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和姥爺的靈魂絮語:霍亂時期的愛情

從前車馬太慢,一生只夠愛一人


序言

大雪正紛飛,地上已是白茫茫一層,街道上空空蕩蕩,如末日般的蕭條荒涼,世界正試圖靜止,只有姥爺佝僂的背和身上穿著的紅背心刺眼奪目。

姥爺去做志願者了,這是我們誰也想不到的,為什麼這麼說,是因為姥爺曾說過一句話:“在家裡躲瘟疫還來不及,去當志願者,是送死麼!”不過,細細一想,姥爺說這話是十幾年的事了。



十六年前,是刻在中國歷史上的2003年,非典肆虐,封路封城,家家戶戶談之色變,人人自危。電視機裡,電腦上,手機裡,再加上親朋好友口口相傳,就連我姥姥這個“無才便是德”的封建社會產物,大字不識的文盲,都認識了非典這個詞,當然這也要歸功於姥爺耐心的教誨。

姥姥和姥爺是家裡的模範夫妻,但他們並非因愛定情,作為跨世紀的新青年,我完全理解不了姥姥姥爺的婚姻,沒有任何感情鋪墊,甚至都不能說是門當戶對,一個是文盲,一個是教師,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生生糅在了一起。


姥姥和姥爺的靈魂絮語:霍亂時期的愛情


奇怪的是,兩個人真就在這條路上走了五十年—金婚。或許兩個人是互補型婚姻吧,我想,一位溫和順從,洗衣做飯操持家務,一位意氣風發,吟詩作對掙錢養家。五十年的婚姻磨平了他們的稜角,歲月一刀一刀地將他們刻蝕,平凡的日子變得更加平淡和諧。

姥姥在非典前兩年患上了心臟病,姥爺慌了神,心臟病,聽名字就是會死人的啊。姥爺決心要把姥姥治好,家裡的積蓄不夠,姥爺便四處去借,手術前後的一個月裡,姥爺悉心照顧,幾乎寸步不離,整個人瘦的差點兒脫相。

姥姥的手術很成功,姥爺鬆了一口氣,主治醫生找到姥爺說,姥姥的心臟最多撐十年,姥爺一口氣差點背過去。在花了好長時間接受事實後,姥爺帶著姥姥回了家。

姥姥和姥爺的靈魂絮語:霍亂時期的愛情


之後的日子裡,姥爺會悄悄地把衣服都洗了,去菜市買回一大堆菜,笨手笨腳的澆花。姥姥將姥爺的小動作看在眼裡卻不明說,就這樣兩個人過著和諧的晚年生活,直到非典……



非典之下,人心惶惶,家家戶戶像蠶蛹一樣,把自己牢牢的包裹起來,進行全封閉式生活。不能出門憋的要死,姥姥便和她的“小姐妹”電話聊八卦。

從她的小姐妹那裡聽說,小區裡有志願者在二十四小時站崗,還聽說,因為人手不夠,樓上有兩個孩子的小蔡已經連著好幾天沒睡個好覺了。

吃晚飯的時候,姥姥嘆著氣,和姥爺談起小區裡志願者的事。姥姥玩笑一樣的語氣,小心翼翼地表達了自己想去當志願者的想法,沒想到姥爺反應十分激烈,臉色瞬間陰沉下來,一撂筷子,說“你最好不要有這種危險的想法,在家裡躲瘟疫還來不及,去當志願者,是送死麼!當初我花了幾十萬把你從鬼門關上拉回來,你現在又要去折騰,得了病你自己不在乎,傳染了我陪你一起死嗎。”

沒想到向來溫順的姥姥竟也有鏗鏘的一面,“咱幾十年來,受了大家多少照顧,樓上小蔡陪著我去看過病,他今年剛有了孩子,他不想好好照顧孩子嗎,要是生病了他那一家子怎麼辦!再說了,我生病時國家又是醫保又是補助的給了咱多少錢,知恩圖報不還是你說的呢嗎。‘家要大家幫,家要幫大家’啊。”

姥爺露出理虧的神色,沒有再說話,我敢保證,這絕對是他們人生中吵過的最激烈的一次。



第二天一早,姥姥就去志願者處報了名,順便把行李搬到了我們家,姥爺在自己的屋子裡生悶氣,竟也沒有阻攔。志願者處對姥姥的一片冰心表示感謝,沒有讓姥姥去值班,只是請她幫忙每天送熱水到值班室給志願者們喝。

