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時值深冬，雪冷路滑。走在去往家政服務公司的路上，肖萍和肖健幾次閃腳，差點摔倒。
“姐，你非要跟姐夫走？”肖健說，“有些事不是你能盯得住，防得了的。”
“那我也得盯，也得防。把我惹急了，哼，我剝了那小狐狸精的皮作圍脖。”肖萍回得非常乾脆，帶著股子狠勁。
不狠不行。年初，老公獲得加薪升職，前途一片光明。與此同時，糟心事也來了。有幾次，肖萍下班去接老公，發現他的一個年輕且單身的女同事，一雙好看的桃花眼會放電，專對著她老公放。火花飛濺，勾魂攝魄。
而近日，公司委派肖萍老公前去外地分公司任職，屬提拔。給他打下手的，恰是那個女同事。肖萍哪還能坐得住，堅決要求同行。
至於肖健，妥妥的“岳母控”。自從結婚，老丈母孃便住進了家。老婆呢天生麗質，嬌媚如花，自然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可想而知，圍著兩個女人轉肖健該有多忙，多操心。
於是，姐倆第N次去了家政服務公司。目的很單純，給老爹找保姆。
走著說著，突然，肖健一把抓住姐肖萍的胳膊跳到了路邊。一同跳開的，還有幾個來往路人。
就在幾步遠處，一個老者腳下打滑，噗通，跌坐在地，直摔得齜牙咧嘴，痛叫聲起。萬一遭訛詐，誣賴是你撞的，那可就麻煩了。祖宗有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沒有事，我閃。
不過，偏偏有人不信邪，快步跑去，費了好大勁才攙起老者，並幫他拂淨了身上的雪屑。
是個中年女人。單看面相，就知是個本分善良的熱心腸。
02
說來也巧，在家政服務公司，肖萍正跟工作人員嗆嗆呢，餘光裡，那位不怕被訛、熱心助人的中年女子走進了門。
“她是不是你們這兒的？”肖萍問。
“是，金牌保姆，趙姐趙翠芬。不過……”工作人員欲言又止，頗有些難為情。
肖萍當然明白她的意思：你家老爹難伺候，早在家政掛了號，沒誰願意接這活兒。而在來之前，肖萍已打過電話，好一通吵嚷爭執。
是，老爹體弱多病，且性子急，脾氣倔。可一個巴掌拍不響，你不能把責任全推給他。此前，先後僱了四個保姆，被老爹罵走一雙。
剩下那倆，一個橫眉立眼掀桌子，較勁對罵，氣得老爹差點翻白眼。另一個倒溫和，眉眼含笑，叔長叔短，還給加餐。嗯，早晚各一片安眠藥。若非肖萍藏心眼，在家裡偷安了微型監控，估計老爹早修煉成了無敵睡神。
“要不，你們去別家看看？”工作人員說。
“我就想請趙姐。”肖萍說，“只要照顧好我爹，我們可以加錢。”
工作人員招呼來趙翠芬，讓肖萍和她談。趙翠芬先做了自我介紹，哪兒人，從業幾年，特別強調了下年齡，43歲，比肖萍大6歲，比肖老爹小30歲。
“去年開春，我老公沒了，生病走的。我還算年輕，想再找個伴。所以，咱把醜話先說在前頭。”趙翠芬說，“我只做普通家政。做飯洗衣服，照顧老人起居，不提供別的服務。妹子，你懂吧？”
當然懂，不陪床，拒絕特殊，就這麼定了。
簽完合同，走出家政公司，肖健悄聲問肖萍：“姐，你咋真給她加錢？我工資不多，一個月就能出一千。我也不怕你笑話，要出多了，我丈母孃能掐死我。”
“你肩膀上扛個腦袋，擺設啊？”肖萍嗔怪說，“你不會找毛病，把加的錢再扣回來？”
對，吹毛求疵找茬兒。前面幾個保姆，不都乖乖退了錢？就這麼辦。
03
第二天，肖萍帶趙翠芬去了老爹家，正式上崗。
一進門，趙翠芬不由皺了下眉，接著忙活起來。
客廳裡冷冷清清，很亂。地板也有日子沒擦，灰突突的。老爹孤零零躺在臥室床上，瞅著天棚出神，不知在想啥心事。也難怪，近來，肖健的丈母孃跳廣場舞崴了腳，唉唉呀呀一個勁喊痛，肖萍則忙著盯防老公，誰也無暇顧爹。
眼下，趙翠芬來了，她對街頭陌生人都那麼有愛，咱花了錢，她能不盡心盡力？想著，肖萍暗暗在心裡吹響了號角：從此以後，我就能集中精力與活力，好好打一場第三/者阻擊戰。
一轉眼，半年過去。
