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戰疫的現代化之路

“人類能在這場鼠疫和生活的賭博中,贏得的全部東西,就是知識和記憶。”

——阿爾貝·加繆《鼠疫》


黑死病、天花、霍亂、瘧疾、流感、肺結核、鼠疫……這些疾病,大部分有著比人類社會更加古早的歷史。

歷史上任何一次疫病的大爆發,都會對人類造成巨大的傷痛和難以估量的損失。

如今,儘管我們已經能控制或消滅人類歷史上的絕大部分瘟疫,但同它們的鬥爭還將繼續。新的致命性疫病會隨時出現,我們無法預知下一個對手是誰,但人類總能夠贏得最後的勝利,我們手中最強大、最有效的武器,就是世代累積下來的知識和記憶——也就是科學方法和現代醫學技術。

在中國的歷史上,“大疫”、“時疫”、“癘疫”、“冬瘟”、“疫氣”都歸屬到“瘟疫”行列。根據《中國疫病史鑑》的不完全統計,根據史料記載,從西漢到清末,僅大型瘟疫就至少發生過321次。

在於疫病的對抗中,古代中國人也逐漸摸索出隔離、封路、封城等戰疫方式。

而僅僅在110年前,華人醫生伍連德用了四個月撲滅肆虐東北的鼠疫疫情,中國疾控中心原副主任楊功煥認為,在這場抗擊鼠疫的戰爭中,伍連德是全權負責的,他不只是個技術人員,還有行政權,這對目前中國衛生體系改革有很大借鑑意義。


中國戰疫的現代化之路

110年前的東北鼠疫戰鬥中,伍連德醫生首提“疑似”概念,並設立專門的疑似病院,盡收疑似病人。

一、占卜問神

我國有關瘟疫的最早記載,大約可以追溯到商代。

從如今已經破解的甲骨文中,可以看到一則故事:與天地溝通的巫師正在占卜,他所問有兩件事,其一是這個瘟疫是否會蔓延開去?其二是商王是否感染瘟疫?

可以推測,當時的商王城裡應該發生了大規模的傳染病事件,以至於商王也有了被感染的風險。

對於上古時代來說,祈求問天和占卜之術是最早對抗瘟疫的辦法。

這種迷信色彩濃厚的方式,幾經演變,一度成為一種政治工具。

比如在東漢末年的大疫,黃巾軍首領張角,號稱能以符水治療瘟疫,由此招來大量信徒,進而揮兵起事。不過最後,張角也因感染瘟疫病死軍中。

二、有效隔離

在逐漸掌握瘟疫的傳染病性質後,隔離制度率先出現。

在睡虎地出土秦簡中,記載了一件事:一名正在接受築城刑罰的犯人,被發現得了麻風病,當地官員迅速將其轉移到了一個叫“癘所”的地方隔離。

這是目前能見到的最早的、有關傳染病隔離制度的記載,“癘所”也是最早的官方傳染病收治點。

到了漢代,隨著國家力量的介入,對於疫病的治療,有了一些完善的方式方法。

西漢元始二年,京畿一帶發生嚴總的疫病。漢平帝下詔:“民疾疫者,空舍邸第,為置醫藥。”即由政府規劃專門的房舍,負責收容、醫治疫病患者。

到南朝時期,又設有“六疾觀”、“別坊”等隔離機構;唐朝設有“病坊”;宋代設“安樂坊”。這些都是由中央政府根據疫情的具體情況,下撥經費,地方政府則負責具體實施,採購藥物,招募人員照料病患。

