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中國人背後都有一口井,“井文化”同樣象徵著民族的共同源流

坊間五千年:來自四鄰八坊、涵蓋上下五千年的奇談史趣及文化話題

年歲漸近,近日我回到農村家鄉、看到了枯草叢生的故鄉老井,不由得感概萬千。

記得小時候在家鄉,每逢大年初三,必會看到一隊由鄰縣趕來的“祭井”隊伍,他們對著這口老井三叩五拜、引起了我的極大好奇心。如今,這習俗早已消失不再,我覺得是時候向人們說一說“井”的故事了;畢竟,這曾是無數中國人、甚至是我們整個民族的共同源流,因時代被“斷根隔絕”了實在可惜。

每個中國人背後都有一口井,“井文化”同樣象徵著民族的共同源流

我國古人因井成集成市(“市井”就是這麼來的)、耕種著“丼田”(圍繞一口井灌溉的井狀田)、又或在歷史洪流中多次“背井離鄉”,可以說,每個中國人的背後都曾有著一口井。由於歷史動盪、民族遷徙,今人多已找不到這口最初的井在哪、不過,卻留下了“祭井”習俗一直傳承到明清之後。

如今,“祭井”僅在我國南方少數農村尚有部分保留,人們要完整研究該習俗、唯有到臺灣、甚至是越南等地才能看到了,這實屬一種遺憾。

從水資源意義上的“井”到文化角度上的井

在遠古神話中,水皆由龍所支配。伯益(秦國嬴氏的先祖)在輔佐舜時曾鑿地作井,“龍知將決川”,最後登雲而去。該典故被記載在《淮南子·本經訓》裡面:“伯益作井,而龍登玄雲,神棲崑崙”,這也標誌著我國古代從“龍為水”到“人作井”的開始。

每個中國人背後都有一口井,“井文化”同樣象徵著民族的共同源流

遠古時期的“河姆渡古井”

自從有了井,古人們就圍繞著它衍生出聚居地、田野耕種以及軍隊編制,水,從各方面深深影響到了人們的生活。漢代時的《白虎通·五祀》中,“五祀”(門、戶、井、灶、中廇)之一就包括祭拜井神;到了明初,“祭井”第一次被寫進了朝廷禮制:“洪武二年定製,歲終臘享,通祭於廟門外。八年,禮部奏:孟冬祀井,設壇宮大庖井前……”(《明史》、《清史稿》)。

在漢代到明代之間,“祭井”一直就在民間保持著它的長久生命力。每個人都要喝水、百業更離不開水,“井水”不僅是一種生活必需資源,更是百姓所世代崇仰的神祗之一。尤其在多雨的南方,水是民生根本、但也會經常造成禍患,因此南方百姓對“祭井”尤為重視。

每個中國人背後都有一口井,“井文化”同樣象徵著民族的共同源流

古代宮廷裡的“井宿鎮水鏡”(金代)

柳宗元在柳州為官時就寫有《祭井文》:“致祭於水土之神。惟神蓄是元德,演為人用……敬修報禮,式薦蔟藻”,文章體現了老百姓對“水土之神”的敬畏及仰賴之意;一旦形成了這觀念,這樣的祭祀就是一種文化。

文化都有自己的體系,“井文化”也不例外。在民間,人們每逢除夕就封井、到大年初三再開井,目的就是“讓井神爺歇幾天”;在朝廷,《史記·天官書》也備註了“東井八星主水衡”,“井宿”就是南方朱雀七宿之首。在這樣的氛圍下,我國古代文化體系中也產生了百多條跟“井”有關的常用語,這些詞語背後所蘊含的哲理本身就是“井文化”的龐大構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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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民間生活裡的井

祭井習俗與“耿恭拜井”的相互融合

《後漢書·耿弇列傳》裡記錄有耿弇的侄子耿恭“拜井”的故事:耿恭被匈奴圍困於疏勒城,匈奴人在城外“擁絕澗水”,耿恭及士兵們只得喝馬糞水求生。耿恭長嘆:“聞昔貳師將軍拔佩刀刺山,飛泉湧出;今漢德神明,豈有窮哉!”於是正襟拜井,“有頃,水泉奔出”,士兵們皆呼萬歲!

“耿恭拜井”或許只是一個傳說,但它能被記載到史冊之上,除了有崇仰井神的背景之外、更是有著誓死不屈、絕地求生的寓意。當漢兵來援時,耿恭的隊伍僅餘26人,這期間,耿恭更是無數次拒絕過匈奴的招降、鑄出了“節過蘇武”的讚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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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恭拜井"的史載淵源

駱賓王也以詩讚頌說:“洩井懷邊將,尋源重漢臣”,當中就將祭井習俗與耿恭的不屈故事結合到了一起,疏勒城的那口井也成了“飲水思源”文化的一部分。

我們遙想,當匈奴人自以為斷絕疏勒城水源、漢軍必降時,耿恭等人卻故意手捧大碗立在城頭大口喝水,匈奴人是有多崩潰?他們認為漢軍是有神明相助、最後只好撤軍了。

耿恭的不屈與絕地求生,在象棋中也產生了一個叫“耿恭拜井”的殘局:紅方(匈奴)圍繞黑方(漢軍)步步緊逼,經過七招後將黑方將死。

象棋中勝利的自然是紅方(匈奴),但現實中,耿恭卻與援軍一起突破了匈奴的重重包圍、最後帶著13人回到了玉門關。這英雄歸來的故事激勵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國人,後來,甚至在我家鄉一帶,也發生過類似的傳奇故事。

