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種起源:被愛情改造的大腦

到底是什麼帶來了愛情這種巫術?


撰文 | 海倫·費舍爾(美國科羅拉多大學體質人類學博士,羅格斯大學教授)

翻譯 | 小莊


“愛的火,思念的衝動,情人的輕言細語,沒法擋——這魔法讓最理智的人也要發瘋。”

荷馬(Homer,約前9世紀~前8世紀,古希臘遊吟詩人)在《伊利亞特》(Iliad)中唱誦的魔法引發了戰爭,創造了朝代,掀翻了王國、激發了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文學和藝術。人們為愛而歌、而工作、而殺戮,為愛而活、而死。到底是什麼帶來了這種巫術?

浪漫愛情是一種普遍的人類情感,產生於大腦中特殊的化學機制和網絡迴路。但到底是哪一種呢?我決意去搞清楚這種能夠讓最正常的人也發瘋的魔法,於是在1996年發起了一個由多個部分組成的項目,用來蒐集有關科學數據。在假設中,多種化學機制一定是互相牽扯的,不過我把主要精力投注在多巴胺

去甲腎上腺素,以及另一種相關物質,五羥色胺。

選擇它們基於兩個理由:動物對特殊配偶感到吸引力會伴隨著多巴胺和/或內啡肽在大腦中的增加;更重要的,這三種化學物質產生出了許多和人類浪漫激情有關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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掃描戀愛中的大腦


接下來,我需要找到大腦中那個和荷馬所說捲入到了“渴求”的區域所在地。我知道多巴胺、去甲腎上腺素和五羥色胺各自在某部分大腦區域中比其他區域要常見一些。如果能找到哪些區域在一個人感受到浪漫狂喜時會變得活躍起來,那也許就證實了哪一種化學物質涉入了其中。是時候去立項目來給那些被愛擊中的男人和女人掃描個大腦了。

和神經科學家格雷戈·辛普森(Greg Simpson)一起,在阿爾伯特·愛因斯坦醫學院,我開發出了一個方案。我們可以在被愛情充塞的對象身上開展兩項獨立的任務,同時蒐集他們大腦中的活動數據:讓他們盯著心上人的照片看,然後看一張“中性”的不引起正面或負面浪漫情感的熟人照片。此外,我們可以使用一個核磁共振成像儀來拍下大腦的照片。

核磁共振成像儀會記錄下大腦中的血流。它部分基於一個簡單的規律:與靜止的大腦區域相比,激活的大腦細胞會吸取更多血液——為了蒐集足以支撐它們工作的氧氣。利用這個儀器我不需要對我的研究對象們注射染料或在他們身體內植入任何其他東西。如此也就沒有痛楚。這招幫助巨大。

然後為了分析數據,我們會將實驗對象盯著心上人看時的大腦活動和盯著中性照片看時的大腦活動做個比較。

我們認為這是個不錯的開端。在1996年,我們掃描了四位對象,兩個年輕男人和兩個年輕女人。他們都瘋狂地沉浸在愛戀之中。實驗結果也十分給人鼓舞。但我的同事卻由於職業上的另外一些許諾不得不退出這個項目,幸運的是我已經邀請了露西·布朗(Lucy Broun),一個來自阿爾伯特·愛因斯坦醫學院的資質老道的神經科學家,來解釋這些掃描結果——這是一項要求高度的技術嫻熟、時間耗費極大並且對治理要求也很高的任務。隨著時間的推移,阿瑟(暱稱,阿特)·阿隆(Art Aron)也加入了我們,這是一位來自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的有才華的心理學家,此外還有天資出色的戴博拉·馬謝科(Deb Mashek),那個時候他還是石溪分校心理學系的研究生。

對實驗的設計我有一個憂慮。你可以回憶一下,前面講到過,要情人們不想他們的心上人是很難的。所以我擔心當實驗對象們看到心上人的照片之後,因此而激起的熱情會一直帶到他們看中性照片之時。當我把這一點拿去和阿特和戴博拉討論時,阿特推薦了一個“干擾任務”,這是用來清洗大腦中的情緒的標準心理學程序。於是我們設置了一個特定的“干擾任務”。

