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克庸傳統文化研究:臆說龜蛇(之四)


周克庸傳統文化研究:臆說龜蛇(之四)

下面,我們將要開始論證的是鯀、禹和共工、四嶽各自的徽號,及它們與龜、蛇的關係。

在堯舜統領的部落集團中,共工氏曾鯀氏之前的水官,負責整個部落集團的治水工作,所以,我們先來論證共工氏的徽號為蛇。

《山海經·海內經》雲:“祝融降於江水,生共工。”就是說共工出自祝融,而這個“融”字所從之“蟲”,正是蛇的象形。聞一多曾據此猜測道:“(‘融’字的)本義當是一種蛇的名字”;而按照郭沫若的說法,“祝融”之為物,即《山海經·東山經》所記載的“其狀如黃蛇,魚翼”的某種怪獸。准此,則出自祝融的共工氏,當然也就脫不了與蛇的干係了。

古代典籍中,共工更是被直接描繪為蛇的形象。例如:

“共工人面蛇身”(《山海經·大荒西經》郭璞傳);

“共工……人面蛇身”(《淮南子·地形訓》高誘注);

“共工人面蛇身朱發”(《路史》注引《歸藏·啟筮》);

“西北有人焉,人面朱發,蛇身人手足而食五穀禽獸,貪惡愚頑,名曰‘共工’”(《神異經·西北荒經》)。

——從以上典籍對共工奇詭形象的記敘中已不難看出,共工與蛇存在著神秘聯繫的端倪了。

共工氏出任部落集團專司理水的“水師”,而在古人心目中,蛇之為物,也與水、雲、霧、雨等存在著種種密切的關係。例如:

螣蛇,“龍類也。能興雲霧而遊其中”(《爾雅·釋魚》郭璞注);

《管子·兵法》記載了,古時軍隊使用的旗子“九章”(即繪有九種圖案用來指揮行軍的旗章),凡其中的蛇章被舉起來時,則意味著軍旅將要“行澤”;

《文選·江賦》注引《說文》曰:“蜦,蛇屬也,黑色,潛於神泉之中,能興雲致雨”;

龜鱉與水的關係十分顯豁,而在先民心目中,蛇則是可以“化”為龜鱉的:

“雨水暴下,蟲蛇變化,化為魚鱉”(《論衡·無形篇》);

《爾雅·釋魚》郭璞注引《國語·晉語》:“黿鼉魚鱉,莫不能化。”韋昭注曰:“化,謂蛇成鱉黿”。

——把蛇與水聯繫起來的原因決非一端,以蛇為徽號且曾在部落集團中擔任“水師”的共工氏,其顯赫的聲名,則是將蛇、水聯繫起來的紐帶之一。

由共工氏所轄屬民的形象、共工氏的宗教活動、共工氏後裔的姓氏等等,透露的信息亦表明了,共工氏的族徽為蛇:

“……(共工之臣)相柳者,九首人面,蛇身而青”;(《山海經·海外北經》)

“共工之臣曰‘相繇’,九首蛇身自環”。(同上)

——相柳(相繇)之“九首人面蛇身”的形象,應是以神話形式出現的,對共工氏之族徽的一種折射。

“……(共工)臺四方,隅有一蛇”。(《山海經·海外北經》)

——“共工臺”當是共工氏部落從事宗教活動的設施。此臺朝向四方,每角各有一蛇。可見,蛇乃共工氏部落各氏族的共同保護神。

共工氏後裔中,有些姓氏與“蛇”的語音相近,如《路史》雲,太嶽(即與大禹聯手治水的“四嶽”)之後裔,有“苴人”“錫我”等姓氏。在上古漢語中,“苴”“蛇”音近(苴/蛇:床母雙聲、魚歌通轉)故可通假;而“錫我”二字的切音,也恰恰與“蛇”音相近(“錫我”二字切音/蛇:心床準旁紐、歌部疊韻),故“苴人氏”、“錫我氏”,其實就是“蛇人氏”和“蛇氏”。