在這半年裡，肖萍沒找工作，卻感覺很累。晚上，經常失眠，翻來覆去睡不著；白天，一面要提高警惕，對老公嚴防死守。有時躲在公司外，一眼不敢眨，一瞅一整天；一面還要盯著遠程監控，看老爹和保姆趙翠芬在幹啥。
必須得盯緊，一個月三千塊呢。誰的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不能叫你做個飯擦個地，陪著聊聊天說說笑，輕輕鬆鬆就把錢給賺走嘍。
可是，肖萍越盯越失望。趙翠芬非常勤快，也非常用心，一天到晚，幾點起床，幾點睡覺，啥時下樓遛彎兒，都安排得有條不紊。一日三餐，更是沒得挑，葷素可口，樂得老爹嘿嘿嘿就知道笑。
對了，即便家裡只有兩個人，趙翠芬也穿戴得規規矩矩，就連洗澡沖涼，也不隨便裸露。
嗯，不愧是金牌保姆，愛崗敬業有素質。且說這天，從手機裡瞅著趙翠芬又攙扶老爹出了門，肖萍似想到啥，急忙撥通了肖健的電話。
“健，你在哪兒呢？保姆帶老爹下樓了，你趕緊過去跟著，看看他們都幹啥，說啥？”
“跟啥跟，看啥看？”電話對面，肖健亦失望透頂，“我無數次跟蹤，無數次盯梢，鬼鬼祟祟跟做賊似的。結果，他倆就是遛彎逛街，啥貓膩沒有。保姆很正經，咱爹也史無前例地一本正，比柳下惠還柳下惠。姐，你說，咱爹是不是裝的？”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有你這麼說自家爹的嗎？”
“他倆要再正經下去，不出點啥事，這保姆費咱一分都甭想要回來！”
許是一語成讖，又逢深冬，肖老爹出事了，突發心梗，生命垂危！
04
當時，不堪失眠困擾的肖萍正背對老公躺著，一二三四五，數羊助眠。數啊數，一路數到了一萬多隻，總算有些迷迷糊糊。哪料，放在枕旁的手機突然響了。
她好不容易召喚來的睡意，頃刻全消。
是弟弟肖健打來的。甫一接通，就聽他扯著嗓子喊：“你趕緊回來啊姐。咱爹暈倒了，昏迷不醒，正搶救呢。”
非常不幸，等肖萍搭乘最近一趟航班飛回老家，火急火燎趕到醫院時，老爹沒能逃離鬼門關，走了。
“我爹一向好好的，咋會犯病？”肖萍情緒幾近失控，伸手就扯保姆趙翠芬的衣領，連聲質問，“你說，你到底對我爹做了啥？害我都沒能見上他最後一面。”
“請你放開我。我做了什麼，難道你不知道？沒看見？”趙翠芬邊說邊挑了下嘴角。從含滿嘲諷的語氣裡完全能聽得出，她早便覺察家裡偷安了監控器。
肖健一聽，也擼胳膊挽袖子，舞舞乍乍往上衝：“監控你咋了？你是保姆，我爹犯病，死了，你就有責任。”
“我全心全意伺候他，沒虐待他，有啥責任？有責任的是你們。你們摸著良心說，你們盡到為人兒女的責任了嗎？再血口噴人，我可報警了。”
“少給我提良心，報啊。我還懷疑你圖財害命，給我爹下藥了呢！”
眼見雙方針鋒相對，皆寸步不讓，醫院保安擔心出亂子，真報了警。經查，肖老爹發病，保姆趙翠芬於第一時間打了急救電話，緊接著通知了肖健。
而這些，從肖萍的監控視屏裡，自能看得清清楚楚。大夫亦能證明，基本沒錯過搶救時機。只是肖老爹病發太急，太重，且沉痾多年，已至晚期。
至於老爹早就身染重病這事，肖萍和肖健卻都稀裡糊塗，壓根沒放心上。但這次，必須得上心，一致對外了。
因為，看上去善良熱心、樸實本分的保姆趙翠芬，居然是個大殺器，硬茬狠角色。
真正的好戲，終於開場了。
05
人死不能復生。安葬完老爹，肖萍姐倆正合計要去家政服務公司，把這一年付給趙翠芬的費用全數要回，外加5萬賠償，賺大了，不然就鬧他個雞飛狗跳，關門大吉。
誰想，他們殺氣騰騰一到場，便瞅見趙翠芬正恭候大駕呢。
“趙翠芬，剛才我們去爹家找你，你咋把門鎖換了？”肖萍忿忿然，“你個臭保姆，還真拿自己當女主人了？”
趙翠芬沒接茬，從包裡取出一樣物件來。
你猜，是啥？
打死肖萍和肖健都沒想到，是紅豔豔的結婚證吶！
翻開內頁，千真萬確，是肖老爹和趙翠芬的合影。兩人相偎相依，滿臉滿眼都是幸福笑意。而民政蓋的鋼印，猶似熾燃正旺的火炭，一下了灼傷了肖萍姐弟的眼球。
他們始終分屋而睡，咋領證了？啥時領的？肖健禁不住在心裡臥了個大槽，破口爆粗：“你——”
