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廣發在2月3日晚上接受了《人物》的採訪,這是他從新型冠狀病毒肺炎中康復出院的第4天,也是他重新回到醫院開始工作的第二天。作為北京大學第一醫院呼吸和危重症醫學科主任,他最初態度很謹慎,他說自己不想要再接受採訪,但是,他願意跟我談一些技術上的問題。他願意以一個呼吸科的臨床醫生,以及一個親歷過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的患者身份,分享他對這場突如其來的疾病的理解——面對一個未知的新發傳染病,我們應該怎麼去認識它、理解它、應對它?科學的對策是什麼?
所以,這篇文章的寫作也是特殊的。在這篇對話稿件裡,我們保留了大量王廣發教授提到的臨床經驗、操作建議、診斷思考。這對於非醫學背景的讀者而言大概會有些枯燥,但是在這個疫情肆虐的時期,有效的臨床經驗是最寶貴的資源。希望這篇文章中所提到的操作細節能夠對臨床醫生有所幫助,也能讓不在一線的讀者更多理解一種醫學的細緻思考方式。
新型冠狀病毒肺炎,對普通人來說是一場突如其來的衝擊,我們慌張地學習著與它相關的有限知識,去理解它的複雜,與它的變化賽跑。我們希望科學家能夠給我們一個完美答案,但是對他們來說,這也是一個需要不斷髮現、認知的巨大未知。這是擺在現代醫學面前的嚴峻挑戰。醫學並不能天然地馬上給出解藥,但是隻要我們誠實地面對未知,分享真實的經驗,在專業的指導下,實踐科學的方法路徑,我們就能知道最終的答案。
以下是王廣發與《人物》的對話。
文|李斐然
《人物》:我們在採訪一些醫生時,他們提到,診斷標準讓他們遇到了很大的困難。
王廣發:是這樣的,新型冠狀病毒肺炎這個病,疑診的病例包括肺炎表現。雖說有一些輕症病例,有一些沒有肺炎表現,但多數還是有肺炎的。所以現在有發燒、咳嗽、白細胞不高、淋巴細胞降低這些病毒性肺炎的表現,再加上流行病學史,我們就考慮是疑似新型冠狀病毒肺炎。
《人物》:這是疑似的標準。
王廣發:那麼確診呢,還是需要病原學的檢測。病原學的檢測現在可用的方法就是核酸的PCR檢測或者基因測序。但是基因測序的特點是特異性高,敏感度差,所以它在臨床上其實不太實用。它主要用在特別重大病例的認定,比如各省的第一例病例認定建議基因測序,確保檢測它一定是這個病毒。但是目前來講,臨床上最重要的還是核酸的PCR檢測。PCR本身來講,現在的技術比較成熟,很多單位如果具備了實驗室條件,做PCR一般是沒有問題的。
《人物》:但是臨床醫生現在卡在了核酸檢測這件事上。他們實際操作核酸檢測的時候,遇到很大困難,有時候核酸測出來假陰性,測不出、測不對,有的需要反覆兩三次。
王廣發:關於核酸檢測陰性的問題,其實有很多技術層面的問題。比如,你的採樣採得合不合適,也就是採樣質量。實際上我們有一些經驗,就是你採樣採得淺,它的陽性率就低。你採樣得采得深,可能陽性率就高。
什麼叫採樣採得深?就是用咽拭子採樣的時候,儘量深一些,特別注意蘸取分泌物的量。因為我親身經歷了,我得病的時候護士給我採,採得很深,採得我非常不舒服、噁心,都要吐,但是我一採就是陽性的。採咽拭子,採得越深病人越不舒服,所以要提前跟病人說一聲,讓他有個心理準備,取得患者理解。
