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事,一邊寫一邊哭


身邊事,一邊寫一邊哭


1、

對別人來說,宅在家閒的哀嚎的這個春節,對李維來說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兵荒馬亂。

跟這個春節一樣兵荒馬亂的還有他的婚姻,接近破裂的邊緣。

“從今天開始,我們醫院為市裡指定的新冠肺炎定點收治醫院。我負責帶隊進行確診病例的全面護理工作,任務重,同時也為了各自家人的安全,我們醫護人員也要自我隔離。就不能回家了,住醫院附近的如家酒店。”1月中旬,距離過年還有十天的時間,妻子龐薇一邊風風火火的收拾隨身衣物,一邊眼睛瞅著別處跟李維說。

前段時間,李維已經陸陸續續從新聞媒體上看到武漢爆發新冠肺炎的疫情,近幾天,由於節前人員的流動,其他省市也陸續有病例發生。只是那個時候,他像全國大部分人一樣,還沒有意識到將面臨一場來勢洶洶的重大疫情。聽到妻子負責一線護理工作,還要自我隔離,住在酒店,他略感意外。

妻子一邊絮絮叨叨的交代家裡各種事務,當然重中之重是七歲上二年級的兒子的學習以及生活問題。李維機械的答應著,感覺最多記住了一半內容......

李維是Z市一名普通的基層民警,妻子龐薇是市中心醫院的護士長。十年前,28歲的李維和25歲的龐薇經人介紹相識。龐薇畢業於醫科大學護理專業,青春靚麗、颯爽活潑,白衣天使的身份對年輕人也別有一份特殊的魅力。警察和護士的婚姻,看上去也門當戶對,兩人很快進入婚姻。

然而婚後的生活由最初的浪漫,漸漸走入煙火人生,兩人之間漸生瑣碎細小但數量繁多的差異,龐薇是典型的Z城女人的性格,火熱心腸、潑辣性格,說話做事風風火火,對家人所有的愛都在“吼”裡表達,李維雖然是名警察,但性格卻跟龐薇相反,恬淡溫和,更像一名書生。

2、

李維常常感覺難以忍受的還有一點:本地不論男女,開玩笑也好,生氣時也好,喜歡用“老子”自稱。李維從小在外地的奶奶家長大,很聽不習慣這個詞。他不擅長家務,龐薇在急診科,工作比較忙,接觸的人也雜,打架鬧事、醉酒流浪等各種人常有,有一次在給一個醉漢測血壓時,被他壓倒在地,掐住了喉嚨。還有一次幾個打架受傷的病人到了急診室,一言不合又動起手來,龐薇差點遭受池魚之殃。在這樣的環境裡待久了,龐薇的性格越發潑辣。有時忙碌一天還要回來買菜做飯,難免急躁,會吼李維:“給老子剝顆蔥!哎呀,你看你,髒衣服又給老子到處亂扔!”

剛上小學的孩子,自主學習的能力差些,需要家長督促學習、輔導功課。龐薇負責家務,李維不得不自告奮勇輔導兒子功課。警察的工作也比較忙,有時難免會懈怠,龐薇發現了,也會吼:“搞什麼,你怎麼答應老子的,怎麼不好好輔導!”

十年夫妻,感情漸趨平淡,夫妻疏於陪伴,漸行漸遠,日子越過越沒有期待。他們已經很久都沒有說過話了,從什麼時候開始陌生的?兩人沒有細想,反正他們的日常相處幾乎是靜音模式。除非必要的日常溝通,一般都強撐著不開口說話。

家裡的東西都被分成兩份兒,用透明膠貼著各自的名字,臥室是分開住的,更多的時候,一個能在派出所裡就在派出所裡,另一個也是能躲就躲到醫院裡。

在外人面前,他們是讓人羨慕的一個和諧家庭。進了門,都在等對方先低頭,這一堅持就是好幾年。

這種日子太折磨人了,年前他們通過微信溝通,商量好年後要放過彼此。為了不觸雙方老人的黴頭,他們決定過年後,悄無聲息地離婚。

3、

本想平靜地過個春節,沒想到疫情兇猛。李維在單位值班,龐薇也在科室的一線請戰書上籤了名,這個春節,他們忙得連面都沒見上。

結婚十年,龐薇第一次離家這麼久。最初想到不用聽她的“河東獅吼”,聽她的“老子”掛在嘴邊,他竟然感覺心裡有些舒坦。

龐薇剛走的那天,李維開車送她去醫院附近的如家酒店,兩人默默無言。想到她接受的任務畢竟比較兇險,他突然也有些擔憂,對一向靠吼表達感情的妻子,他一時也不適應用溫暖的方式表達情感,半天說了一句:“家裡的事交給我了,明天我爸媽也會過來照顧孩子,你別擔心!”龐薇點點頭。

