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不住又在旅途之後 落下淚
還在為遠方的人而傷悲
不要在擁抱之後說後悔
那天早上 你不捨而別
那一架銀色超音速飛機
又要帶你去哪裡
——新褲子樂隊《沒有你的旅途沒有意義》
愛·別離
北醫三院醫生陳生在1月27日天亮時,把這首歌連同妻子馬駿的視頻發佈在朋友圈。前一天,同在這家醫院工作的護士馬駿,作為抗疫國家醫療隊的一員,匆匆飛赴武漢。
在他們十二年的婚姻中,這樣的別離,是第一次。
分別那天,天色有些陰沉。他卻穿著一件火紅的羽絨服,環抱著一捧旺盛至極的鮮花。但他始終站在人群外圍,沉默,眼睛卻一刻不捨得離開馬駿。
而在長長的出征隊伍中、在嘈雜的人群裡、在最終告別的門口……馬駿也一次又一次、戀家的女孩一樣,不住地回頭。這是個雙眸如水的漂亮姑娘,此時她晶亮的眼裡,始終跳動著那一團火紅。
“緣分有時讓人驀然一驚”,陳生說。
17年前,也是這樣的隊伍,陳生身處其中。
忘卻晝夜、捨生忘死……剛參加工作一年的陳生,在抗擊“非典”戰役中,第一次嚐到深刻的疲憊和苦痛,也第一次如此深刻地體會到責任和價值。面對想盡辦法終無法挽回的生命,小夥子曾悄悄大哭一場。
也就在那一年,高中生馬駿的眼中看見了這樣一群英雄:“非典”的死亡威脅面前,他們忘我於拯救他人生命,“以一種近乎神聖的情感,將‘小我’完全投身於高於個體生命的‘大我’當中”,她至今回憶起來,眼睛仍煥發別樣光彩。
為此,她將高考志願填報為護理專業,並立志奉獻終生。
此後,他們又在各自的人生中,兜兜轉轉。因緣際會,一次同行的小聚,他無意說起當年的經歷,她卻聽者有心,佳偶終成。
婚後十二年,慣於沉默的醫生陳生在朋友圈自詡是“曬妻狂魔”。當得知妻子在科裡第一個報名要去支援武漢,他第一反應是“好樣的”,然後又有些猶豫。
婚後十二年,他倆從未分開過。面對“新冠”戰役,他也深知妻子將面對怎樣的壓力,暴露在怎樣的危險中。然而,護士馬駿“去意堅決”。
於是,就有了那天妻子在人群中的“一千次回眸”。
的確,前線最缺的是護士,最危險的還是護士,但馬駿還是那個堅毅的姑娘。
到武漢後,因為工作表現出色,她剛剛被任命為北醫三院醫療隊第三護理組副組長。現在,她不但要照顧患者,還要關心全組組員的工作和生活。
決絕地奔赴戰場和縈縈婉婉的回眸……都是他永遠的“新娘”,而陳生全部的期待只有一個——早早就寫在花束中小小的信箋上、被雙手捧在胸前的——“平安歸來”。
愛·疼痛
徐國良戲稱自己是“被醫生工作耽誤了的畫家”,其實他並不善表達。
在送別赴武漢支援的妻子王月華時,他卻偏偏因為哭著大喊“我愛你啊”,而讓千萬網友動容。
通常,徐國良會把工作和生活都畫成手繪,多是“連環畫”。而關於妻子去武漢,他卻只畫了一張她拉著箱子離去的背影。
他說,因為會心疼。
今年37歲的徐國良是河南大學第一附屬醫院泌尿外科醫生,妻子王月華是河南大學淮河醫院護士。
夫妻二人的溝通,最溫情的是通過他的手繪。徐國良在過去兩年間,走訪了河南七個縣,用上百幅科普手繪向村民們宣傳健康知識。2019年1月起,他又開始了長達一年的駐村健康扶貧工作。
2020年1月10日結束駐村。團聚。
1月26日,妻子去武漢。又分離。
“沒有甜言蜜語,電話裡都是叮囑:和村裡人處好關係、爭取贏得信任、做點力所能及的事……”徐國良回憶,駐村時兩人很少說“溫情的話”。
現在,妻子在武漢,輪到他在電話這頭叮囑了,同樣,也談不上“溫情”。但她卻說他很深情,“因為他畫裡有話。”
徐國良深知對妻子這樣有多年臨床經驗的醫護人員而言,“身體的勞累不算什麼”,最大的挑戰來自戰時狀態下的心理衝擊。
果然言中。
進駐武漢市第四醫院後不久,王月華開始了“心理波動”。晚上累得說不出話,可是卻怎麼也睡不好,一閉眼,全是痛苦的患者……
“白天還要打仗的,這哪行?”他變得話密了。半個月來,徐國良都在按照妻子的生物鐘作息,每天晚上,煲完電話粥,妻子卸下一天的心理重擔,安然睡去。
而遠方家中,冬夜裡躺著的,是互道晚安後,徹夜失眠的丈夫。
他知道妻子在承受著什麼,“這是常人無法理解的煎熬。”
電話裡卻是輕鬆的,“聊聊天氣,聊聊伙食,聊聊孩子,什麼輕鬆聊什麼……”
“我們發鞋套了。”
“幾雙?”
