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殺了他嗎？”
女子有些神經質地咬嘴唇，放在桌上的手如帕金森般顫抖，似鼓足勇氣才問出。
對面的周律師從合同中抬起頭，注視著她，金絲鏡片後眸光深沉，——眼前女子是老客戶，他頗為了解，沉默半晌後道：“——可以。”
聽到答案後，女子眼睛驀然睜大，“嗖”地站起來，然後又突然像被抽乾力氣，癱倒在椅背上。
好半天后，女子才稍平復些，起身晃晃悠悠朝門外走去。
她走出會客廳後，一個二十出頭的少年快步迎上來：“阿星，你怎麼了，為什麼見律師不讓我一起？到底出了什麼事？”
被喚作“阿星”的女子勉強扯出笑容，說道：“沒什麼，小七，我只是諮詢一些法律問題……”
見阿星不願多說，少年蹙眉，卻沒有再問，陪她走出律所大門，開車送她回家。
路過CBD時，阿星看到巨幅海報，——三日後，他將在江城明珠體育館舉行演唱會。
阿星從手提包中摸出一張門票，——很早前，她已預定這場演唱會最貴的座位。
“十年了啊……”她摩挲著門票，喃喃自語。
1
“猶記得，初相見，言笑晏晏……”
小七一邊開車，一邊唱起Keven的成名曲《初心》，——當初年僅17歲的Keven憑它在青歌賽中一鳴驚人，從此走上歌手之路。
少年的聲音清亮純粹，將這首歌演繹得很好。
“我記得你喜歡這首歌，我也喜歡。”小七唱完後，眨著晶亮眼睛問道，“我唱得怎樣？心情有沒好點？”
阿星點頭，眼前少年像小太陽，總讓人感到心暖：“很好聽，謝謝。”
“咱多久朋友，這樣說就見外啦！”車已駛到阿星家附近，阿七停下車，轉過頭對阿星誠摯道，“有事不要一個人扛，我一直都在。”
阿星愣了一下，突然用手捂住眼睛，哽咽道：“我知道……這些年多虧有你。”
回到家後，阿星先去洗了澡，從浴室出來時，表面看去已平靜許多。
她吹乾頭髮，然後點開手機。
由於臨近演唱會，微博上處處可見Keven出道十週年的片段剪輯，——從曾經被評委否定的哮喘少年到如今舞臺上耀眼奪目的歌王，他歷經沉浮，驚人蛻變，激勵了無數心懷夢想的少年。
這其中，也包括阿星。
當年她不顧親朋反對毅然選擇辭職，放棄朝九晚六的平穩生活，成為一名專職作家。剛開始時，過得很困難，她生活拮据，靠泡麵和晚市上丟掉的菜葉過活，——比生活困苦更煎熬的是精神上的自我懷疑：寫了這麼久還沒幾個讀者看，我真的適合做專職作家嗎？
那是阿星經歷過人生中最黑暗的階段，若非有Keven歌聲激勵，她早就放棄寫作了。
“叮，叮——”
微信提示音響起，阿星打開一看，是編輯莫莫發來消息：“阿星，我看你最近狀態不好，要不我給主編說下，將截稿日期延後？”
阿星正準備回覆，卻見Keven粉絲群的群主“愛K如命”發來一條消息：“有個叫‘小滄海’江城黑子在微博上說Keven壞話！敢黑我們捧在心尖的人？大家快上，用口水淹死她！”
她點開那個微博，上面寫著：“今天商演，明天站臺，後天廣告……江城姐妹們醒醒吧，現在的吸金K早不是當年愛唱歌的純粹少年了！他這幾年新作基本沒有，全靠吃老本！呵呵，現在的他也就能唱唱《璀璨》《浮華》，還唱得了《初心》？”
這話如針般刺痛阿星的眼睛，她驀地將手機扔在一邊。
她走進臥室，躺在床上，呆呆地看著牆壁上Keven的海報。
旁邊書架上，從《星光》、《綠野》到《花路》按時間先後放著Keven出道以來的所有專輯，——只是近三年來，他沒再出過一張新專輯。
2
阿星一夜都沒睡好，第二日中午起床時感覺頭腦昏沉。
她隨便吃了點飯，便坐在電腦前碼字。早先時，她還每次將電腦拎到咖啡館去寫，這些年卻越來不在意寫作儀式感。
寫了兩小時稿子後，她又上私人微信號上更新了一章同人文，——其實現在她更喜歡這種非商業同人文，想怎樣寫就寫成什麼樣，沒有那麼多要求限制。
她起身揉了揉痠痛的脖頸，拿起手機。
彈入屏幕的新聞卻讓她驚得差點握不住手機——Keven黑粉“小滄海”自殺性命垂危。
阿星趕到醫院時，正看到小滄海從手術室中被推出來，那蒼白如紙的面龐讓她觸目驚心，——不過，好在人是救回來了。
由於小滄海昏迷未醒，阿星沒有離開。
小七過來時，看到她佝僂著身軀坐在病房外椅子上，雙目失神地盯著地面。
“你的電話打不通……我就知道你會來這裡。”小七走到她身邊，半蹲下看著她說道，“別難過，有我在。”
阿星握住他的手，沉默著點頭。
小滄海醒來後，阿星自稱是她朋友，進去看望她。
她不過是一個學生，就因為一條微博被恐嚇威脅，網絡暴力鋪天蓋地而來，哪是一個年輕的孩子承受得住的？想到這裡，阿星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力，為何一切會演變成這樣？
“我不需要你們道歉，滾出去。”聽阿星說明來意後，小滄海沒好氣道。