還有些病人會沒有痰,這樣沒有痰的病人上呼吸道咽部病毒載量可能也是比較低的,這時候可以考慮用一下霧化吸入,做完霧化吸入以後,再留取痰液,這樣也可能增加我們檢測的準確性。需要注意的一點是,做霧化吸入最好讓他單獨在一個房間,因為這個過程有可能會帶病毒,所以不主張在發熱門診這種隔離措施不充分的地方來做。
有很多技術細節會影響我們的檢測,所以,實驗室檢測並不是那麼簡單的。
《人物》:有醫生提到,現在最危險的一種狀況是核酸測出來是陰性的,但CT看上去是陽性的,是毛玻璃,現在的處理是家庭留觀。
王廣發:我覺得對於這樣的病人,如果臨床有症狀,影像學符合,雖說實驗室檢測陰性——但不知道他是做了幾次是陰性的——可以考慮多采一兩次(樣)。這對於還是以輸入病例為主的省份的確是很有價值的,因為你一旦放走一個病人,假如他回家隔離不好,造成社區傳播,那就有可能把輸入性病例轉化成本土型病例,本土型病例再擴展起來,就可能落地生根。落地生根後控制不住,那就容易出現第二個武漢。所以從防控角度講,如果當地收治能力允許,對可疑病例建議更加嚴格的排查。
但是像武漢地區,就不太一樣了,因為這樣的病人太多了。現在面臨的問題我確實很理解,因為那天我看到電視上,武漢金銀潭醫院一天做300份的標本,要做到晚上12點多,檢測人員非常辛苦。這個要解決怎麼辦?我想就是要向科技、要向創新要效率。
《人物》:具體怎麼做?
王廣發:我們想做一個研究,就是一種快速檢測的方法。它相當於一種床旁的PCR(注:又稱即時檢測POCT,是指病人在採樣現場利用試劑盒或便攜儀器即時進行的臨床檢測,是檢驗醫學發展的一種新趨勢),就是在床旁就可以做PCR,它現在是用於流感(病毒)檢測的。這個在美國已經上市,而且(產品)在超市裡都可以買到。這種床旁PCR的流感檢測,半個小時就出結果,是很快的。
因為國家藥監局要求對這種快速診斷試劑要做臨床研究,所以我們本來就是準備好要和美國合作方做臨床研究的,結果趕上這麼一場疫情,所以我就強烈建議合作方和我們一起開發診斷新冠狀病毒的方法。我覺得這真是特別需要。
我看到合作方給我提供的資料,(這種檢測)對流感病毒的診斷敏感性和特異性幾乎都是在95%。這是一個很高的診斷效率了,我覺得值得推廣。我建議他們迅速地開發新冠狀病毒快速診斷的方法,他們已經答應了,所以我們想跟他們合作,儘快把這個方法建立起來,形成產品,能夠推向我們前線,這是我們的一個良好願望,這幾天我一直在溝通這個事,希望能夠把這個工作推動得快一點。
當然,對它也要有一個合理的期待,它作為流感病毒檢測能夠達到95%的敏感度、特異度,但是它在新病毒上能不能達到,我還真不能百分之百打包票。但是,我覺得成功的可能性要比你從一張白紙從頭研發要快得多,而且把握更大。
《人物》:你指的這種床旁PCR,就是像我這樣的普通人,我去超市也可以買一個,在家裡自己測?
王廣發:對,是這樣的。它在美國獲批,不單可以在醫院用的,在家也可以用。就像流感的快速診斷試劑,現在流感檢測抗原,其實自己在家也可以做。現在的問題就是它的敏感度太低,也就是說,檢測出來陽性只能說是,但是檢出來陰性,你不能說不是。
就像警察抓賊似的,我從賊的兜裡掏出來贓物了,我就說他是賊。但是有人懷疑他偷了,結果我把他抓著以後,從他身上沒有搜到贓物,那麼我作為警察判斷,不能說他不是賊,但是我也不能把他抓起來。
《人物》:你是怎麼想到這個主意的?