“千萬別叫媽，我比你姐才大六歲。而且，我也不想要不孝兒女。”趙翠芬打斷肖健，不緊不慢又拿出張紙，亮在了肖萍姐弟眼前。
這個更要命，是一份自書贈與遺囑。我的老天爺，老爹竟把房子贈給了保姆小後媽！
06
“你們爹的字跡，認的吧？不認識也沒關係，公證處有備份，也有錄像。老肖神志清醒，一點都不迷糊，工作人員都能作證。”趙翠芬的口吻始終不冷不熱，“我有結婚證，有遺囑，請問，我換我家的房門鑰匙，有問題嗎？犯法嗎？”
保姆費沒索回半分，倒搭上了價值百八十萬的房子。這保姆的手段，夠狠；這噩耗般的事實，任誰都難接受。肖健徹底氣懵了，掄拳欲打：“你就是個忽悠老人的騙子，老頭殺。我弄死你！”
眾人急攔。趙翠芬打開手機，肖老爹的幽幽嘆聲傳了出來：
“肖萍，肖健，今天，是我73歲生日。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爹啊也快要走了。爹以為你們會記著，能回來一起吃頓飯。唉，從早到晚，我都攥著手機。攥到半夜，它也沒響。陪著我的，只有小趙一個人。她做了10個菜，說十全十美，可爹只蘸了一筷子。”
“萍，在你9歲那年，你媽嫌咱家窮，跟我離了婚。本來她想帶你走，我給了她5萬塊，留下了你。從此，爹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兩半，分成倆人去賺錢，來養活你和小健，不讓你們受委屈。”
“好歹爹沒白撲騰，供你倆都上了大學，還給你們一人買了套房。雖說小點，可爹已盡了全力。你們有了家，爹卻沒了家。爹最常想的，就是當初咱們爺仨，擠在這間老房子裡的情景。鬧鬧吵吵，有哭有笑，那才是家啊。”
“萍，要過年了。健帶媳婦和丈母孃去了海南，你和達成也不回來。要不是家裡還有小趙，不是怕大過年的給你們添煩，給鄰居添堵，爹真想從樓上跳下去算了……”
碎碎念，錐扎心，眾人全噤了聲。
07
其實，這是樁真事，就發生在筆者所居小區。
只是，事實遠比故事更不堪。肖老爹將房子遺贈保姆，直惹得肖萍和肖健老羞成怒，一紙訴狀將其告上了法庭。
經細細回想，私下打聽，肖萍基本斷定，那天，在去家政公司前，她打電話過去吵，一準兒趙翠芬就在跟前。於是，事先設局，上演救助老者的好戲，意在展現善良，先入為主贏得好感。
因為，肖萍發現，那個老者並不老，也非陌生路人，而是趙翠芬的同居男友。
此後，趙翠芬潔身自好，盡心照顧肖老爹，不過是早知室內有監控，便將計就計，表現得人畜無害，迷惑她和肖健放鬆警覺。又不知她使了啥手段，如何說通肖老爹並順利完成了與她領證、遺贈房產等重頭戲。
箇中蹊蹺，因肖老爹已離世，自也就此成謎。
騙子，純屬欺詐！肖萍姐弟氣得跳腳，得把她抓起來，關進監獄裡去！
然而，律師稱，這個官司打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趙翠芬和肖老爹結婚，甭管差30歲還是50歲，雙方自願，完全合法。房產是肖老爹的，所留贈與遺囑真實有效，且做了公證。就算是騙，也騙得合情合法，光明正大。
“打不贏也要打！”肖萍恨恨說，“趙翠芬就是個騙子，是心機老婊，我絕不會放過她。”
“這些年，要是你們能常回家，多陪陪老人，又哪會發生這種事？”律師嘆說。
如今，雙方已兩度對簿公堂，吵得形同三世仇人。至於恩恩怨怨，孰是孰非，孰狠孰更狠，以及最終結果會如何，對我們來說，也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當我們父母漸漸老去，耄耋晚暮，莫讓陪伴缺位。
哦，對了，收筆之際，糟糕消息又至。肖萍這廂和保姆打官司打得焦頭爛額，老公那面，因不堪她沒完沒了的盤問，監控，提出了離婚。
滿盤皆輸，一地雞毛。
不，唯有那個年輕且單身、長著一雙會放電桃花眼的女同事，笑了，笑得愈發明豔動人……
- END -
閱讀更多 有故事的湯碗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