“一定要注意防護,按流程走。”
……
“其實全是廢話”,王月華說,也許愛情就是這些飽含深情的“廢話”。
“快遞寄了‘加急’”,徐國良還追問快遞小哥“能不能再快點?”問妻子“還沒收到”?包裹裡是他給妻子買的內衣。因為她說,防護服穿一整天,裡邊衣服全溼透了,整天泡在冷汗裡。他便火急火燎、大包小裹地買來內衣,一件件手洗、曬乾、疊齊、裝袋,“加急”……
如今,重症患者得到更好的醫療資源配置,王月華工作的病區改為主要收治輕症病人。
“病輕,但責任不輕”,王月華說。但在同事的眼裡,她神情明顯輕鬆多了。
愛·付出
喊了“你平安回來,我包做一年家務”的蔣昊峻,說到做到。
支援湖北抗疫的妻子趙英明,人剛到武漢,就收到了丈夫從四川家裡發來的視頻。
“這都是你兒子的傑作”,一句川味旁白過後,有點亂的畫面上,出現了一個快速奔忙的人影,“超人”一樣疊衣服、收玩具、抹桌子、擦地面……凌亂“秒變”整齊。
“他平時都不怎麼做家務。”看了視頻,趙英明嘴巴半天沒合上,先驚,後笑。
在武漢市紅十字會醫院“陽性ICU”工作已經十幾天了,這是她心情最為明媚的一刻。
趙英明來自四川廣元市人民醫院,也是一名護士。如果說醫院是前線,ICU就是短兵相接的“巷戰”,病情最重,醫護人員也最危險。趙英明現在每天要護理3到4位病人,她在日記裡記錄著感觸:當看到眼前的生命從身邊離開,很無力,也很失落……
生死之間,都在一個ICU。
“不要問我為何還沒有看慣生死,只因為我深知‘生命沒有第二次’”……
當很久水米不進的“喻叔”突然說“想吃點飯”,趙英明一路小跑去給他熱飯。這是“喻叔”第一次主動要求進食。
吃完。趙英明緊張地觀察他第一次進食後的身體反應。果真,“喻叔”又有“問題”要說。他慢慢張開嘴,說:“能再來一份嗎?”
“喻叔”不是突然好起來的。
起初他戴著無創呼吸機,稍稍動一下、喝點水,氧飽和度就會下“掉”。趙英明從上班第一天開始,眼睛不離病人,同時還得故作輕鬆地跟“喻叔”聊天,給他講新冠病毒是怎麼回事,讓他別怕,給他加油。“喻叔”狀況好一些,趙英明又開始教他肺康復操……
最重要的是,當病人自己幾乎要放棄的時候,將“生的希望”注入他心底。
另一位幾乎動彈不得的“阿姨”,在趙英明做了自我介紹之後,指了指自己的被子。趙英明掀開一看,發現病人因為腸道不適應口服營養液,大便失禁。她迅速給“阿姨”清理身體,換上乾淨的褲子和床單。戴著呼吸面罩的老人說不出話,卻用一雙滿是褶皺的手,不停地向年輕的趙英明作揖、作揖、作揖……
那天,趙英明在日記中寫道:她是誰的母親?又是誰的妻子?
她們與死神搶奪的,是別人的父親,母親,妻子,丈夫,和兒女,“也是我自己的”。
“沒有什麼事比看到患者的康復讓人更開心的了!這是對我們的最大回報。”現在,“喻叔”已經轉到輕症病房,為此“高興了好久”的趙英明,在日記中記錄下心情。
付出與回報,在蔣昊峻與趙英明的家庭生活中,從未付諸語言。“我們之間的感情,全體現在生活的點滴上。”蔣昊峻說他們“很普通”,只是千千萬萬醫務人員家庭的縮影。
……
此時此刻,我們不能拒絕突如其來的災難、疾病、死亡、別離、刻骨的思念、疲憊至極、心力交瘁、自我懷疑……世間總有種種苦難。
但是,他們說,也還有愛情。
(尊重當事人意願,文中個別醫務人員家屬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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