王廣發:大家現在更加關注的是救治病人,但其實,一個很大的瓶頸是我們能不能迅速診斷病人,迅速根據診斷,把病人分流。如果有一個很準確、快速的診斷方法,我們的效率就會大幅度的提高。
因為我曾經在武漢,我看到的問題就是很多病人積壓在發熱門診,這裡面肯定有病人,但是也肯定有不是這種病的病人,他們混在一起,實際上就會互相傳染。
SARS的經歷和這次的經歷我都看到了這種現象——當大量的病人湧入一個狹小的空間,又沒有辦法去分流病人,保持病人之間的空間距離,那麼大家都擁擠在一起,病毒濃度高了,醫生也在裡面,這時候就容易發生交叉感染。所以我強調診斷,迅速診斷,迅速把病人分流。
另外,我看到武漢建了兩所醫院,擴張了很多病房,但似乎仍然滿足不了病人的需要,其實這裡面要提高床位的使用效率,該出院的病人及時出院,但是要有可靠的檢測方法,去判斷病人該不該出院。所有人(的採樣)都要送到CDC檢測?肯定不現實。像金銀潭醫院,一天檢測300份標本工作人員都得幹到12點,你想想這個壓力有多大。所以現在一定要重視對快速診斷方法的快速研發,研發出來迅速評價,評價有效,迅速地推到我們前線使用,迅速地減輕前方的收治病人的一些壓力,我覺得這是當務之急。
《人物》:我理解上這種跟公共衛生相關的產品,它的審批以及製造流程可能會比較長。那麼類似於床旁PCR這種快速檢測產品,預估它多久能落地?
王廣發:我覺得檢測方法相對簡單,因為它不涉及到進入人體,這個實際上是可以很快。只要我們證實它的檢測穩定,在實驗室操作具有可行性,它的質量控制得到保障,我們就可以在臨床上去檢測這個標本。如果是有一定的差距,我們會分析在什麼情況下我們用它,什麼時候需要再做PCR進行驗證,這樣會有一個非常好的效應是,我們可以大大減少送檢實驗室的壓力,實驗室的壓力會大幅度減輕。
當然,這個快速檢測方法也需要培訓,但因為這種比較簡單,培訓起來比較快,那麼經過培訓的人員就會比較多。這是真的我們特別特別需要。
《人物》:這種快速檢測方法的技術原理是什麼?
王廣發:它已經有了專利,是成熟的技術,美國FDA(注: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已經批准它在流感上的應用。它實際上是一種方法。這個產品有一種設計,電路的設計,元器件的設計,讓它接上電源以後,能夠自動做分析,這是它的核心技術。為什麼我提出來它可能用於新型冠狀病毒的檢測呢?因為流感病毒檢測的是它的核酸,新型冠狀病毒檢測的也是它的核酸,採用的都是PCR技術,也就是我給你一個模板,然後我用多聚酶進行擴增,就象用個模子,複製很多的磚瓦一樣。假設原來是一根鏈,一個鏈我很難通過現有技術直接檢測出來,但是擴增幾十個循環後,可能變成很多條一樣的核酸鏈,那時候再檢測就很容易檢測出來。這個技術用於新型冠狀病毒的檢測,我只是說我給它的模板不一樣。給它流感病毒,它檢測流感病毒;我給它新型冠狀病毒,它就檢測新型冠狀病毒。
《人物》:這個成熟專利技術在中國落地,可能最花時間的環節是什麼?
