我眼裡,最可怕的是先生老家的那幢4層小樓——

小樓位於成都200多公里外的一個小場鎮上,一二層已經被公婆改造成了餐館。早在2個月前,婆婆就開始發愁了。平時,場鎮裡的人大多在外務工,只有過年才能回老家團聚,為了圖熱鬧,無論是辦生日宴還是喜酒,大家都喜歡挑正月裡的日子;再加上現在大家的生活都好了,春節寧願在家裡玩也不願意出來打臨時工,春節也請不來幾個人;末了,她叮囑先生,“今年正月,家裡接了500多桌席,你早點回來幫忙。”

我知道先生心裡多想早點回去幹活——臘月二十八,店裡的兩個嬢嬢就放假了,如果他不回去,婆婆一個人除了準備幾十桌的材料外,還得幹各種雜活兒,一雙手根本不夠用。

可再一想到幾天之內,500多桌的人會在家裡扎堆,“隱形的地雷”說不準就會踩上,我心裡還是有點發怵。疫情形勢越嚴峻,家裡滿是人頭嗚嗚泱泱的場面越是在我腦袋裡揮之不去,內心裡不免五味雜陳。

但考慮到新建立的家庭,我還是說:“不回去,那去哪兒啊?”

最終,我們還是在原定計劃的二十九號下午出發了。


一路上,先生一直都沉浸在一種左右搖擺的狀態中,他很糾結,覺得家裡人員複雜,把我帶回去,萬一傷害到我怎麼辦。可他確實想回去幫父母乾點活,大過年的,把我一個人留在成都,他心裡又過意不去。

於是,3個多小時的路程過後,蜿蜒逼仄的兩車道旁出現了農田,車子到了場鎮上,七彎八拐再走幾分鐘,爬上了一個長長的斜坡,我們就到家了,天也完全黑透了。

婆婆看見我們的車,一路跟在後面走。我朝車窗外喊她,婆婆“哦”了一聲,寬臉盤上立即露出了一口整齊的大牙。她個子不高,只有1米5左右。很瘦,穿著一件臃腫的襖子,外面還套著一條紅色的圍裙,反倒顯得人胖乎乎的。

剛下車,婆婆就攔住了我們,“從旁邊的小門走,他們在大廳喝酒,鬧得很,不安逸的。”說罷她擋在我們前面,探頭探腦的,像做賊一樣小心翼翼地朝家門口走去。

先生覺得不和鄰居打招呼不禮貌,婆婆卻壓低了聲音,“哎呀!喝得二麻二麻的,不安逸的……”我覺得有點好笑,但後來想想,婆婆大概是怕我不習慣。

我們還沒走到門口,婆婆的“掩護計劃 ”就失敗了。鄰居喝了酒走出來,其中一個直接蹦到先生身上,又摟又抱,兩手掛住他的脖子不肯下來;另一個抓起我的手,在我的手背上狠狠親了幾口,留下了一灘涼涼的口水……

婆婆趕緊把他們拉開,我轉身躲著人,把那隻被親過的手洗了好幾遍。

我問婆婆周圍有沒有從武漢回來的人,她說有,“幾天前斜對門有一個女人才從那邊回來。”

而且,那個女人不僅回來了,前些天還在外面打牌。我急忙提醒婆婆千萬不要去,“沒——有,”婆婆說:“年底我們忙都忙不贏,哪有時間打牌?”

先生也講了很多和疫情相關的新聞,讓婆婆做好暫停營業的心理準備,婆婆的表情立刻變得很嚴肅,她盯著桌面一動不動,接著使勁捶了捶腰,說自己腰痛的毛病又犯了。說完就站起身,到洗衣槽邊刷鞋子去了。

很明顯,她在迴避這個話題。

2

按照往年的慣例,除夕和初一餐館是不營業的,公婆一年到頭也就休息這兩天。

可今年除夕一大早,兩個人就忙活開了,中午有5桌客人要來吃年飯,都是街坊熟人,不好拒絕。

我下樓的時候,婆婆正在掃後廚地板上的水漬,她一臉凝重,邊掃邊嘀咕。一問才知道,婆婆早上接到了2個退訂電話,一個是初六的宴席,20幾桌;另一個是正月十六的婚宴,50幾桌。

“最近肺炎形勢太兇了,不敢辦席,本來是好心宴請,別到時還辦了壞事。”對方都這麼說。

婆婆悶悶不樂,先生就開導她:“媽,你要正面看待這個事情。錢以後還可以賺,如果因為做生意感染了,得不償失。”婆婆沒有接他的話,放下掃把,轉身進了廚房。

後來,先生偷偷告訴我,2019年下半年,婆婆把家裡的一部分現錢借給親戚應急,又因為買房貸了款。為了準備這500多桌席,專門出去借了20萬才囤的貨,本想著再辛苦一年儘量把錢還上,可誰知道,疫情以來,所有的計劃都被打亂了。

我只好寬慰先生,說實在不行,我還有一筆理財可以取出來應急。說著,先生的臉就黯淡了下來,“我是不是太沒用了?”