實驗對象在看心上人照片和熟人照片的中間階段,會被以屏幕展示一些數值較大的數字(諸如8421),並被要求以心算的方式去從這個數字倒著往回數,而且是以7為間隔的。其用意即在於:去除他們因為暴露於心上人的照片而產生的強烈感覺,之後才讓他們暴露於中性刺激物之前。一遍遍試著這麼做你會感到煩惱,十分煩惱。撿一個大數字;然後相當集中注意力地從它開始每次減掉7,一個一個往回數。這很費心力,但也很有用。至少相當簡便地,在你掙扎著把它數清楚時前面所產生的感覺就實實在在地消失了。

在我們開始掃描被愛擊中的男女們更多的大腦區域之前,我們通過實驗先確定了一件事:心上人的照片比起氣味、情歌、情書、記憶或其他與其有關的物體以及現象更能有效地引起浪漫愛情的感覺。這種對於可視的照片而產生的內心反應有一個人類學上的解釋。人類是從樹棲祖先演化而來的,這些祖先需要優異的視力才能夠在離地面很高的地方生存。那些視力不佳的一定會判斷錯果實和花朵的位置,這樣在從一根樹枝跳到另一根的過程中就很有可能摔下來折斷脖子。作為結果,所有更高等的靈長類都有容量可觀的大腦以供感知和整合

視覺刺激

數十年來,心理學家一直在重點考察視覺外觀在激發愛情吸引方面的重要作用,絕大多數心理學家都猜想是視覺圖像激發起浪漫激情的。詩人和藝術家一直也都非常清楚視覺圖像的威力。如威廉姆斯·巴特勒·葉芝(William Butler Yeats,1865~1939,愛爾蘭詩人)寫的那樣:

酒從口中進來,

而愛從眼睛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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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腦掃描實驗


接下來,我們就可以著手大腦掃描實驗,以找到陷入愛情的大腦的秘密。

“你是否剛剛瘋狂地陷入了愛情?”我們在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校園中張貼招募實驗被試者的廣告,尋找那些最近幾星期或幾月內瘋狂愛上的人,他們身上浪漫的感覺還新鮮、生動、不可抑制並且強烈熱切。

這些人並不難找到,愛隨時隨地可以萌發。學生們很快就自願來到了阿特的實驗室。他們將躺在一條長長的、幽暗的、狹窄的、有噪聲的機器中接受大腦掃描。戴博拉把那些頭上戴了金屬物品(諸如唇環、舌環、鼻環或臉部首飾,以及牙套)的人挑出來勸走了,因為這些物品會影響核磁共振掃描儀的磁場。她還排除了那些有幽閉恐懼症的人,那些使用抗抑鬱類藥物從而有可能影響大腦的生理狀態的人,以及左撇子。左右利手不同的人在大腦組織上有可能不同,而我們則必須儘可能地保證我們的樣本達到標準化。

從這個點出發,我面試了每一位參與者,有些談了長達兩小時。我的第一個問題通常都是一樣的:“你戀愛多久了?”而第二個問題是最重要的:“每天每夜你有百分之多少的時間用來想念心上人?”因為縈繞於心的思念是浪漫激情的核心組成部分,我只找那些基本上在清醒的時間裡都在想著心上人的對象。我還尋找那些在面試期間大笑和嘆息都比平常要頻繁的人,那些能夠想得起心上人的細節的人,那些坦誠地對喜愛的人表露出渴望,事實上是渴求的人。

如果一位潛在對象表現出了這些或其他浪漫激情的跡象,我就會邀請他或她參與進來。我們會向對方索取兩張照片:一張是其心上人的,一張對其而言是情感中立的。一般來說後者是他們在高中或大學裡認識的一個人。然後我們就挑了個日子讓他們逐個做大腦掃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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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腦掃描程序


不必和參與者過多解釋給他們做大腦核磁共振成像(fMRI)的時候會發生什麼,這種情況下應該現身說法,我會告訴他們,本人已經有過三次這種經歷。雖說自己有一點幽閉恐懼症,但還是覺得在引導其他人去做fMRI前也需要有經驗才行。我會給他們描述在那個機器裡面會發生些什麼,並且向每一個人保證沒有什麼大驚小怪。我需要這些男人和女人們相信我,若沒有這種信任,探測到的感覺就有可能更多是懷疑和恐懼,而非浪漫的愛情。