沒幾天的功夫,全國各地疫情超乎意料得嚴重起來,李維突然心裡空落落的。他開始關注新聞裡醫護人員一線奮戰的新聞,視頻裡,一線人員全副武裝,裡頭穿著外科的手術服,外頭是穿像棉襖一樣厚的防護服,戴上N95的口罩、面罩、手套以及護目鏡等。

年前兩天,武漢開始封城,山雨欲來風滿樓,全民都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李維開始擔心龐薇,無論如何,他不希望她有事,不希望她有危險。但是他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擔憂,他們之間已經習慣了沉默,彷彿誰先開口,誰就輸了。

龐薇走的第二天,父母趕過來,李維剛剛感覺有點鬆口氣。大年初一,就接到了取消假期、全警開展抗疫工作的通知。上級領導指示:武漢已經封城,全國公安機關立即行動起來,全力配合有關部門做好疫情監測、排查、預警,以及感染患者和疑似病例及其密切接觸者的核查隔離等工作。

往常的春節前,街上一定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喧囂的車水馬龍,早早喚醒了整個城市。如今,卻只剩下萬人空巷的寂靜,這個世界靜的讓人難過,只不過幾天的時間,人間像是電視換了臺,突然從歌舞晚會換成風光片欣賞了。

這個春節註定不平凡。

李維在治安檢查站拍下一張照片,揉著快凍僵的雙手,用微信給父母、親友報平安,當發到妻子龐薇的時候,他的手指停在發送鍵上猶豫了......

4、

李維承擔著疫情的排查工作,這天突然接到轄區內某小區群眾舉報,他們小區年前曾有鄂A牌照的車進入。非常時期,人們對鄂A牌照如臨大敵,李維和同伴心急火燎的趕往小區一陣艱難排查,調取道路監控,走訪居民。終於搞清楚了是一位老人從武漢探親回來,武漢的親戚把她送回家後,當天就離開了。她出城的時候,武漢還沒有封城,只聽說有人得了肺炎,但從來沒有想過會是如此的嚴重。

疫情爆發初期,人們的態度大都分為兩極:一種是談疫色變,甚至出現種種應激反應;一種是根本沒有防控意識,對新聞和警告漠不關心,還在悠閒地走親戚。此刻,這位老人正和孩子挽著手,沿著商業街一家挨一家店地閒逛。

老人通情達理地接受了幹警們去醫院的建議,被送往龐薇所在的醫院。由於老人略有發燒,暫時被隔離等待確診。看著她被送進隔離病房,李維總算鬆了一口氣,下一步就是摸排與她有過密切接觸的人,也全都要找出來進行隔離觀察。

離開醫院的時候,李維往二樓的隔離病區看過去,紅磚砌成的兩層小樓,此刻燈光通明,二樓走廊上影影綽綽都是人,都穿著防護服,根本分不清到底誰是誰。

他突然有個衝動,想給龐薇發條微信問問情況。在防疫執勤的這幾天裡,他看著一個個被送進醫院的隔離人員和不斷攀升的死亡人數,突然有了一種恐慌感。這一段時間,不知道有多少人失去了生命,失去了財富,失去了歡樂。他突然發現自己其實有些怕失去她,他甚至特別怕如果此時不說點什麼,會不會以後就沒機會說了呢?

站在隔離病房樓下,他編輯了無數次微信,想傳達心意卻又不想明顯示好,刪了又刪。他對著看不清的人影搖頭,恨自己的無能,沮喪到對疫情也生出一絲怨恨。

人就是這樣,越是疏於關心,到了最後,就越難開口。想了半天,乾脆寫了一句“多休息,別太累了”,可剛編輯好,同伴就跑了過來,他像做了賊一樣,趕緊將手機揣進兜裡。

5、

同伴急急忙忙來告訴他一個消息,另外一個小區裡,有一個叫小唐的女孩,因為在武漢工作回來,按規定被隔離在家。現在強烈要求李維和同伴過去一趟,說有重要的事情求助,還發了一個大大的SOS。

李維和同伴疑惑的趕到小區,小唐卻急急發微信不讓他們上樓。一番艱難的詢問,小唐才吞吞吐吐在微信裡的告訴李維,她是個艾滋病毒攜帶者,在工作地武漢治療,每三個月,都要去定點醫院取一次藥。她不敢告訴父母她感染艾滋病毒這件事,這次回家,本打算陪父母過完年初三就回工作崗位的,沒想到被隔離了。她的藥馬上就吃完了,所以她只好選擇求助於隔離她的民警,求他們幫她,看看能不能通過他們拿到藥物。

現在警察叔叔成了她唯一的希望,隔著屏幕李維都能察覺到她的絕望。他給疾控中心打電話,但是無人接聽。

這個春節,真的只能用兵荒馬亂來形容。武漢封城也好、隔離也好、排查也好、接到求助也好,一切的一切都太快了,快得讓李維這個老民警都有點懵,有點手足無措......