先生心疼公婆辛苦了那麼多年,希望他們能早點停下來休息玩樂,但他暫時沒有能力撐起整個大家庭,總是為此感到自責。他又覺得愧對我,“把你帶回來徒增風險,又不能給家裡幫上什麼忙。” 他想了想,“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吧。”

眼下,連這個偏遠的場鎮,似乎也不太安全了。中午來吃飯的客人,四五十個人裡只有零星幾個戴了口罩。而鎮上的藥店,早就沒有口罩賣了。

下午,鎮裡的工作人員來店裡登記預訂出去的宴席桌數,但沒有提禁止營業的事。婆婆簽名的時候看了一眼名單,發現幾家餐館裡,就數我們家的酒席預訂數量最多。“我不管別人有沒有如實登記,反正我把預訂了的都登記上了,該上報就上報。”婆婆說。

私下裡,先生就對我搖了搖頭,“其實我倒希望政府快點出通知,禁止舉辦宴席。這樣對大家來說都安全,雖然家裡肯定要受經濟損失。”他又陷入了另一種矛盾,心裡難免又不好受起來。


先生曾經斷斷續續跟我講過很多往事。我也是後來才逐漸明白,這個餐館對於全家人的意義。

2000年左右,公婆在老家東拼西湊才開起了這家餐館。一開始,餐館的生意並不好,一些在外地開餐館的親戚紛紛勸他們離開場鎮這個小地方,去外地打工。為了生活,公婆把自家的店關了,聽說哪裡賺錢就去哪裡。他們先後去過深圳、廣州、中山,最後又輾轉到了重慶。

因為沒什麼文化,又沒有專業技術培訓,兩個人都只能給別人家餐館做幫廚。

那時候,我先生已經上小學了,空閒時間就會到父母打工的店裡玩。他告訴我,有段時間餐館裡很流行一種飲料,用折耳根做的,淺黃色,裝在玻璃瓶裡。

“你見過嗎?”他想在網上找圖片給我看,卻什麼都沒有找到,“甜甜的,真的很好喝。”每次先生說起這種飲料,眼裡總泛著光,而我就會想起涼拌折耳根的那股味道,繼而打個冷戰。“你沒過過苦日子,你不懂。”先生笑著搖搖頭。

先生年紀還小,看著別人喝飲料也饞,但他知道父母打工賺錢不容易,就自己想了個辦法。

一天,客人走了,飲料瓶被服務員收到角落裡壘了起來。先生就偷偷蹲在旁邊,把剩了飲料的瓶子揀出來,再一點點地滴進一個瓶子裡。不知“搜刮”了多久,瓶子裡終於存了小半截小拇指那麼高的飲料,他仰起頭,一口喝了下去。

就這樣,先生常去偷喝別人剩下的飲料,直到有一天被婆婆無意間撞見了。婆婆沒有罵他,而是偷偷躲到一邊哭了起來。也正是因為這件事,公婆才下定決心回家繼續開餐館、當老闆,“再難也要讓孩子過上好日子”。

“現在我媽說起這件事,眼淚花還是包起的。”先生的眼睛也紅紅的。

3

大年初二,店裡定出了30多桌酒席,這是新年的開門生意。為了提前做好準備,大年三十這一天,婆婆收拾完廚房就要去地裡摘菜。

她和先生背起背篼,各抓了一把菜刀,我也跟著出了門。在街角的拐彎處,藥店老闆娘主動和婆婆打招呼:“我勸你們把口罩戴起,真的。”婆婆亮出了大嗓門:“你這裡還有口罩沒得嘛?”

“沒得咯,早就賣完咯!”

