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喪》二、奶奶變了樣

二  奶奶變了樣

院門大開著,院子裡燈火通明。邁步進院,抬頭便見大伯站在院中間,左手夾著煙往嘴裡送,右手慢慢地在手機屏幕上劃拉著。

孫文敬叫了聲“大伯”,大伯轉過頭,打了聲招呼“小敬回來了”,便低頭繼續劃拉手機。孫文敬“嗯”了一聲,腳步不停,往堂屋走。

剛進門,孫文敬便聞到了暖暖的、濃濃的檀香味。這香味中,壓伏著一股味道——一股腐爛的味道。

隨即,孫文靜看到奶奶正躺在右手邊靠牆安放的一張床上,臉正對著門。

走近,孫文敬怔住了。

奶奶閉著眼,蹙著眉頭,輕輕地呼吸、呻吟。奶奶竟是那樣瘦了。她的臉頰深深凹陷下去,老年斑爬滿了整張臉。她的肩膀瘦削下來,瑟縮著,讓人不忍多看。她的手臂、手指骨節盡現,皮膚呈深褐色,像風乾的臘肉。

奶奶的樣子,讓孫文敬突然想到了集中營裡關押的那些猶太人。

這是奶奶嗎?是那個胖胖的、總是甜甜地笑著的老太太嗎?距離上次見她還不到半年時間,她怎麼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孫文敬兩眼模糊,眼前籠罩了一層霧氣。

他快速眨了眨眼睛,坐在床邊,握住了奶奶的右手。奶奶的右手上,十字膠帶固定著掛吊水的針頭。孫文敬覺得,她的手好像小了許多,涼涼的,沒有了以往的溫度,握著讓人莫名心悸。

“奶奶?”孫文敬俯下身,輕輕喊道。

奶奶依舊閉著眼,沒有一點回應。

這時,西廂房房門被打開了。

“喲,小敬回來了?”孫文敬看到大媽走出來。

接著,二叔二嬸、爸媽、四叔也跟著來到堂屋。

媽走到孫文敬身邊,小聲責備道:“怎麼不打個電話,讓你爸騎車去接你?”

大媽跟在後面道:“小敬,你奶奶幾個孫子孫女,最疼的人就是你。你回來看你奶奶最後一眼,也算敬孝心了。”

聽大媽的話,奶奶似乎已大限將至了。雖然奶奶的狀況看著確實不好,可是孫文敬聽了,心中依然滿是反感。

他沒有接大媽的話頭,而是問了句:“奶奶……怎麼這麼快?”

爸、二叔二嬸、五叔坐在靠西牆根的沙發上,四叔則順著大門,沿牆根蹲下來。

四叔道:“老年人最怕摔跤。摔一跤,再也起不來的,到處都是。你奶摔暈過去了,在地上躺著,又捱了一會兒凍。”

“沒多久。我幹活回來才晚上八點多,還沒下雪,那時媽還在屋裡。過了一頓飯工夫,我給她端了碗餃子,就看見……”五叔接著說。

“數九寒天的,媽年紀那麼大,哪能撐住?”大媽打斷五叔的話道。

爸不吭聲,只是低著頭,慢慢抽著煙。

“一粒米都咽不下,天天掛吊水,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二叔手中夾著煙,像下結論一樣道。

二嬸不愛說話,是家裡的“木頭人”,此刻坐在二叔身邊,抄著手,只是嘆氣。

“大哥是怎麼說的?”大伯的兒子孫文雨,在縣醫院工作。

大媽擺開架勢,正要開講,大伯走了進來,揉著眼睛道:“你大哥問過主治醫師,人家講年齡到了,身體機能不行了。腿骨折了,本來沒多大事,就是有什麼併發症,心力衰竭了。醫院也講了,就是最近幾天的事,短則三兩天、長則五六天。”

大媽補充道:“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主要是年齡大了,免疫力低下。”

雖然這些話沒頭沒腦的,可孫文敬還是從中聽明白了個大概。一時間,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孫文敬剛張開嘴,還想問些什麼,媽卻向他使眼色,他便閉上了嘴。

“不早了。你們都回家睡覺吧,明天該安排的事還要先安排。老二,今晚輪到你看了。”大伯說。

“我熬不住了,這一陣在醫院,就沒睡著過,我得好好補補覺。”說著,二叔便打了幾個哈欠。

“大伯,你們都休息吧,今晚我看著。”孫文敬道。

“你坐了一天車,先回去好好睡一覺吧。”媽說著,拿手捅了孫文敬一下。

“你看著也行,年輕人,精神頭足。我眯一會再起來換你。”大伯道。

“還是小敬孝順。你奶帶你那麼多年,沒白疼你。”大媽道。

對於大伯和大媽的態度,孫文敬不以為意。看護奶奶,他心甘情願。

“你奶奶現在糊塗了,不認人。晚上她要是醒了,你就拿棉籤蘸點水,給她抹抹嘴唇。”大媽指著方桌上的一個水杯道。水杯旁果然還有一包棉籤。

“還有,你奶奶天天掛吊水,藥勁一過就喊疼。問她哪裡疼,她也說不清楚,你給她按按就好。”大伯繼續說,“晚上給她穿了紙尿褲,夜裡不用管,你大姑明天來了會收拾。”

說著,大伯、大媽便進了西廂房,關上了門。

見二叔他們也走了,媽撇了撇嘴,指著爸,小聲道:“你長著一張嘴是留著給人上貢的?你們兄弟幾個還是人嗎?讓一個小輩來看護,怎麼好意思的?”

“你……”爸站起身,看了一眼西廂房的門,想說什麼,又沒說出口,便也走出門去。

“媽,沒事的。我經常熬通宵,你跟爸回去休息吧。”孫文敬忙攔著。

“晚上困了,就在沙發上眯會。”媽說著,又捏了捏孫文敬的胳膊,這才離開。


《奔喪》二、奶奶變了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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