在清代,天花一直是皇室的夢魘。


中國戰疫的現代化之路

天花病毒,曾是大清皇室的夢魘。

順治六年(1649)三月,北京發生的一場天花傳播,努爾哈赤第十五子豫親王多鐸,染病死亡。努爾哈赤次子禮親王代善,有3個兒子死於這場天花。

為躲避天花的傳染,順治不惜打亂正常朝議制度,躲在深宮不敢上朝。但最終,他還是沒能逃脫天花的魔掌。

當時,清廷制定了一套嚴格的“避痘制度”,比如在遇到重大的國家慶典時,正好發生天花疫情,只要是未曾出痘的,都可以迴避缺席;還規定已出痘和未出痘的皇族不得共聚一處。

順治的兒子玄燁剛剛出生不久,就被送到西華門外的避痘處避痘。雖然層層設防,但在他不到兩歲時,還是染上了天花。慶幸的是,在悉心照料下,玄燁活過來了。

康熙後來能繼承帝位的一個很重要的理由,就他出過天花,對這種可怕的疾病終身免疫。

三、古代醫學的探索

僅靠隔離無法治病,中國古代的醫療工作者也一直就此進行探索。

東漢醫學家張仲景,花費數十年的精力,寫成《傷寒雜病論》一書。根據描述,“傷寒”的主要症狀為發熱,並且具有強烈的傳染性。

張仲景在《傷寒雜病論》中說:“餘宗族素多,向逾二百,自建安以來,猶未十年,其亡者三分之二,傷寒十居其七” 。僅僅十年時間,張氏家族就只剩下三分之一的人口。

在古代,“傷寒”其實是對各種無法明確解釋的傳染病的綜稱。


中國戰疫的現代化之路

古代中醫的藥方。

此後,東晉醫學家葛洪在《肘後備急方》中,對天花、虜黃病(即現代所說的黃疸)、沙蝨病(恙蟲病)等傳染病的治療做出過探索。

唐代名醫孫思邈在《千金要方》中,總結了許多治療傳染病的方劑,還提出用燻藥法進行空氣消毒、向井中投入藥物給水消毒等消毒法。

在南宋代淳熙十四年,都城臨安發生瘟疫,宋孝宗下令研製防疫湯藥。

明正統十四年,淮揚發生瘟疫,明英宗派出40多位太醫到疫區,抗擊時疫。

客觀來說,由於時代的侷限性,古代中醫對於疫病並無有效的治療方式,一場瘟疫的結束幾乎都是以病毒的忽然自我消退而結束。

比如在清代光緒十六年的冬天,一場“冬瘟”襲擊北京,晚清政壇上的潘祖蔭、孫詒經、寶廷、怡親王等先後染疾去世,張佩綸、李慈銘等名士也感染時疫,但被治癒;甚至在高牆大院的紫禁城內的貴妃也染病而亡。當時的名醫均對此束手無策。

在搶救工部尚書潘祖蔭的過程中,老友翁同龢建議使用人參,而潘的另一位老友、內閣學士李文田則說,人參、附子斷不可用,“須梨汁或可治”。翁同龢回敬:“梨汁能救命嗎?”

由此可見,高官名士在疫病面前的遭遇尚且如此,普通老百姓可想而知。

出現在古代文獻中的“大疫”、“時疫”、“癘疫”、“冬瘟”、“疫氣”,今天已經無法確知對應哪些疾病。研究醫學史的學者餘新忠認為,準確判斷歷史上發生的疫病為現代醫學所稱謂的何種疾病,無疑是件令研究者和讀者感到興奮的事情,然而這種判斷具有相當的危險性,有時甚至根本不可能做到。

四、一個王朝的背影

從小染上天花,壯年又染瘧疾,這兩項在古代幾乎都是必死的傳染病,但康熙帝都換過,不過都活了下來。

康熙三十二年(1693),康熙帝染上瘧疾,法國傳教士洪若翰即用金雞納霜治療了康熙帝的瘧疾。康熙五十一年(1712),曹雪芹的祖父、江寧織造曹寅因患瘧疾。通過同事蘇州織造李煦上奏,先康熙索藥:“曹寅向臣言,我病時來時去,醫生用藥不能見效,必得主子聖藥救我。……若得賜藥,則尚可起死回生,實蒙天恩再造。”

康熙帝看後親筆硃批:“爾奏的好,今欲賜治瘧疾的藥,恐遲延,所以賜驛馬星夜趕去,但瘧疾若未轉洩痢,還無妨,若轉了病,此藥用不得……金雞挐專治瘧疾,用二錢未酒調服,若輕了些,再吃一服,必要住的。往後或一錢或八分,連吃兩服,可以出根。若不是瘧疾,此藥用不得,須要認真,萬矚!萬矚!萬矚!萬矚!”

曹寅沒能趕上快馬運來的藥物,就去世了。

因此藥救過康熙的命,而且是外國進口而來,因此在清朝這是專供皇室使用的寶藥,普通民眾是無緣使用。

中國戰疫的現代化之路

誕生了金雞納霜的金雞納樹。

明清時,最大的貢獻是“人痘接種法”的誕生,由此可以戰勝天花。

清代《痘科金鏡賦集解》中有記載:“聞種痘法起於明朝隆慶年間寧國府太平縣……由此蔓延天下。”

隆慶一朝在公元1567—1572年前後,由此可推測,應該從明代開始,這種種痘方法開始在民間使用。

“人痘接種法”是用天花病人身上痘疹皰裡的痘漿、痘瘡結痂磨成的粉末吹入健康人的鼻孔中,使其感染,進而獲得天花的免疫力。

因康熙帝自小的天花經歷,在他即位後,便大力推動天花的防治:太醫院專門設立痘診科,廣徵各地名醫;設立“查痘章京”職位,全面負責八旗防治天花事宜。

康熙時代中後期,南方傳統的種痘法傳入北方。康熙大力推廣此法。

晚年時,康熙對諸位皇子說:“國初,人多畏出痘,至朕得種痘方,諸子女及爾等子女皆以種痘得無恙。”

