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她的相遇,浪漫美麗,卻是一場算計。
父親告訴他,若想讓人對你死心塌地,便要設下絕處逢生之境。於是,他站在醉霞樓下,接住了那個縱身而躍的女孩。
女孩一襲白衣,縮瑟在他懷裡,微涼的柔荑緊緊抓住他的衣襟:“公子,救救我……我不想終身為妓、不想一生被人唾棄……”
她雖拼死保住了自己的清白,但手臂已烙下煙花女子的印記,一朵橙紅色的詭豔花朵,宛若火焰般冶麗灼燒。
“你叫什麼名字?”
“凌霄。”她輕輕開口,似怕他顧慮自己在青樓受過欺辱,倔強地抬頭:“不是凌霄花的凌霄,是凌霄之志的凌霄。”
“哦,這樣嗎?”他笑了起來,似和風化雨、溫潤如玉,他將她抱上馬背,疾馳在風裡:“好了,我們回家。”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她抓著他溫暖的手臂,對上他清俊的眉眼,一起賞長街十里、繁花盛景。白馬馳出城門,蹄聲漸緩,他解下腰間的酒囊,喂她喝了幾口酒,芳香馥郁間,雙頰漫上一抹粉霞色,她竟有些醉了,靠在他肩頭,朦朧入睡。
闔目前,白馬行至湖邊,她看見水中的倒影,他碧色錦袍護著自己的纖纖白衣,彷彿澄澈碧空寵溺翩躚的白雲,任春光旖旎也道不盡的詩情畫意。
他將她帶回山莊,並將她的閨房安排在自己的書齋旁邊,推開菱花窗門,便可賞一池春水,兩輪明月。
“公子,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遙,遙遠的遙。他們叫我遙公子,你可以叫我遙哥哥。”
此後的時光,她便同他在山莊裡安心愜意地度過。被困青樓時,琴棋書畫她都學過,現下卻想依著他的喜好重新來過,琴瑟換竹笛,圍棋換象棋,玲瓏秀麗的簪花小楷改成瀟灑飄逸的流水行書,至於畫,自然是一幀幀的湖光山色、碧霄柔雲、花香鳥語……
他還特意給她置了一隻雲紋嵌寶碧玉臂釧,遮住那朵印記。她輕輕側頭,手臂上好似環著一圈幽柔碧瀅的春水,顆顆寶石閃耀,宛若閃爍的繁星。
“遙哥哥,凌霄為你舞一曲。”她牽起他的手,來到池邊,婉然旋身,墨髮飛揚、水袖輕展、裙裾似彩蝶般翩躚曼舞,灑下一地明媚流光。
他看得入了神,一雙劍眉卻漸漸凝緊,彷彿冥冥中被烙上的宿命之印:“凌霄,你的凌霄之志是什麼?”
她一愣,腳下錯步,跌入他懷中:“那遙哥哥呢,為何要說自己遙遠?”
兩人低下頭,皆不再言語,只默然相依。月華傾瀉,天上水中兩輪明月,將青絲染成銀白,彷彿相依白首,瞬間永恆。
如果我不見了,你會怎樣?是儘快找下一枚棋子、還是後悔設計了這場棋局,亦或是……焦急地尋我,決心挽回這份純真情意?她悄悄躲在花林中,等著心底鬱結的答案。
然而,沒有他慌張的身影,反而是僕人與管家沙啞的對話。
“公子是不是對凌霄小姐動心了?”
“不會的,公子不會對任何人動心。”管家回答得斬釘截鐵,他清楚他的使命,自然知道他的決定。
雖然心裡早有預感,可被旁人一語道破,更覺得難過。她穿過花林,跑去他的書齋,要親口問一句答案。
誰知,窗門大開,夜風將書案上的畫卷吹得一片凌亂,綺麗春光、幽幽蘭夢,就此零落破碎,心碎成齏……
他倒在地磚上,整個人似昏醉了一般,卻沒有絲毫酒味,她俯身探看,他發燙的掌心攥著半張撕碎的信箋。
“縱使有花兼有月,可堪無酒又無人。”
唇畔牽起一絲苦笑,是啊,即便我是鮮花、是明月,卻始終不是可以住進你心裡的人。
“凌霄、”他捂著心口,於病沉沉間發出一聲呻吟,她側耳傾聽,卻只聽見一聲嘆息。
“為什麼!”她掙扎著起身,宮女掀開床幔,送上她常飲的安魂湯,原來一切,早已如雲夢般消散。
他是企圖謀反的韓王庶子,那天去醉霞樓只因受父之命,尋一枚絕色棋子,用以日後的美人計。
她是右相之女,那天出現在醉霞樓亦是緣於父親的一場算計,假扮落難孤女,獲取他的信任與情意,以便日後扳倒韓王(黨)羽,為家族立功。
他們的緣分,始於算計,終於陰謀。
不過,被送入皇宮的她,沒有任何行動,不做他的棋子,也不做家族的工具,只化身一朵凌霄花,在後宮等待的枯藤上,頹喪地開放,靜候凋謝。
“娘娘,韓王謀反敗露,滿門、”
她抬手示意宮女別再說下去,在枯木中寄生,她已經不起任何風雨。直到遣退左右,一人置身於花林,她握著手臂上那泓春水,眼淚終於恣意而下,隨著搖曳的落瓣,飄零滿地。
恍惚間,她幽幽憶起他那夜的嘆息,他說:“凌霄,你願做我的凌霄花嗎?”
她躊躇著,心中思緒萬千,不知該如何作答,他已悵惘地替她說了答案:“可是、我有什麼可以讓你攀緣……”
一枚棋子保護另一枚棋子是不是很可笑?可是我親手將你採摘,捧在掌心疼愛,怎捨得讓你在我離去前衰敗。
縱使有花兼有月,可堪無酒又無人。
原來,這不是你當時的心境,而是我們的結局……
“遙哥哥,我們並不遙遠。沒有真情灌注的凌霄花,註定要早早凋零,這茫茫紅塵,沒有了你,我攀緣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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