我回頭一看,婆婆的臉又往下耷拉了一點,她一聲不吭往前走,先生跟在後面,也是滿臉的心事重重。

砍完菜,我們經過另一家藥店,遠遠就看見店主拎著一個大口袋跑過來——是口罩。已經有好幾個人在店裡等了,婆婆見狀,一頭扎進去,買到了40個,花了200元。

除夕夜,婆婆坐在沙發上準備給小孩子們的壓歲錢。她伸出拇指在舌頭上沾唾沫,低聲數著手裡的錢。突然,抬起頭遞了一個圓鼓鼓的紅包給我,“吶,這個小紅包是給你的,今年是第1年,明年就沒有了哦。”

給紅包都這麼“粗暴”,我心裡覺得有點好笑。不過,簡單、直接、實在也確實是我公婆一貫的作風。

2003年,家裡的餐館剛起步,就要和場鎮上五六家類似的小餐館競爭。其實幾家的菜品和價格都差不多,但很多人就是認準了我公公做的菜。甚至還有隔壁鎮的人專門跑到我們店裡,就為了吃一盆公公做的水煮魚。

經營這家餐館,公婆也沒有什麼訣竅,只不過是炒菜的時候,公公經常會隨手多抓一把,如果客人是乾重活的,公公會再多放一些肉,“幹體力活的,不容易”。

到了結賬的時候,婆婆主動把零頭給抹了也是常有的事。

不過對方要是想蹭點“人情面”故意耍賴,那可不行。有一次我在家,遇到一位遠房親戚來吃飯,想賴掉50塊錢。婆婆不同意,對方花言巧語想糊弄過去,結果婆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又指了指我,扯著大嗓門喊:“在小輩面前你都不學好,像什麼話?”最後,對方招架不住這種彪悍,乖乖掏了錢。

也許是身處農村的緣故,也許是性格的原因,婆婆並沒有大多數生意人的世故和圓滑。她說話做事直來直往,亮出大嗓門,也算是餐館的一個特色。

4

大年初一早,我下樓就看見婆婆的臉上有怒氣,有親戚在一旁語氣嚴肅地對客人說:“不行,這肯定不行。”

原來,早上餐館的大門剛打開,這個客人就進來對婆婆說,他要退掉初二的30桌。做生意都講究好彩頭,大年初一開門第一句聽到這個,婆婆心裡很不舒服。親戚也幫著好言相勸,“如果早兩天說退訂,那肯定爽快退給你的,但現在材料都準備好了,突然說退,這讓我們也為難。”

大概對方也覺得過意不去,就說回去再商量商量。可是經過這件事,家裡的氣氛變得更加凝重了。

照這樣發展下去,後面的桌席大概多半都要被退訂了。場鎮是農村,不像市裡進貨方便,所以婆婆在年前就把貨物都囤好。如果桌席全都退了,那這20萬的貨該怎麼處理?

又過了個把小時,那個客人又來了,他說大家相互理解,就退6桌,只請附近的人,婆婆勉強同意了。

可到了下午,事情又發生了變化。

在鎮政府上班的表嫂給家裡打電話,說已經接到通知要管控餐飲行業了,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下發,要婆婆做好心理準備。

此時,家裡的牛肉已經燒好了,幾十桌的蒸菜擺好了盤,幾十只家禽也都解了凍,如果突然接到停業通知,這些材料怎麼辦?如果沒有接到通知,有攜帶病的客人來了,出了事又該怎麼辦?

一時間,全家人都陷入了憂慮,坐立難安。

到了晚上六七點,又來了3個退酒席的人,大概共有五六十桌。婆婆一邊從布腰包裡往外掏定金,一邊嘆氣:“老子,我備了20萬的貨!”

“凍起來撒。”對方輕鬆地說。

他們前腳剛走,後腳鎮政府的工作人員就來了,通知公婆說,從現在開始所有的宴席都不能辦了,“最近的肺炎實在太兇,出了事大家都負責不了。”

婆婆說初二的菜已經準備好了,對方聽了更著急,“真的不行真的不行!沒有例外的,大家都要遵守。”

等這撥人終於離開,婆婆徹底陷入了萎靡和失落裡。她肩上不僅扛著幾十萬的貸款,還有滿滿一凍庫的貨。

生意是不能做了,但拿出來的生鮮還是要處理的。我只能和先生一起,把幾十個家禽裝進袋子,準備背進凍庫裡。凍庫是兩年前剛修的,大概有20個平方,裡面的溫度保持在零下18度。凍庫的門口常年放著一頂棕紅色的毛帽子和一件棉衣,這是婆婆的“裝備”。