突然,一個大大的“?”出現在李維的微信屏幕上,是龐薇發來的。李維有點懵,他拿著電話,上下文一對照,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居然把編輯好的微信發給了龐薇。

“你是不是有個同學在疾病防控中心當主任?”他顧不上解釋別的,突然想起龐薇提過的一個同學,急急的發了一條微信詢問。

這回,龐薇發了兩個大大的“??”,顧不上打字了,李維一通語音,把小唐的情況簡單說了一下,很快,屏幕上出現了一串救命的電話號碼。

李維心裡一陣喜悅,除了能幫上小唐解決藥物的喜悅,還有一種隱秘的說不上來的另一種喜悅。

電話很快被接通,對方知道情況後,回答得很熱情,就是答案讓人高興不起來。

從他的敘述中,李維得知:艾滋病的藥物,不是隨便哪個醫院都可以取藥的。按照屬地管理原則,只能在關係所在地的醫院取藥,也就是說武漢戶籍,按規定只能夠在武漢取藥,畢竟免費的艾滋病治療涉及到地方財政支出。小唐參加工作後,工作關係和戶籍都在武漢。

6、

聯繫武漢疾控中心?可小唐手裡的藥還剩下兩天,就是找到醫生,對方核實身份需要時間,郵寄藥物需要時間,還來得及嗎?李維果斷放棄了這條救助方案。

無奈之下,李維又給龐薇發了一條微信。結婚這麼多年,他從來沒像現在這樣依賴她。其實,他沒期待她有找藥的渠道,只是這個春節,他有點恐慌和無助,他突然很想和她說說話......

而她也從來沒有回覆的如此之快,她提示他,在他管轄的片區內的吸毒人員中,有艾滋病患者,龐薇暗示李維是不是可以找他們想辦法。

這個提示讓李維豁然開朗!這是個辦法,吸毒人員本身就是高危人群,很多人因為共用針管而感染艾滋病。本地的艾滋病患者有個群,是個民間自助群,李維讓他熟悉的一個姐姐把小唐拉進了群......

過了有半天光景,小唐就激動地給他們發回了信息:“警察叔叔,有人願意捐助藥物。”

李維也禁不住一陣欣喜,也許還有其他的辦法能幫小唐拿到藥物,但這應該是最快,也是最為便捷的一條路了。

小唐在隔離不能出去,李維和同伴幫小唐去取了藥,當他們送藥上樓的時候,在門口看到了小唐年邁的父母,是一對頭髮花白,慈眉善目的老人。他們將藥物遞給小唐時,謊稱是給她的抗病毒藥物,兩位老人對著李維千恩萬謝,不善言辭的樣子像極了天下很多人的父母......

龐薇破天荒地給李維打來電話,詢問結果,他向她彙報的時候,有點激動,有點語無倫次,畢竟他們好久沒有說過這麼多話了。

這場疫情給了他一個臺階,他高興地就坡下驢,找各種藉口對她噓寒問暖。

龐薇突然在電話裡哭了,說這幾天值班的同事倒下好幾個,她自己也有點不舒服,有點像感冒但症狀又比感冒輕,就是非常疲憊。她說:“那天感覺自己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突然收到你發來的微信,哭了!”

也許是面對危難的時候,人的心境會不同吧!他突然覺得從前那個鐵娘子一樣的妻子,似乎變得柔軟了,甚至還有點楚楚可憐。等看到她給他發過來的照片時,他更沉默了。

7、

照片裡,十來個醫護人員,齊齊躺在換藥室的地板上休息,為了節省空間,每個人都盡力蜷縮著身體,她們防護服也不脫,有的人甚至連口罩都不摘就睡著了,不論睡姿如何,每個人的筋疲力盡都是顯而易見的。

他問龐薇上廁所怎麼辦呢?她嘆了口氣說,只能少喝或者乾脆不喝水,大家也都穿上了成人尿不溼。她給他拍了一張自己的照片,嘴唇乾裂,眼睛通紅,臉上被口罩勒出的一道道紅印。她說,自己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饞水。

她的話聽得李維一陣心疼。醫護人員本來就是一個辛苦的工作,嫁給警察的醫護人員就更辛苦,他很忙,有時候無暇關心家庭,就連妻子生孩子的時候,因為當時的警情特殊,他都沒能守在她身邊。有時候工作中遇到糟糕的狀況,沒能調整好心情,他還會把情緒帶回家。

他繼而回想起點滴生活的細節,妻子雖然剛硬,但其實很顧家,對她、對孩子的生活一直照顧的很好。他下班的時候,暖瓶裡總是有熱水,桌上總是留著有飯,而妻子回家的時候,很少能喝上一杯現成的熱水,家裡常常連包方便麵都沒有。他不僅從來沒主動關心過妻子,還和她鬥氣,她心裡一定苦極了!