王廣發:我覺得要把實驗條件摸穩。這需要拿一些臨床的標本進行實驗,所以我建議他們趕緊在國內做這一方面的研究。一旦把它弄好,下一步就是把它形成產品,拿產品推向臨床試用,我們叫做臨床試驗。做完臨床試驗,對比它和PCR的結果,看它的敏感度、特異度。我覺得放低了說,80%以上就很好了,如果它真的能像流感(檢測)那樣超過90%,那對疫情防控真的太有用了,至少能夠更快地把病人進行分類。
《人物》:問題是現在特別是在湖北,有很多病人難就難在無法確診。他們的一個現實困難是,疑似的時候……
王廣發:我知道,就是疑似的時候要做核酸檢測,但是又做不了核酸檢測,然後病人又不敢放走,就積壓在發熱門診或者隔離病房,又新來了一些病人,然後呢,沒有空間收治。我明白,我太瞭解武漢現在的這個情況。因為在武漢的時候,我看發熱門診已經看到了這個苗頭,在北京SARS疫情的時候,我真是親身體驗到了同樣的情況。那時候在北大醫院,急診室的病人到院子裡去打點滴,這就說明收不下,這病人該怎麼辦啊。
《人物》:醫療資源已經嚴重過載了。
王廣發:對,實際上從北京的經驗來講,那是非常影響到疫情控制的重要一環,武漢的情況我覺得現在已經是過了那個時期,但就是現在仍然面臨著類似的問題。
《人物》:所以假定這個快速檢測方法能行,那麼從現在開始,到新的快速檢測方法落地,這中間我們有更好的緩衝解決方案嗎?
王廣發:影響核酸檢測結果的兩個因素,一個是試劑,我不是實驗室的專家,我沒有太多的發言權。但是這裡面有一些技術上操作的要點,各地做的時候要注意這些問題。
比如,我們現在發現一些病人表現的是上呼吸道症狀,打噴嚏、流鼻涕,所以這種情況下采鼻拭子有可能會陽性(準確率)更高。這個在衛生部最新的指南當中已經提出來了,原來我們寫的是咽拭子,現在寫鼻咽拭子,大家要結合病人的症狀來決定。
最開始我們實際上不太認識這個病的全貌,當時覺得鼻塞、打噴嚏、流鼻涕不是它的特點,我自己得了以後深深體會到,有認識上的變化。理論上哪個地方病情重,你就應該採哪個地方的分泌物。但這是我的個人經驗,沒有經過特別嚴格的研究。
另一個因素是病人的因素。比如有的人在疾病特別早期,症狀很輕,他的病毒載量很低,這時候採樣有可能就測不到。比如留痰的採樣方法,儘量深咳留痰。需要特別注意,千萬不要在封閉的空間裡面留痰,要注意對其他人的保護。像那次晚上我留痰,就是自己跑到室外,找個沒人的地方深咳。
假陰性、假陽性,我們不能完全避免,所以碰到一個陰性結果,大家要綜合分析,把所有環節都考慮到,這樣才能減少誤判。我們的臨床大夫要很細緻地去詢問,你是上呼吸道症狀為主,還是下呼吸道症狀為主,問得細一點,這很重要。比如採鼻拭子的同時,如果能同時查一個咽拭子,或者有痰再採一個痰液,採得多了,陽性(準確)率可能也會高。
從臨床上我們留標本,實際上是有一些講究的。標本採樣水平提高了,診斷陽性率就會提高。
《人物》:今天有醫生提出,很有經驗的大夫是可以看出來肺部CT差異的。能不能把這個也加入診斷標準,和核酸檢測並列二選一?
王廣發:這不行。為什麼不行呢?因為有類似表現的肺炎其實還挺多的,就是有些病毒性肺炎完全可以是這樣的,也可以是毛玻璃,所以不能以此作為確診的標準。
肺部CT是疑似的標準,你有了影像學特徵,列為疑似,這個沒有問題,按照疑似進行隔離、排查,甚至進行相應治療,這都沒有問題。但是如果你把病人僅僅依據影像學判斷確診,這存在一個風險,就有可能把不是新冠肺炎的無關病人診斷為確診了,和其他病人混在一起交叉感染,結果就算他不是,最後也得是了。這樣是不可取的。
我很理解,為什麼醫生提出來這樣的建議,就是因為他們覺得檢測能力不足,卡在那兒了。我很理解很理解,真的很理解,所以我也是真的特別特別積極地推動(快速檢測)。我看到有一些公司已經推出來了快速診斷試劑,我就講,儘快地把這些試劑,趕緊評價,評價真實有效了,趕緊推到前方去,真正地幫助我們前線的醫務人員,減輕一些負擔。
《人物》:你看自己的肺片能看得出來是新冠肺炎嗎?