先生先給凍庫斷了電,再打開門,白色的冷氣迫不及待地往外噴湧。一眼看去,凍庫門口整齊地碼著十來箱大蝦;再往裡看,是土雞、鴨子和鵝,還有各種牛羊肉和豬排骨。

按照一桌一隻雞來算,凍庫裡光是雞,就至少有四五百隻。本來它們很快就要成為客人的盤中餐,但現在看來,也只能繼續待在冷庫裡。

我搬了一大袋,就氣喘吁吁的,熱得外套都穿不住了。我想,如果我和先生今年不回家,那這一大堆的東西就得由公婆兩個人搬。看著婆婆那瘦小的身軀忙上忙下,我也不禁在心裡感嘆,她竟然有這麼大的能量。

搬完東西,婆婆回後廚看到了準備好的蒸菜,賭氣說:“都丟了,看著煩。”

親戚們勸她留著自己吃,公公聽了,無奈地笑了,“這些東西,一家人關起門來吃一年都吃不完。”

大家也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

我家接的500桌酒席,終於取消了


婆婆備好的蒸菜(作者供圖)

5

這一天夜深了,婆婆還在挨個打電話。她先告訴幫忙的嬢嬢們,桌席都取消了,不用來了;又聯繫沒有退訂的客人們,主動把定金轉了過去;最後,她怕浪費食物,讓送菜的人把沒開封的蔬菜拿回去賣,可對方不願意,她也只好作罷。

忙完這些,我們才算是真正地坐下來休息。

回家的這幾天,我還是頭一回見到婆婆閒下來。大家聊天的時候,大概是聊到了平時幹活的事,婆婆突然把自己的雙手伸到了親戚面前。

婆婆的手背上已經佈滿了褶皺,大概是因為常年浸泡在水裡、洗潔精裡的緣故。又因為天天要和蔬菜、肉類、刀具打交道,她手部的皮膚很粗糙。雙手張開,個別手指已經皸裂變形了,但也是這雙手,扛起了大半個家。

在這家開了近二十年的餐館裡,公公是主廚,婆婆就是財務總監、門面經理和幫廚。他們只僱了兩個人幫忙,哪裡缺人手,婆婆就要頂上去。

店裡辦席的場面我見過。一樓、二樓和對面租來的鋪子裡,滿滿當當擺了40幾張桌子。還沒到開席的時間,人就陸陸續續坐滿了。大人聊天抽菸,小孩穿梭打鬧,有人要杯子、有人問廁所,還有人時不時跑到後廚來看。到處都是鬧哄哄的。

到了正式上菜的時候,婆婆打開大蒸箱,騰騰的水汽湧出來。她先端出一份份蒸菜,接著左手端菜,右手拿盤,兩手一扣快速往右一翻,擺盤就算完成了。因為蒸盤太燙,婆婆每翻一次,都要快速地摩擦左手的拇指和食指。

有一次,我看到上菜的人手不夠,就想幫著把堆滿菜的托盤端出去。可我還沒走兩步,就要端不住了,婆婆連忙喊:“你不端你不端。”然後立刻竄過來接住托盤,端著麻溜地往外走,健步如飛。

還有更大的場面——如果訂席超過40桌,客人們就得分批吃飯。剛有桌子空出來,就得趕緊收拾乾淨讓下一批客人入座。等人潮全部散去,地上就是一片狼藉,到處是啤酒瓶、飲料瓶、廢紙和菸頭。

嬢嬢們在前面倒剩菜、收碗筷、掃地,婆婆就在後廚埋頭洗碗。先把碗筷放在左邊的盆裡洗刷乾淨,又放到右邊的清水盆裡過一遍,再用流水衝幾次,最後才能擺進消毒櫃裡。

每辦一次大規模的宴席,小店裡的幾個人就像在打一場艱苦卓絕的戰役。這是實打實忙到飛起的一天,也是我婆婆的日常。

只是今年,婆婆再也沒得忙了。

等晚上睡覺的時候,先生告訴我,其實他聽到政府禁止辦宴席的消息,緊繃的神經才終於鬆弛下來了,“如果這個小場鎮發生聚集性的傳染,那後果不堪設想。”

6

先生的單位原本要求他初二開始上班,但我們實在來不及趕回去,但也得準備返程了。

早上醒來的時候已經八九點了,我竟然聽到婆婆在外面說話的聲音,“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一整夜睡不著,心裡慌得很。”