穿上白衣戰袍的她是和病魔抗爭的鬥士,脫下白衣她也是普通女人,也希望被人疼愛。而他,一直就是個不合格的丈夫!他突然心裡愧疚萬分......

他對著屏幕楞了半天,不知道回什麼信息好,醞釀半天,只發了乾巴巴的三個字:“辛苦了。”

她卻笑著語音回覆:“我們現在護理的都是發燒待確診的病人,根本提不上辛苦,支援武漢的同事才是真的辛苦!也最兇險!”

他要去看望她,她吼他:“不許來醫院,這裡接診了很多新冠肺炎的病人,非常危險!”他有些焦灼:“那我去賓館給你送飯吧!”她似乎愣了一會,好久才回復,但聲音裡聽得出一絲笑意:“好啊,我還沒吃過你做的飯哩!”

這天恰巧輪休半天,他急急去超市買菜。慚愧的是,他居然想不起妻子平時愛吃什麼,想了半天,只能揀妻子平時常做的菜買。他一向十指不沾陽春水,這還是婚後首次買菜,原以為一頭驢都能做到的事,想不到是這麼的瑣碎麻煩:油菜和油麥菜有何區別,孩子愛吃哪種怎麼忘了?西葫和茭瓜有何區別,平時妻子買的是哪種?鯽魚和鯉魚怎麼區分,平時妻子做魚湯用得是哪種?.....

他第一次感覺到了家庭主婦的不易!

8、

做飯的時候,母親要幫忙,他執意要自己做,只讓母親在旁邊指點,在妻子在一線捨生忘死奮戰的時候,他想讓她吃一頓他親自做的飯菜!一邊做一邊心裡升起前所未有的酸楚的溫柔!

做好飯,他跟她約在酒店下面的荷花池路口,既是送飯,也是想看看她。路上,他順便在藥店買了一支潤唇膏!

沒想到,半天沒等到人。打了電話後,才得知她走錯了,到了另一個路口。等她走過來,竟然衝他吼起來:“你怎麼搞的,送個飯都能走錯!”她走錯了路還吼他,如果是以前,他一定會吼回去。但是此刻他望著她紅紅的眼睛,臉上隱隱的淚痕,明白她心情很不好。他心裡只有心疼、揪心!

她打開裝保溫桶的袋子,看到了那支潤唇膏,眼淚成串的掉下來,無力的哭:“太多病人了,太亂了,太累了……”

在他的印象裡,這個剛硬的女人幾乎沒在他面前脆弱過。她出身軍人家庭,從小受的教育就是不能哭,一定要堅強。即使哭,她都是沒有聲音的,因為她以此為羞。

可是這一刻,她告訴他在醫院哭了很久,心疼病人,擔心孩子,也擔心自己。

他靜靜地聽她傾訴,並安慰:“家裡有我,有爸媽,你奮戰一線,放心。”

他忍不住的問這問那,各種擔心,她突然說:“怎麼,擔心我?”他點頭,她說:“那以後對老子好點!”從沒有這一刻,他覺得這句“老子”一點不刺耳,是那麼親切!他連連點頭:“以後一定對老子好!”她噗嗤一聲含淚笑了!

臨走的時候,他突然很捨不得,鼓足勇氣跟她說:“我想抱抱你.....”

她一皺眉:“搞什麼,想感染啊!一米以外待著!”但是,隨即她捂著嘴哭了,嗚咽不成聲,斷斷續續的說:“等回家時讓你抱!”

他心裡酸酸的,強忍住了眼淚。分別的時候,兩個人同時回了頭,看了一眼對方,眼神裡有不捨,他隔空做了一個擁抱的姿勢,她再次捂住嘴,淚如雨下。

回家的路上,殘陽如血,遠山如黛,路燈漸次亮起,每一扇窗內燈火可親。他把車停在路邊,想說點溫情的話,平生第一次恨自己的拙於言辭。想了想,他把年前收到的一萬多元年終獎全部轉賬,給她發一個大紅包,標註上:給我們家的白衣戰士!

回到家,看到她收了紅包,他在她面前忍住的眼淚此刻落了下來......

臨睡前,他給她發了一條微信:“老婆,要不……我們就再在一起一段時間吧!你看我的表現?” 她回覆:“多久?”他說:“一輩子!”

很久很久之後,他的屏幕上出現了一個“好!”

他頓時覺得心裡開出喜悅的花朵來......

(碼字不易,請喜歡的親們拉到文末右下角點擊“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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