當一切看起來就緒,我們就會約定一個日期請對方來做掃描,與此同時我感到又高興,又激動,又好奇。

過程是很簡單的,但並不手到擒來。一開始,戴博拉和我需要讓參與者在掃描儀裡面待得儘可能地舒服。掃描儀體態龐大,水平放置,呈圓筒狀,是一個奶油色的塑料管道,兩端都開著口,實驗對象斜靠在這個管狀機器中的架子上,在他們上方和身側有一至二英尺(約0.30~0.61米)的半黑暗區域,視體型而不同。我們在他們的膝蓋下放一個枕頭,令背部放鬆,加蓋一條毯子以保暖,把頭部固定在硬枕頭上免得移動,在眼睛上方斜置一塊鏡子。這樣,實驗對象就可以看到掃描儀外面的一塊屏幕,在上面我們會連續播放照片,還會有一些大的數字——作為干擾。

通過預掃描,建立一個基本的大腦剖面圖,然後時長為12分鐘的實驗就開始了。首先,實驗對象要盯著屏幕上心愛之人的照片看13秒鐘,掃描儀則在一旁默默記錄下大腦不同區域的血流狀況。

接下來,實驗對象要看一個大的數字,如4673。這些數字每次出現的時候都會發生改變,但每一個都起的是相同作用。實驗對象需要在40秒的時間裡從這個數字往回數數,以7為間隔。

然後,繼續再看中性的照片,持續13秒,同時還要做一次掃描。

最後,看另一個大數字,這一次的時間是20秒,仍然如法炮製:以7為間隔,從這個數字往回數數。

這個循環(或者順序倒過來)會重複六次——如此就能給我們提供大約140張掃描照片,分屬大腦不同區域,貫穿每個參與者經歷的以上四種情形。實驗結束後,我會和他們做個面談,詢問感受,以及每個部分進行時腦子裡想的是什麼。為了表示感謝,還會給每位參與者50美元以及一張個人大腦的掃描圖作為報答。

我們一共掃描了20名男人和女人,他們都正好處於深深的愛戀之中。後來又掃描了20名另一類型的——正好都是最近被拋棄、為失去愛情而受折磨不已的個體。通過研究來自情感中的拒絕,每個人都會時不時遭受一下愛的這一毀滅性的一面,我們希望能夠識別出大腦中和浪漫激情相關的區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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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愛量表


這個實驗還有一個部分。在實驗對象進入掃描儀之前,我們會要求每個人填一些調查問卷,舉例來說,我和我的同事們就曾經給過839個美國人和日本人一起做過一個問卷調查,心理學家伊蓮娜·哈特菲爾德(Elaine Hatfield)和蘇珊·斯普雷徹(Susan Sprecher)也設計過類似的調查問卷,她們稱之為“激情愛量表”(Passionate Love Scale)。

“激情愛量表”包含了15個問題,都和浪漫愛情有聯繫。大多數和我的調查問卷中的十分相似。其中有:“如果拒絕了我,我會深深地失望。”“有時候我覺得很難控制自己的思緒,它們被佔據了。”實驗對象被要求對每一個作答,對應自己的行為,在一張分為從“完全不對”到“完全正確”共9個等級的表上選一個選項。

我們想的是把每個對象的大腦活動與其對調查表的反應做個比對,看看是否那些在愛情調查中得分高的人大腦活動也更頻繁。希望用這種方式來回答一個讓我們這些量表製造者們困惑已久的問題:是不是某人在調查表上的報告能準確反映大腦所思。

對於這一點當時我們尚不清楚,但接下去,事實證明“激情愛量表”顯著反映了戀愛中大腦的種種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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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中的大腦


在能領會掃描結果之前,無論如何,我們需要對大腦的照片來做一次深度瞭解。我的同事們做了紮實的工作。在這個過程中有上百個錯綜複雜的步驟。因為大腦掃描技術是如此之新之複雜,經常會出點錯——分析也必須重做。但隨著時間遞進,紐約大學(SUNY)石溪分校另一位有才華的研究生格雷戈·斯特朗(Greg Strong)加入了我們的團隊,他擅長於把數據排成一個正確的順序。露西(Lucy)分析大腦掃描的結果判定哪些區域被激活;阿特(Art)則做了很多統計分析。他們倆還對材料的不同剖面做了很許多獨到的比較,這些都耗費了巨大的時間、奉獻、知識、創造力、洞察力和技巧。