平時早上五六點,公婆就下樓幹活了。如果遇上趕集的日子,婆婆4點鐘就要起床,背起背篼去採購。她身材矮小,背篼裡裝滿東西,比她還要高出一大截。

我站在樓上望下去,場鎮的街上一個人都沒有,呈現出罕有的安靜。我想不僅是婆婆,可能昨晚還有其他人沒有睡著。

我和先生就要離開了,面對後廚堆積如山的蔬菜,婆婆不停地嘆氣。先生知道婆婆的想法,就趕緊讓她給我們多備點菜帶回去。

婆婆搬來一個人字梯放到掛滿香腸臘肉的房梁底下,熟練地爬了上去,“這是自己殺的豬做的,這是買的肉做的,還有這個是你四媽的。”她的手指在密密麻麻的煙燻製品中點來點去,然後低下頭來看我,“給你媽媽也帶點去,臘肉香腸我都給他們做了點。”

婆婆的嘴裡不停地絮叨著,“還有這個,是給大外公他們幾家人的,每戶六節香腸,一塊臘肉。”這種細膩周到,完全不像平常大大咧咧的她。

取了香腸,婆婆又到外面的院壩上採青菜。拴在角落裡的黑色老狗看見她,興奮得不停地來回踱步。

我家接的500桌酒席,終於取消了


婆婆給我們帶的菜(作者供圖)

昨晚,婆婆明明累得不行了,還不忘出去遛這條老狗。我想去看看,婆婆叫我不要過去,說臭,又轉頭“呵斥”,“那麼老了又不死,丟了你又捨不得。”


不知道老狗聽懂沒有,它就站在原地靜靜地看婆婆,掉了毛的尾巴豎起來,左右搖擺著。我突然想起以前婆婆說過,這條土狗跟著他們大概有10年了。

10年前,家裡餐館的生意已經漸漸穩定了,公婆不再為了多賺點錢,起早貪黑賣早餐,但先生至今還記得那段賣早餐的日子。

那時候,每天早上上學前,他都會主動在店裡幫父母包抄手,看時間差不多了,再跑步去學校。儘管當時家裡的條件還不是太好,但放學回家,他總能吃上父親專門給他開的小灶。而且家裡的桌上,經常會有一份燉煮軟爛的滷蹄髈在等著他。而那些從前喝不到的折耳根飲料,也終於可以敞開肚皮喝了。

那時候,父母彷彿是要把小時候沒能給他的東西,全部加倍補償給他一樣,“我爸媽真的對我太好了。”直到現在,先生想起來還會這麼說。

7

吃午飯的時候,親戚勸婆婆過兩天把蔬菜都拿出來賣,“能賣一點是一點。”婆婆似乎還是不能接受現實,她沒有搭話,還自嘲:“開飯店的都要變成賣菜的了。”我拍拍婆婆的肩膀,告訴她不要太擔心,疫情總有一天會控制住的。她皺著眉頭笑了笑。

吃完飯,我們就又踏上了返程的路。

等初三一大清早,先生就接到了婆婆的電話,剛接起來就聽她在那邊嘆氣:“哎呀,這可怎麼辦啊!睡得都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了。”緊接著,婆婆就發現自己撥錯了,她原本是想打給舅舅的。

初四,我們在家族群裡看見家人發的視頻。親戚們在街上戴著口罩,一起幫婆婆賣菜。因為去的地方類似於集市,很快就有政府的工作人員來勸導,他們馬上就收拾東西回家了。

雖然店不能開,但一個早上賣出去的菜和肉,也有1000多塊錢,這算是給公婆失落的春節,找到了一點點的寄託。眼看著地裡的菜就要爛了,婆婆又背起背篼抓起刀,打算把它們全都收回來,晾成酸菜備用——人只要肯幹,總會有辦法的。

每天,先生都會和公婆視頻聊天。公婆也已經可以熟練地彙報自己在哪裡,跟誰在一起,正在做什麼了,“沒有出去,沒有出去,你看嘛。”婆婆舉起手機對著周圍晃一圈,還不忘在那頭調侃,“曉得你要來查崗。”

家人就是這樣,為了彼此奮鬥,知道彼此安好,就是生活裡最大的幸福。

昨天,婆婆在視頻裡跟我說,那天走得急,忘了讓我們把苕粉、麵條、土豆都拿回去,“超市離得遠,你要走好久才能到。”她似乎忘了我們有車,也忘了從老家帶回來的菜,夠我倆吃好久。

也許,我們在她眼裡,還是永遠長不大的無助的小孩。也許,在困難面前,歷經生活打磨的婆婆已經柔韌到可以扛住一切了。

我家接的500桌酒席,終於取消了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