據有關典籍,在以堯舜為大統領的部落集團中,“共工氏以水紀,故為水師而水名”(《左傳·昭公十七年》注 )。當時正趕上洪水氾濫不已,堯於“十九年命共工治河”(《竹書紀年》)。在治水過程中 ,共工因採用“欲壅防百川,墮高堙庳”(《國語·周語》)這一以鄰為壑的做法,傷害了居住在地勢低窪處的部落之利益,引發了人們的強烈不滿,以致在後世傳說中,負責治理水患的共工氏竟被人們憤怒地描繪成專門製造水患的罪魁禍首:“共工振滔洪水,以薄空桑。”(《淮南子·本經訓》)

因與“水”的關係密切,共工在華夏神話系統中又具有“水神”的神格(董仲舒在《春秋繁露》中講到,民間春旱乞雨時,要使用八條活魚來祭祀共工)。共工既為水神,其徽號——蛇自然也就獲得了相應的神格,前面我們講過的古代神話中蛇與水的關係,已足可說明這一點。

在指出共工氏的徽號為蛇之後,下面我們接者論證鯀的徽號為龜鱉。

早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孫作雲便明確指出:在原始社會時期的中原諸部落中,“鮌族以鱉為圖騰”,“鱉氏族的酋長,在古文獻中可考見的,有‘鮌’”(參見《詩經與周代社會研究》中華書局1966年版第9頁、《考古》1960年第6期)。孫氏雖未就此說作出詳細考據,但他的這一結論卻是可信的。

關於鯀的世系,《史記·夏本紀》中有這樣一段話:“鯀之父曰帝‘顓頊’,顓頊之父曰‘昌意’,昌意之父曰‘黃帝’。”據此,鯀乃顓頊之子輩、黃帝之重孫輩。

曾有學者指出,“軒轅”乃“天黿”二字之假借(參見楊向奎《繹史齋學術文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5頁)——此說可從。上古漢語語音中,黃帝的“黃”,與“黿”發音相近(黃/黿:匣疑旁紐、陽元通轉)故可通假;舊題漢郭憲的《洞冥記》雲:“影娥池中有鼊龜,望其群出岸上,如連壁弄於沙岸也。故語曰:‘夜未央,待龜黃。’”這段話亦可證明“黃”有龜鱉義。還有,黃帝號曰“有熊”,而上古時期“熊”“龜”二字也語音相近(熊/龜:匣見旁紐、蒸之對轉)可以通假。

黃帝之孫輩、鯀之父輩顓頊,與龜黿的聯繫亦頗為明顯:作為星座,顓頊在天上的位置是“虛”。“虛”又被稱作“玄枵”(《爾雅·釋天》:“玄枵,虛也”),而“玄枵”作為十二星次(即十二宮。每年太陽與月亮沿黃道運行會合十二次,各次會和的位置稱“十二宮”或“十二星次”)之一,恰恰是“天黿”(參見《國語·周語》“我姬氏出自天黿”注)。《路史》:“鄒屠氏有女,履龜不踐,帝 (引者注:指顓頊) 內(=‘納’)之,是生禹祖(即鯀——引者注)”。鄒屠氏“履龜不踐”,應是出於對龜這一氏族徽號的敬畏。顓頊與鄒屠氏之女,將其子輩命名為“鯀”,則是因為鯀、龜音近(鯀/龜:見母雙聲、文之通轉)以致可以通假。

由黃帝、顓頊到鯀,他們與龜鱉間的這種聯繫,當然不會是偶然的,而是因為他們有著共同的族群徽號,正如恩格斯早就指出過:“氏族有一定的名稱或一套名稱,在全部落內只有該氏族才能使用這些名稱,因此,氏族個別成員的名字,也就表明了他屬於那一個氏族。”(《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第83頁)

(未完待續)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