王廣發:我看我的肺片是很像了,但是我們對這些肺片的總體描述是什麼呢?叫非典型肺炎,有影像學特徵,白細胞不高,肺內囉音不多。臨床醫生的判斷,判斷來判斷去也就是到病毒性肺炎,然而它到底是流感,還是新冠狀病毒肺炎,實際上我們不知道。這是也是我想要跟大家做的一個知識普及,其實臨床大夫不容易,他有很多臨床思維,一般人是理解不了的。
過去我們同行有一些是不搞臨床的專家,就說,那個SARS你們怎麼就認定不了呢?你們臨床(怎麼做不到)說是就是,說不是就不是。我就跟他解釋,我可以判斷出來它是一個病毒性肺炎,它有流行病學史,我最多就斷定到它是一個傳染性的病毒性肺炎,再往深入我就沒法定了。它到底是腺病毒、流感病毒、SARS冠狀病毒,還是其他的,我就沒法定了。
我們臨床醫學並不是一加一等於二那麼簡單,臨床醫生的判斷有時候真的是需要實驗室,它需要考慮很多因素,做一個綜合的判斷。
《人物》:這意味著,尤其是面對一個未知的新發疾病,臨床大夫的經驗最終一定需要落在像核酸檢測這種病原學的診斷上,才能給它最後蓋章?
王廣發:對,因為我們現在處的時代已經不是那個時代了,像我們幾十年前診斷肺炎,大概也沒有辦法去做那麼多的病原學的檢測。現在我們辦法多了,才能發現這些傳染性肺炎。
《人物》:但是為什麼現在會有這樣的一種認知落差,就是一方面我看到咱們有了很好的技術,有試劑盒,有好的預警系統,但結果看上去還跟SARS的時候很像?
王廣發:不一樣,不一樣,那明顯的不一樣了。現在我們診斷基本上都要依據核酸檢測陽性才能定,這和SARS當時真的完全不一樣了。因為我是兩次的親歷者,所以這一點我的感受很強,我們的診斷方法是不一樣的,這次的方法更加精準。
但是,差別在於這一次的疫情的確是和SARS不太一樣的。比如SARS期間,我不敢說百分之百,至少很大程度上是沒有(這次疫情裡出現的)隱性感染者,或者特別輕症的感染者,甚至是無症狀的隱匿病例。別看它輕,它在流行病學上意義很大,就是因為它排毒,它排毒別人還警覺不了,因為不發燒嘛,它就很容易傳。(注:根據衛健委的第五版診療方案,目前所見傳染源主要是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患者。無症狀感染者也可能成為傳染源。)SARS的時候我們還真的是特別關注有沒有這樣的病人,至少我們沒有看到明確的這種病例。
這次的新冠狀病毒感染,輕症的病人比較多,這說明了什麼?這些輕症病人容易被忽略,容易造成這個疾病傳播,我覺得這是很重要的不同點之一。
《人物》:我剛才指的是人們所感受到的恐慌和無措,是一樣的。
王廣發:恐慌呢,我覺得當時我們在北京,武漢人是感受不到的。其實北京當時的情況和武漢的情況,從人的心態上來講是相似的,大家都比較緊張,比較恐懼,這個可以理解,因為疫情都是比較嚴重,但是實際上大家還應該有信心。我們現在的防控措施是應該能夠把疫情控制下來的,只不過我們需要耐心,需要等一段時間,我們的防控的這個效果起作用,有一定的延遲。比如說我把所有發病的病人都收進去了,但是外面還有沒發病的病人,會隨著潛伏期逐漸出現,假如我們把所有病人都找到了,那麼14天以後就會有一個明顯的新發病例減少。當然這是假設,我們把所有的病人都收進去,現在看有一定的困難,但是你把大多數病人收進去,也會對疫情有好處。隨著又在擴建醫院,又去了一批醫療隊員,大家還是在加強這個力度,所以我相信武漢會逐漸往下走,出現拐點,這個是我們期待的。
《人物》:你現在怎麼理解這種病?現在有一種情緒是困惑,看到現在公佈的數據,一方面看到它很強,傳播途徑越來越多,飛沫、接觸、現在連門把手上也可以檢測到了,但另一方面很多致病表現是輕症,全國病死率不到3%。這是不是有點像有一點重的流感?