姥姥覺得過意不去,認為自己的任務太過輕鬆,值班人員勸阻說,姥姥太累免疫力就會下降,生了病他們會過意不去的,姥姥這才安心送水。日子就一天天過去,從人心惶惶到初步見效,一直到非典被擊退,姥姥天天給值班室一趟一趟的送熱水卻一次也沒有回去看看姥爺。

這期間,姥爺也沒給姥姥打過一次電話,只不過天天向我們詢問姥姥的狀態,叮囑我們看著姥姥按時吃藥。非典結束了,姥姥並沒有回去的意思,整日裡與我們聊天看電視盡享天倫之樂。

可是姥爺漸漸撐不住了,過了些時日,和我們串通好了,便要把姥姥接回去。姥姥賭氣不回,姥爺無法,只好認錯,檢討自己太膽小、太自私、太惜命,一邊檢討一邊拼命給我們使眼色,我們在一旁求生欲極強地打包行李後再塞進姥姥手裡。



姥姥經不過軟磨硬泡,終是和姥爺回去了,事情才算告一段落,姥姥姥爺的平靜生活又開始了。只是,醫生的話是不會錯的,奇蹟也沒有眷顧我的姥姥。

幾年過去,她的身子愈發不靈活。我們知道,姥姥心裡也清楚,但都裝作若無其事地相處著。一場大雪過後的平靜清晨,姥姥就如往常一樣安靜溫馴地走了。

見過一輩子大風大浪的姥爺手足無措的像個孩子,最好面子的他哭的稀里嘩啦。姥爺不能接受事實,向我們認錯,自己不該那樣小心眼,不該阻止姥姥去當志願者,不該和姥姥吵架氣她,不該小氣地提姥姥手術花錢的事,好像認為只要我們如教父一般傾聽他的告解,寬恕了他,姥姥便能如他所願,重新回到他的身邊。

姥姥和姥爺的靈魂絮語:霍亂時期的愛情


我們都知道,姥爺覺得姥姥的死自己有很大責任,覺得自己沒有照顧好她。其實,姥爺深愛著姥姥,只是他自己並不清楚這樁包辦婚姻其實佔足了他內心的分量,五十年的朝夕相處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



姥姥離去後,姥爺彷彿變了個人,再沒有談笑風生的意氣了,變成了一個真真正正的遲暮老人。

一個人住在原來的房子裡。生活變得無比艱苦,與其說是活著,更像是苦行僧修行。凌晨便再無睡意,起床在屋子裡踱步,每一步每個動作都是那樣遲緩,背影單薄且蒼涼,陪伴他的是屬於他的孤獨。

空曠的屋子除了姥爺的呼吸聲再無其他聲響。姥爺不會養花,只會澆水的他一個月便將姥姥的愛花養死了兩盆。

姥爺開始沉迷打麻將,每天寧願在麻將館度過大半時間,也不願回到空空蕩蕩的家。姥爺無時無刻都想逃離這個屋子,偏這屋子存了姥姥與他的半生記憶,只得生生地將自己囚在這個矛盾的屋子裡。

姥姥和姥爺的靈魂絮語:霍亂時期的愛情




今年的新型肺炎來勢洶洶,我們一家子不放心姥爺一個人住,便把他接來。姥爺每天關注著電視裡播報的戰疫情況,看著每天感染的人數不斷增多,姥爺的眉頭緊皺。

老人家在家裡呆不住,就帶著口罩全副武裝出去遛彎兒。晚飯後一家人坐在一起看新聞聯播時,姥爺突然提出自己要去當志願者。

我們當然是驚掉了下巴,非典時發生的一切歷歷在目,誰能想到,幾年的單身生活將姥爺的覺悟提升的如此之高。

我們本想勸阻,奈何姥爺向來說一不二,縱然擔心,也只得隨他去了。第二天大清早姥爺就帶好了傢伙事兒,水杯口罩暖寶寶,義無反顧地走向了志願者執勤處,穿上印著志願者字樣的紅馬甲,在雪中站起了崗。

站崗的這幾天,姥爺精神了起來,臉上也有了光彩,家裡的氣氛活躍了起來,歡聲笑語三世同堂。

姥姥雖然走了,但她成為了姥爺的燈塔,也成為了我們的燈塔。姥姥溫柔且感恩的心陪伴著姥爺,姥爺不再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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