大腦是由很多部分或者說區域組成的。每個部分都有特定的功能。它們之間通過神經細胞也就是神經元來聯繫——數量達到了100億之巨。這些神經細胞產生、儲存和分配著不同的神經遞質,舉例來說,一些合成多巴胺、去甲腎上腺素和/或複合胺(五羥色胺)。當一個神經元被附近另一個神經元點激活後,產生的脈衝常會促使神經遞質從神經細胞上分離開,通過一個細小的間隙,也就是突觸,進入另一個神經細胞的“受體站點”,通過這種方式,神經遞質把電脈衝一個細胞接著一個細胞地傳下去了。

每個神經細胞有大約1000個這種突觸結合點,在人類的大腦中統共有大約1萬億個突觸結合點。簡直是臺機器!每個神經元只和特定的其他神經元交流,如此形成了用來連接特定大腦部分的神經網絡結構用以整合我們的想法、記憶、知覺、情感和動機。科學家們把這個神經和大腦的網絡叫做“迴路”、“系統”或者“模塊”。

我們用的大腦核磁共振儀只會顯示特定大腦區域的血流活動。但是因為科學家們知道哪種神經連接哪種大腦區域,他們可以推測當特定的大腦區域開始發熱時會是哪種大腦化學物質處於活躍狀態。

在我們被愛擊中的時候,大腦許多部分都會活躍起來。但,沐浴愛河的精緻體驗中只有兩個區域看起來是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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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腦中的獎賞系統


也許我們最重大的發現就是尾狀核的活躍。一個大C型的區域,處於靠近你大腦中心的位置。這是很原始的腦區,它屬於爬行腦(R-complex)的一部分,因為這部分在大約6500萬年之前哺乳類開始出現之前就已經演化出來了。我們的大腦掃描顯示,當一位戀人盯著自己心上人的照片看時,身體的某些部位和尾狀核會特別活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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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

這個巨大的工程其實是大腦“獎賞系統”的一部分。這是大腦為了刺激、愉悅的知覺和動機。尾狀核能夠幫助我們檢測和捕捉到一次獎賞,區別獎賞,選擇某種特定的獎賞,參與獎賞和期待獎賞。它帶來了為了獲得獎賞而生的動機以及為了獲得獎賞而規劃的特定運動。此外尾狀核還和注意力以及學習有關。

而我們實驗受試對象的尾狀核不僅僅顯示出了活躍,而且當他們越熱切地愛時,尾狀核的活動就會越激烈。

我們簡直神奇地發現了這些。你還記得實驗受試對象在進入大腦掃描儀之前曾填寫過“激情愛量表”吧?當我們把每個實驗受試對象的調查反應和他們的大腦活動做比對時也找到了正相關:那些在量表調查中得分高的個體,當他們盯著心上人的照片看時,其尾狀核的活動也更加活躍。

這令人印象深刻。科學家和商人長期以來都想知道自我報告式的調查表是否真實反映了一個人的內在感受。在這個實驗案例中,答案是yes。我們也成了最早證明量表調查報告和特殊大腦活動模式之間有直接聯繫的團隊。

我們甚至還發現了獎賞系統中其他區域的活動,包括隔膜區域,還有在吃巧克力時會興奮起來的區域。巧克力是會上癮的,浪漫愛情其實也屬於一種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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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巴胺的策源地


來自我們的核磁共振掃描實驗的另一個顯著結果是腹側被蓋區(Ventral Tegmental Area,VTA)被激活了,它是大腦中獎賞迴路的中心部分。

這個結果正是我所尋找的。我曾做過假設,如你所知,浪漫情感和多巴胺和/或去甲腎上腺素的水平上升有關。而腹側被蓋區是多巴胺產生的源地之一。腦神經元通過它們觸鬚狀的突觸向大腦中許多區域發放多巴胺,包括尾狀核。而隨著這個播撒系統把多巴胺散發出去以後,它就產生了聚焦式的專注,包括強大旺盛的精力、集中於獲取回饋的動機、欣快感之類,甚至達到一種狂熱狀態——這些都是浪漫愛情的核心感覺。