王廣發:不對,不是這樣,流感光看病死率,可能覺得沒什麼,一般在1%以下。死亡率每10萬人1.4-16.7人,可是流感總數多,涉及人口特別多。它的絕對死亡人數,那一看,全世界每年幾萬到幾十萬人啊,那就相當可怕了。而現在的這個疫情,到現在武漢地區病死率超過3%,相對來講病情比較重。不是說病情重、病情危急,疫情就嚴重,站的角度不一樣。我覺得還是得從科學上去理解這個疾病,其實不是那麼簡單的。
《人物》:我們對它應該的警惕來自於它是一個我們並不完全理解未知疾病。
王廣發:對,它是一個新的疾病,我們才剛剛認識它的一點。我們主要是怕它什麼呢?怕它再有一些基因的突變。像鍾南山院士,他一直懷疑有沒有超級傳播者,就是怕它基因逐漸變異,變異完了以後就特別容易感染人。
為什麼大家當時對流感大流行特別恐懼,實際上美州的新發流感要遠超過我們現在這個疫情的損失,雖然它總的病死率並不高,但是涉及影響面太大了。大家恐懼的就是它這種傳染性,如果再整合出現像我們講的禽流感,高致病的禽流感人群的病死率大概在50%到60%。如果有一個疾病能夠像流感一樣傳播,而它的致病性又可以像禽流感這麼嚴重,那就非常可怕了。所以我們應該警惕的是這個。
但是目前來講,看來這個病毒至少它的致病性沒有那麼強,它的傳播肯定不如流感。
《人物》:如果不是有這樣的一個疫情,本來冬季這個時候您會是在主攻什麼樣的病?
王廣發:我在醫院的這個危重呼吸科,專攻疑難危重病,但因為我們很多是外地病人,現在這個階段,病人來就診的少了。我們現在全院已經上班了,我也已經上班了。其實我們準備著再去派出醫療隊支援武漢,我們已經有了兩批的醫療隊員,我們科的兩位副主任都已經在武漢了,我們院長也在武漢。家裡(北京)工作還在進行,但是我們還是準備著隨時再把人員派到武漢前線去。因為疫情比較緊張,昨天衛健委召開一個討論第五版的治療方案的會,我昨天就出去開會了。因為有一部分在武漢,像鍾院士在廣州,專家組大部分人又在北京,我們是開的視頻會議,見到很多老朋友,見的鐘院士、王辰院士和李蘭娟院士,我們都很高興,他們也很高興我能那麼快出院。另外我們還肩負著北京的疫情防控,壓力也是相當大的。
《人物》:從醫學統計數據上來看,看到哪些指徵或者哪種表現的時候,我們就可以放心地出來彼此見面了?
王廣發:我覺得這個時間可能還要比較長一點,至少我們要看到疫情的拐點。疫情的拐點是什麼呢?我們現在的新增病例還在增加,那麼,直到有一天我們看到了新增的病例在減少,這時候就出現拐點了。我們什麼時候就安全了呢?我們看到新增的病例逐漸沒有了,這時候才可以說比較安全了。大家關注一下每天的這個數字,對疫情的判斷是有一定幫助的。但疫情的走勢和我們的措施是否到位,社會人口的流動等是有關係的,多種因素決定了疫情的走向,現在還很難下明確的結論何時疫情才能完全控制。另外我想說,個人是我們防控疾病最重要的一道防線。政府有責任,我們的各種醫療機構有責任,但是最後還得落實到個人。對個人的健康的負責,這是最後一道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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