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月20日早上看到鍾南山的講話之前，我對武漢肺炎的零星報道幾乎一無所知。當天上班出門時順路在樓下的藥店問了聲口罩，答曰沒貨，下午會有新貨到來。中午已經聽聞到處買不到口罩了，我找了半天，在某個外賣app上買了一盒一次性口罩，是非密封盒裝型的三無產品，聊勝於無。
21號大C公司發了兩隻口罩，分給我一隻。當天參加了長輩的生日晚餐，不免有提到這件事。
22號早上看到了管軼那篇訪談，感到一點矛盾，一邊是自己薄弱的傳染病學知識與回憶，實不知該如何看待當時聽上去十分誇張的數據，一邊是財新這個嚴肅來源以及管軼的嚴肅身份。2月以後，全網都在慨嘆管軼當時的判斷是多麼正確。SARS那年我剛上初中，家鄉未有病例，只模糊記得一些下課後學校統一消毒以及板藍根脫銷的事兒。
23號武漢傳來封城的消息。下班後回家鄉，我們已全部戴上了口罩。細心的準妹夫跑了很多地方，買到一瓶免洗洗手噴霧。比較讓人擔心的是獨自回家鄉的大C，又是飛機又是汽車的，查看地圖還發現他的家鄉位置離湖北那麼近，他安慰我說他是毒見愁，可把我愁壞了。假期有一天，他們那兒發生了一葦渡江逃離湖北事件，沒幾天他趕在縣城封城前出來了，時間緊急得忘記了深圳的鑰匙。只聽得電話那頭他嚴肅地說，“我發覺這次疫情不簡單”，真是一口鹽汽水噴……咽回去吧我。
這就是疫情開始大規模報道後，我的最初幾天。那個時候我無論如何沒有想到，這個疫情的影響會如此深遠。現在是2月中旬，已經沒有人會懷疑，此情疫情對中國各方面的影響將超過17年前的疫情。
作為一個傳播學專業的投資者，事後回看自己這些天對事件的敏感度和處理能力，不得不給自己打了一個不及格分。倒不是說非要有怎樣的判斷能力，而是對潛在的超級風險的預估能力為零，而彼時這個風險明明已露出許多蛛絲馬跡。超級風險不需要太高的概率，你就必須思考併為之做些準備。投資跟活著本質上都是在從事同一件事情，即是面向未來，對不確定性的再平衡。
接下來的春節假期，與非湖北省份的人差不太多了。宅家為主，每天早上睜眼或半夜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查看疫情數據，情緒跟隨各路報道和消息波動著。
中國在這17年裡變化不可謂不大，互聯網，特別是移動互聯網已經滲透至除嬰孩外的幾乎大部分國人，一頂級社交平臺的月活躍用戶突破了11億。一邊是各個平臺近乎瘋狂的刪貼刪號，一邊是一波又一波湧現的前線消息，當然伴隨著從未缺席於人類世界的謠言。傳播學告訴我們，謠言與事件的重要性與模糊性息息相關，謠言的猖獗度是不是可以用來質疑正規渠道信披的合理度與可信度？
這麼多年來，如此廣闊土地的內在治理矛盾始終在累積，在演變為人禍的疫情面前應顯盡顯，我們從中看到了太多觸目驚心的荒誕與分裂。來自全國各地的醫療團隊一批又一批地援鄂，目前全國援鄂醫護人員已超過2萬，甚至網絡上有信息顯示，包括一些縣級醫院都派出了隊伍，一點一點填補著武漢甚至整個湖北被擠兌而潰不成軍的醫療系統。這跟古來征戰奔赴前線的兇險度相比，有過之無不及。
一方面，因為病毒的新穎性。事實上人類每時每刻都面臨各種疾病包括傳染病的威協，僅就肺結核而言，中國每年的新增病人高達80萬，這還是從過去年增近百萬下降而來的，但因為人類已有成熟的治療方案，可以控制它的傳染性和致命性，使得80萬年增也不會成為人們大規模關注的數據。不知從何而來的病毒成為治療的困擾，雖然相比17年前在3月中旬才確定為冠狀病毒，此次科學界的速度實在可稱之為亮眼，無奈如此好的開頭還是被白白浪費了。這就是前線醫護所面臨之兇險的另一面，本來是完完全全可以避免的大規模戰爭，演變為後面多少顯得變幻莫測的猙獰局面。
由於病毒之新，就循證醫學而言，從病毒的識別到治療的方案之間，是一個不短的過程，每一步都必須講證據。但迅速擴散的病人等不起，我們不得不一邊做嚴肅的臨床試驗（夾雜著各路混水摸魚的“治療藥物”），一邊用不同方案給予現行治療，除湖北外不同省份、城市的治療水平也在重症率、死亡率面前有所展示。落到個體命運，在盡完全部人事之後，仍有很多時候是隨機的，這是個體命運悲劇性的永恆一面。
落到宏觀層面，勝利是必須的，也是肯定的，只是代價幾何不可同日而語。而很有可能，這又會是一個通過修辭而變得無比輝煌的“勝利”。《非典十年祭》片末一語成讖，不知從何來到何去的病毒，或以另一種形式捲土重來。這又可以理解為一個隱喻，使得大型人禍反覆出現的，籠罩在這片廣闊土地之上的治理矛盾啊，讓劣幣趨除良幣的故事始終在發生，而每當悲劇發生時，不得不犧牲大量良幣去解決危機。
除了最兇險的前線，如此規模的疫情衍生而來的次級災難規模更大，更難以評估，比荒誕派文學還要荒誕得多的故事比比皆是。荒誕的背後是一個個讓人心碎崩潰又不敢聲張的故事，跟武漢人比起來，似乎任何別的災難在此刻都顯得微不足道。
因為各路設關卡而下不了的高速，有一些人不得不把鄂牌車停在高速而徒步因家，因之發出弱弱的疑問，攜帶病毒的到底是車還是人？非新冠相關的重症被趕回家而死亡，慢性疾病日常用藥因道路被封而缺乏，孕婦因日常產檢的醫院全力援鄂暫停產檢及分娩等業務而一籌莫展，出門買口罩沒買到既浪費了一個口罩又在聚集的人群面前暴露無疑，一些城市將數十上百噸的消毒液噴灑在病毒本不會長期存活的空氣中，人們對外地返鄉的人毫無戒備照常與之聚餐打牌後又因其確診而上門打砸其家，快遞小哥接一喂貓的跑腿單進門看見在主人臨時因封而回不來家的期間生產的數只貓寶寶活活餓死在地上……
這難道不是由我們全民參與書寫的荒誕劇本嗎？這些本不必發生的故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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