每個中國人背後都有一口井,“井文化”同樣象徵著民族的共同源流

耿恭拜井與十三勇士歸漢

一段延續近千年的“祭井傳奇”、一個飲水思源的故事

我的家鄉在今日的廣東臺山、新會南部地區,宋末元初時,《資治通鑑·胡三省音注》的作者胡三省曾舉家到這一帶來躲避戰禍。根據國學大師陳垣(廣東新會人)在《通鑑胡注表微》中的揭秘,我們得悉了一段世人罕知的傳奇往事。

宋末丞相陸秀夫投海殉國後,其屍首被人收殮葬於台山二城村(今台山都斛義城村),胡三省在附近居住時也曾參與了入葬事宜。此後,二城村的甄氏村民就擔負起了守衛陸秀夫墓園的責任,如此義舉一直延續到了清代末年。這數百年間,外遷到附近台山汶村(影星甄子丹的家鄉)一帶的甄氏族人也以祭井形式、每年都回到二城村進行祭奠(因為他們畢竟並非陸秀夫後人),藉此紀念守衛墓園的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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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於敬仰陸秀夫的一個義舉故事

由於清末時一位地方豪強的胡作非為,二城陸秀夫墓終被毀掉、大量《胡三省音注》原作書稿散落在地,親歷此事的是一位叫甄德傅的義城村民。這甄德傅得益於陳垣代考當上了地方官、歷任恩平縣長等職務、後又跟隨邑人陳少白從事反清革命,也算是民國元勳之一了。

而陳垣,也因身為“甄德傅當官”的始作俑者,產生了研究胡三省及胡氏音注的想法、並在親赴胡三省的浙江老家進行過大量考證後、著出了《通鑑胡注表微》。

據甄德傅晚年所述,在毀陸秀夫墓的豪強威脅下,義城村民被迫舉家搬遷到附近地區,其中一支(即甄德傅宗族)曾在我家鄉避難過一段時間,這就是其後人直到上世紀八十年代每年均奔赴我家鄉祭井的原因、出自的正是“飲水思源”的感激與報恩之意。關於這段歷史,我在頭條號裡另有文章詳述, 。

每個中國人背後都有一口井,“井文化”同樣象徵著民族的共同源流

和國寶級大師陳垣相關的往事,使該故事更具傳奇色彩

由此看來,我國的同宗老百姓在祭奠先人時會以宗祠為紐帶、但在不同宗族之間,則會以祭井的形式保持這樣的紐帶。在古人心目中,“井”代表的是一種聚居地上的共同精神源流,無論是甄氏族人守衛陸秀夫墓的義舉、或我家鄉的鄉鄰曾庇護過甄氏族人,這些都屬於一種源流性的紐帶;即便當地人世代變遷甚至遺忘了過去往事,那裡的“井”卻一直會在,它就是歷史的無形見證。

因為豪強的欺壓,二城甄氏族人所經歷的“絕地求生”過程跟“耿恭拜井”頗有共通之處。在我家鄉避難期間,甄氏族人自然免不了要跟那位豪強展開頑強鬥爭、最後成功收復故井鄉土,這也是“井文化”中“不忘本”的一種體現。“背井離鄉”終是一種無奈,“飲水思源”則是我國百姓的共有本能,只要誠心,正如耿恭所言:“漢德神明,豈有窮哉”!

振興新時代農村,首先要復原的是無數人共同的“井”

回到上文所說,我家鄉中見證過歷史的這口井如今已丟荒多年了;古時的村集因井而興、如今要再度振興新農村,我們難道不應也要從“井”開始麼?“井”所代表的這種源流文化不是自來水系統可以替代的,農村中的自來水才出現了幾十年,而各地村鎮的不少老井、少說都已有百千年以上的歷史!

每個中國人背後都有一口井,“井文化”同樣象徵著民族的共同源流

其貌不揚的許多農村老井多具有悠久歷史

我家鄉是雖一個李姓大村,不過村民中也有少量其他姓氏。他們沒有李氏族人那樣的大型宗祠,共同的“井”就成了這些人在這裡生活過的見證。

在今日越南的許多地方,“門丞、戶尉、井童、灶君、廁姑“等都是常見的民間祭拜習俗,其起源就來自漢代的“五祀”。“五祀”無分宗姓族裔,是尋常百姓的共有淵結、它們共同組成了人們生活中的“市井氣息”。

人居住生活的地方沒有“市井氣息”就沒有生機,如今的“新農村”同樣如此。我們無需以太多當代特有的思維框架去“僵化”農村建設,讓它們恢復其原本的傳統文化及樣貌才是當務之需。如果說“門、戶、灶、廁”等都處於居所內的私人範圍,“井”就是唯一具有公共性的紐帶。

每個中國人背後都有一口井,“井文化”同樣象徵著民族的共同源流

樹下的老井,是無數離鄉背井者的共同記憶

“村口有棵老樹、樹下有口老井“是無數背井離鄉者的共同記憶,如果有一天他們回到了故土,老樹尚在、故井卻沒了,這是否也會是一種巨大的失落?關鍵是,這樣的失去將會是永久性的!“新農村”需要新的建設與新的精神面貌、“井”這樣的根卻萬萬不能拋棄。

在我印象中,故鄉里的“祭井”已多年未見了。當今農村中,老人們逐漸故去、年輕人們紛紛進城,農村裡的老井就這樣在歲月風塵中慢慢丟荒或被填埋;“故井”沒了,外表再新的農村、還能是當初的家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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