1796年,英國醫生愛德華·詹納在中國種痘法基礎上,發明了著名的牛痘法。正是靠這種先進療法,人類徹底打敗天花。牛痘接種的成功,也為人類打開了免疫學的大門。

但遺憾的是,發明了“種痘”法的大清,到了清末,慈禧獨生子同治皇帝在1874年竟然死於天花。

同治得了天花後,慈禧在宮內外大搞“供送痘神”的活動。同治皇帝的去世,是一個王朝的縮影,固執而排外。

五、百年前的現代化“抗疫”

1910年,大清宣統二年。中國東北發生一起鼠疫傳染病,華人醫生伍連德用了不到4個月,就撲滅了這場“20世紀世界上最嚴重的一次流行性鼠疫”。

伍連德採取的應對措施,放到今天依然是極為有效的措施。

那麼伍連德作對了什麼?

最重要的一步是,確認病毒能夠“人傳人”。

1910年12月24日伍連德和助手抵達哈爾濱。第三天,伍連德獲得解剖一位染病去世的日本女子的機會。

伍連德從血管、心臟、肺葉等處提取標本,經過三天的細菌培養,他在顯微鏡下看到了鼠疫桿菌。

伍連德認為,這次東北鼠疫是由土撥鼠引起,並在世界上第一次提出了“肺鼠疫”的概念,並做了鼠疫可以“由人傳播到人”的重要判斷,傳播途徑為空氣飛沫,可通過呼吸傳染。

伍連德後來回憶:“欲使缺少近代醫學和科學基礎知識的他們(哈爾濱的官員)相信這些,並非易事。”

此後,伍連德根據疫區現場調查情況和解剖發現,請求清廷對東三省進行全面隔離。

首先是對整個東北進行封城。1911年1月13日,清廷下令封鎖山海關,任何人出入山海關都必須在軍人的看守下滯留5日,確認無恙才可以放行。

其次鐵路交通嚴格管制。1月14日至19日,南滿鐵路與東清鐵路陸續停止運行。1月21日,京津鐵路全部停止運行,清廷建立三條軍事防線,

避免因恰逢春節以及恐慌而產生的流動人員。鼠疫由此被控制在了東三省之內,沒有發生大規模外洩。

第三是戴上口罩。伍連德發明了一種雙層紗布口罩,這種口罩被為後人稱作“伍氏口罩”。伍連德後來回憶:“在疫情猖獗時,防護口罩被證明最有用。”


中國戰疫的現代化之路

帶著口罩的工作人員。

第四是分區管控。在疫情最嚴重的哈爾濱傅家甸,伍連德將其劃分為四個區,每個區配備一定的醫生、警察以及醫療物資。不同區的居民佩戴不同顏色的證章,分別是紅、黃、藍、白,每種顏色只允許在本區活動。

第五是建立專門的收治醫院。當時,伍連德要求當地官員提供更多的房舍,供急性患者用做醫院。

第六是首次提出“疑似”概念,做到應收盡收。在抗擊鼠疫的過程中,伍連德第一次提出“疑似”概念,將疑似患者集中收治在120節火車車廂改建而成的隔離營中,每天測量體溫、檢查症狀,連續七日正常方可解除隔離。


中國戰疫的現代化之路

用火車廂搭乘的簡易收容所,功能類似今天的方艙醫院。

第七是消毒措施。制定了細緻的消毒、清理以及醫護人員防護等措施。

第八是對有染病屍體的處理。由於染病人員的大量死亡,公共墓地已經無地安葬,大量屍體和棺材露天堆放在墳場周邊。1月30日,大年初一,伍連德親自指揮200名裹著白色防疫服的工人在屍堆裡忙活。下午2時左右, 22堆屍體被潑上煤油並點燃。烈火足足燒了三天,東北的疫情也很快迎來了轉機。

1911年2月20日,東三省所有采取了隔離措施的地區死亡人數首次全部出現了下降。4月23日,清政府宣佈東三省鼠疫肅清。

曾肆虐歐洲長達四個世紀的鼠疫在幾個月裡防疫成功,這是人類歷史上的第一次。

伍連德由此被認為是中國建立防疫醫療體系的先驅。

中國疾控中心原副主任楊功煥認為,在這場抗擊鼠疫的戰爭中,伍連德是全權負責的,他不只是個技術人員,還有行政權,這對目前中國衛生體系改革有很大借鑑意義。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