“我……只想問你最後一個問題，”阿星道：“你真覺得Keven已經變了？”
“你沒長眼睛嗎？”小滄海嗤笑一聲，指著她說道，“你看這兩年他哪有什麼作品？他背後團隊放任不管，一心玩流量，做什麼粉絲經濟，錢倒是賺得不少！這還是我們認識的那個Keven麼？——你睜大眼睛瞧瞧，他已經變得面目全非了啊！”
最後“面目全非”四個字幾乎是歇斯底里喊出來，震得阿星耳膜生疼。
“不——”阿星突然尖叫出聲，“他不會變的，他不應該變的！啊，對，對——我知道我該怎麼做！”
阿星嘴裡不停唸叨著，在小滄海像看神經病一樣的目光中奪門而去：“沒有人比我更愛他，只要他死了，他就不會再變了！”
3
小七見阿星衝出去，連忙跑著跟出去。
追上她時，阿星佇立在人潮湧動的紅綠燈路口，一動不動地看著對面高樓上Keven的海報發呆。
小七趕緊將她拉到人行道上，阿星沒有說話。
她默然半晌，終是艱澀道：“可以再唱一次《初心》給我聽嗎？”
“當然可以！”小七點頭。
“猶記得，初相見，言笑晏晏
……
告訴我，你還是那個少年；
告訴我，你還有夢的力量。”
在乾淨純粹歌聲中，她看到，小七的身影似乎和當年站在舞臺上唱《初心》的Keven重合在一起。
“阿星，你放心，我喜歡唱歌，但我不會變得和Keven一樣。”小七目光篤定地看著她，“我不會忘記，我想站在舞臺上，只為讓更多人聽到我的歌聲。”
很多年前，Keven也說過類似的話。
阿星突然淚流滿面，十年了，她都幾乎快忘記當年唱《初心》的少年是什麼樣子。
……
這天晚上，編輯莫莫收到阿星的回覆：“一切正常，不用推遲”。
可莫莫心中總有不好預感，好似會發生什麼。
她這幾日明顯感覺阿星情緒很不好，不知是不是寫完結篇壓力大的原因？畢竟這部小說她寫了十年，耗費她大量精力，而且粉絲眾多。
兩日後，阿星如期來到演唱會現場。
夜幕降臨，露天體育館中人聲鼎沸，場面火熱。
舞臺上的Keven如眾星拱月般被舞者簇擁在中央，他光芒四射，歌聲極具穿透力，粉絲都被他帶動，滿天的熒光棒隨他搖晃飛舞。
在舞臺上的他彷彿還依稀可見當年那個一心想唱歌的少年。
突然，她就不想看到接下來的那一幕。
在眾人搖擺吶喊中，她不管不顧地朝演唱會出口方向跑去。
她喘著粗氣終於跑出去後，看到小七出現她面前，他詫異道：“不是一心想來這場演唱會，怎麼這會就出來了？”
就在此刻，演唱會現場似乎出了什麼狀況，傳來了一聲驚懼呼喊。
很快，尖叫聲、嘈雜的呼救聲便連成一片……
阿星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淚水，抱著自己的雙肩痛哭流涕。
“對不起，對不起——”阿星泣不成聲。
小七有些焦急：“到底怎麼了？”
阿星擦了擦眼淚，抬頭看向小七，她發現他其實長得很像Keven，只是面龐年輕稚嫩一些。
她沒有說話，目光落到遠處，夜色深沉，前面路口的紅燈變成了綠色，車輛疾馳著向這邊駛來。
“對不起，小七。”
阿星撫摸少年的面龐，似想把他的樣子刻在腦海中，然後突然用力猛地一推，——將他推向疾馳而來的車輛。
刺耳的剎車聲響起，阿星癱軟在地上，似乎已耗盡全身力氣。
尾聲
近日，網文圈爆出大新聞。
著名作家流星在《歌王之路》完結篇中竟讓主角Keven在“十年之約”-江城演唱會上因哮喘死在摯愛的舞臺上，引發粉絲血書聲討。
IP圈人士對流星此舉大為不解，——Keven並不只是小說人物，已由M公司開發為虛擬偶像，出過7張專輯，並利用全息投影技術已在國內開辦過多次演唱會，擁有大量粉絲，所以只要他在虛擬世界活著，就具有巨大的商業價值。而流星竟然親手結束了這個角色的生命。
“周律師，不好了，M公司發來律師函，要起訴流星姐。”助理急匆匆進來道。
周律師接過律師函掃了一眼，淡淡道：“意料之中，我審過流星和M公司籤的合同，裡面漏洞多，沒有禁止作者寫死主角。”
助理稍放下心道：“其實我挺理解她的，流星姐是不願自己心愛的角色被資本徹底異化，所以痛下殺手。我只是沒想到，她讓小七也車禍死了……”
“小七是誰？”周律師問。
“小七就是少年時的Keven，”助理答道，“我關注了流星姐的私人號，她在上面更新《歌王之路》的非商業同人文，寫Keven少年時的事。”
周律師嘆道：“我明白了，應該是擔心小七會走Keven的老路，所以她提前寫死他。”
或許在流星心中，只有死在璀璨奪目之前才能初心永存。
他一時有些感慨，低頭喝了口茶，然後望向窗外，以前對面是Keven巨幅海報，如今海報還在，只是上面已換了人。（作品名：《我可以殺了他嗎？》,作者：留照君。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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