所以呢,怪不得戀人們可以整晚一起聊天走路直至天明,寫誇張的詩句和極端自我的電子郵件,為了一個週末的擁抱而穿越大洲大洋,改換工作和生活方式,甚至可以為對方去死,這些都不足為奇。被能夠給予注意力、耐力和智力的化學物質所滲透,同時被大腦中的動機引擎所驅動,戀人們終於向赫拉克勒斯(注:Hercules,希臘和羅馬神話中的大力神,又譯海格立斯;羅馬神話中稱為赫丘利)式的求偶誘惑投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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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如何變化


在實驗中,我們也發現了愛是如何經過時間發生改變的。我們的見解是因為一次不同尋常的巧合。2000年的時候,在我們的項目進行到中段時,倫敦學院大學的科學家宣佈他們完成了一個類似的實驗。通過使用核磁共振成像大腦掃描儀,安德雷斯·巴特爾斯(Andreas Bartels)和塞米爾·澤奇(Semir Zeki)在17位報告說自己“深深地、真切地和瘋狂地陷身於愛情之中”的實驗受試對象身上檢查了大腦的活動。其中11位為女性,年齡都在21到37歲之間,所有人都在實驗中觀看了心上人以及三個相同年齡、性別和友誼年限的朋友的照片。

這個來自倫敦的實驗得到了區別顯著的成績。巴特爾斯和澤奇發現在實驗對象盯著心上人看的時候一些大腦區域會變得非常活躍。特別重要的是,他們在位於尾狀核部分的相同區域發現了顯著的大腦活動。多麼振奮啊。兩個來自不同大陸的研究團隊,使用了來自不同種族的實驗受試對象,普遍年齡構成也不同,但都在相同的大腦構成部分中找到了活動。尾狀核——伴隨著它裡面多巴胺的劇烈變化——肯定就是人類浪漫愛情的煉爐了。

而且,倫敦方面的數據還說明了愛是如何通過時間來發展的。我們沒有做愛情如何變化方面的調查。但這部分也是出於倫敦團隊的對象們沐浴在愛河中的平均年限為2.3年,我們的對象們只有7個月。他們的男性被試和女性被試都在兩個區域顯示出了明顯活動——大腦前扣帶回皮層(anterior cingulate cortex)和島葉皮層(insular cortex) ——而我們的實驗受試對象都沒顯示出啥動靜。這種不同激發我們去對自己實驗的對象和他人實驗的對象做一個比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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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

十分確定的是,我們的實驗中進入愛情關係時間長的那些對象也在大腦前扣帶腦回皮層和島葉皮層顯示出了活動,和倫敦團隊的實驗一致。

我們不是很確定這實際上意味著什麼。大腦前扣帶腦回皮層是情緒、注意力和工作記憶互相作用的地方。一些部分和幸福狀態有關;其餘部分涉及對自身情緒狀態的察覺和在社交溝通中獲悉他人情緒的能力;還有一些和關乎得失的瞬間情緒反應相聯繫,由此來判斷一個獎賞的價值。島葉皮層則用來蒐集來自身體外部的觸碰和溫度,同時也有來自身體內部的痛覺和胃部、腸道及其他內臟的活動。通過這些大腦區域,我們記錄下不安時的腸胃狀況、怦怦跳的心臟和很多身體其他部分的反應。島葉皮層的某些部分甚至還會加工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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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3

因此可以確定,隨著一段情感關係在時間上的延長,大腦中和情緒、記憶和注意力有關的區域會以新的方式做出反應。這些大腦部分到底在幹什麼,誰都不知道。是不是大腦正躺下來加強著涉及愛情關係的情緒記憶?是不是我們在利用自己的情緒去分析、評估這段關係?我們都知道愛隨時間而變,一旦明白這些問題的答案,或許會揭示出愛如何以及為何而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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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的動機


所有這些數據對我有個顯著的影響——它們改變了我對浪漫愛情的認識。很多年以來我都把這些超棒的經驗視作一大系群有關聯的情緒的集合,從欣喜若狂到沮喪失望。但是心理學家把情緒和動機區分開了來,後者涉及導向有關特定需求的計劃和追求的大腦系統。我們的同事,阿特·艾倫認定了一個觀點,浪漫愛情不是一種情緒,而是一個使得追求者與特意選擇的配偶來築造並保持一份親密關係的動機系統。

事實上,因為阿特對這個觀點的執著,我們開始秉持著兩個假設來進行我們的大腦掃描:我的假設是浪漫愛情與多巴胺和/或其他緊密相連的大腦神經遞質有關,而阿特的理論是浪漫愛情主要是一個動機系統,而非情緒。

真相大白,實驗結果證實我們的假說都是對的。浪漫愛情的確顯示出與多巴胺有關。而因為這種激情從尾狀核產生,動機和目標導向行為也牽涉到了其中。

神經科學家唐·普法夫(Don Pfaff)如是定義動機:這是一種激勵和引導行為去獲得某種特定的與生存或繁殖有關的生物需要。我們有很多動機。它們是個連續統一體。一些像是口渴和對溫暖的需要,除非得到滿足否則不能停止。性衝動、飢餓和母性本能則相反,經常能夠被重新引導,甚至通過時間和努力去制止。我想陷入愛河的經驗正好處於這個連續統一體的某個位置。

首先,就動機一樣,浪漫吸引是非常頑固的,它很難被消除。情緒則恰好相反,來來去去,你早上很高興下午說不定就生氣了。

像動機一樣,浪漫愛情會聚焦在一個特定的獎賞上,那就是心上人,就像飢餓會聚焦在食物上一樣。而情緒,比如噁心,會固著在極其大量的對象和想法上。事實上,浪漫愛情和許多不同情緒有關聯,表現為哪一種則取決於這份願望得到了滿足還是遭受了挫折。

像動機一樣,浪漫愛情並不和任何特別的面部表情有關。而所有的原始情緒——包括憤怒、害怕、高興、驚訝和噁心——都有刻板的面部外觀。

像動機一樣,浪漫愛情極其難以被控制。抑制飢渴甚至還要難,舉例來說,比控制諸如憤怒這樣的情緒要難得多。

最重要的,所有這些基本的動機和中樞多巴胺水平的提高有關。浪漫愛情也是如此。

像所有其他動機一樣,浪漫愛情是一種需要,一種渴求。我們需要食物,需要水,需要溫暖。而情人們覺得他/她需要心上人。柏拉圖在兩千多年前就得到了它的真諦,愛的神靈“活在需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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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的複雜化學


毫無疑問,很多大腦系統都對這種“一陣陣渴望的湧動”有貢獻,這是荷馬對它的形容。你應該還記得,我最初假設去甲腎上腺素可能牽涉到其中,因為它和多巴胺的聯繫是如此緊密,產生了那麼多相近的感覺和行為。我還假設去甲腎上腺素對浪漫激情有貢獻,美中不足是還沒有通過恰當的實驗來證實這假設。

低水平的五羥色胺會帶來著魔般的思念——這是浪漫愛情的核心組成部分。所以我覺得某天我們或許也能夠發現這種化學物質對深情愛慕的貢獻。

大腦前額葉皮層肯定與此有關,這一堆大腦區域的組合位於前額後方,被稱作“中央執行器”,因為它會蒐集來自我們感覺的數據,衡量它們,通過感覺來整合想法,做決定和控制我們的基本衝動。我們是在這兒作出推理、思考和決定的。利用前額葉皮層的很多區域我們還會監控獎賞。一些部分和尾狀核有直接聯繫。總有一天會有人證實前額葉皮層的那些區域是用來幫助指揮浪漫愛情的這一曲協奏的。

但我們已經開始得到關於愛的驅動的一些理解了。

這是個多麼優雅的設計啊。這份激情從大腦的馬達尾狀核中湧出,被至少一種天然的最強大的刺激物多巴胺所加強。當一個人的激情得到回報時,大腦就駛向積極情緒,像是欣喜和希望。當一個人的愛被拒絕或挫敗時,大腦就把這種動機和消極情緒關聯起來,如失望和憤怒。與此同時,前額葉皮層區域掌控著追求、策劃著謀略,算計著得與失,把某人的進步和目標掛鉤:從情緒上、生理上甚至精神上和心上人產生聯合。

“大腦——比天空還要寬廣——”艾米莉·狄金森寫道。事實上,這個3磅(約1.4千克)重的團塊可以如此劇烈地產生需求以至於全世界都為其所產生的浪漫而歌唱。而且,為了把我們的生活搞得愈發複雜,浪漫激情還錯綜地捲入了其他兩種基本的生殖衝動:性衝動,以及和一位對象建立深層依戀的渴求。啊,愛的網。這些力量是如何養育了生命的火焰。

本文經授權摘編自《情種起源——浪漫愛情的本質和化學》(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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