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大部分北京人低頭走路、看手機時,這樣一群人卻昂起頭去關注那個鳥類組成的野性北京

本文刊載於《三聯生活週刊》2019年第47期,原文標題《北京觀鳥:重新認識一座城市》,嚴禁私自轉載,侵權必究

當大部分人都在低頭走路、穿梭於人造景觀之中,有這樣一群觀鳥愛好者卻仰起頭來,去關注那個鳥類組成的野性北京。

文 | 丘濂

當大部分北京人低頭走路、看手機時,這樣一群人卻昂起頭去關注那個鳥類組成的野性北京

作為土生土長的北京人,我的第一次觀鳥經歷其實來自南美洲亞馬遜叢林裡的旅行觀鳥。而當我和觀鳥愛好者結伴來到北京的城市公園,在望遠鏡中觀察到一隻黃腹山雀在積水邊“洗澡”時,那種驚喜的感覺並不亞於在亞馬遜觀看到成對的金剛鸚鵡在眼前翩然飛過。我意識到,在欣賞自然這件事情上,對遠方和異域的嚮往,讓我忽略了近在咫尺的鳥類生靈。在我生活的城市,同樣有豐富精彩的鳥類存在。

北京已記錄的鳥類有500多種,佔全國鳥類總數的三分之一還多。這個數字,讓北京超過倫敦、巴黎、華盛頓、莫斯科等世界大都會城市。這和北京所在的位置有關——北京位於候鳥的遷徙通道上,每年春秋的遷徙季節,都有數量龐大的候鳥過境。另外,北京的範圍內,也包括了多種多樣的生態環境。無論園林、湖水、溼地還是山脈,都為鳥類提供了棲居之地和暫歇之所。

當大部分北京人低頭走路、看手機時,這樣一群人卻昂起頭去關注那個鳥類組成的野性北京

【走,觀鳥去】

園林之中的舊友新朋

“聽說戴菊已經來了!”在開始這次天壇鳥類調查和觀鳥活動之前,帶隊者李強興奮地向大家宣佈消息。“戴菊是誰?”我心裡默唸。我知道有一種常見留鳥叫做戴勝,戴菊聽上去和它像是兄妹倆。不少鳥名都夾雜著複雜漢字且拗口,這兩個類似人名的鳥名讓我一下就記住了。翻看手裡的鳥類圖鑑,我明白了它是一種圓如絨球的小鳥。它得名於頭頂金黃色的羽冠。平時這身上的一點亮色,就讓它脫穎而出。而每當求偶時,雄性會把羽冠抖開,那就彷彿真的頭上開了一朵雛菊一般。

當大部分北京人低頭走路、看手機時,這樣一群人卻昂起頭去關注那個鳥類組成的野性北京

戴菊得名於頭頂的金黃色羽冠(視覺中國供圖)

身為環保組織“自然之友”野鳥會的會長,李強已經記不清來過天壇的次數。2002年,天壇公園要啟動生物多樣性的調查,其中鳥類多樣性的部分就與“自然之友”來合作。項目專門請來了首都師範大學生物學教授高武來做指導。高武設計了一條能夠串連起不同植被類型的“樣線”,志願者們一邊行走這樣的線路,一邊統計鳥的種類和數量。這項活動每週末進行,一直堅持到了今天。

除了調查之外也融合了觀看的成分,參與者從僅僅成人擴展到了帶孩子的家庭。將近17年的鳥調積累,幫助天壇公園記錄下了199種鳥類。“這裡沒有水面、缺乏水鳥,因此在純粹的園林公園中,天壇鳥種數能排首位。”李強告訴我。再加上天壇位於二環之內的核心位置,這裡成為許多觀鳥愛好者入門的地方。

天壇能吸引如此大量的鳥類,和它的豐富多樣的植被環境有直接關係。與一般遊客從正門奔祭天主題的“內壇”不同,我們從西門進入,首先來到的是西側廣闊的“外壇”。這裡少了擾攘喧鬧,是一片草木掩映下的步道。高武和我介紹,“外壇”不再像“內壇”一樣以單一鬆柏為主,而是栽種了不少闊葉樹木,包括像楊樹、桑樹、槐樹、榆樹這樣的本土樹種;樹木之外則有金銀忍冬、海棠、小葉黃楊這些灌木作為過渡;灌木之下的草地也不是清一色人工種植的麥冬草,相反會允許蒲公英、二月蘭、夏至草等一般意義上的“雜草”自然生長,僅僅通過人工化管理來限制高度。

當大部分北京人低頭走路、看手機時,這樣一群人卻昂起頭去關注那個鳥類組成的野性北京

白喉磯鶇出現在北京總會引起觀鳥人的熱情( IC photo 供圖)

如此“喬、灌、草”相結合形成層次,鳥類既有地方躲藏,也有了充足的種子和蟲子作為食物來源。“這樣的綠化理念是比較先進的。也是隨著‘鳥調’的逐年深入,天壇園林部門慢慢轉變以人為中心的綠化審美,真正讓園林做到‘鳥語花香’‘鶯歌燕舞’。”高武說。

每走過一片不同的植物,李強都會提醒我們注意來尋找哪些鳥類。這是一種觀鳥的方法——鳥類有它們對應喜歡活動的植物空間:戴勝常在雜草地上走。它的嘴是彎的,方便它取食地下的螻蛄、金針蟲、地老虎等小蟲子。長有雜草的泥土中,這種蟲子最多;啄木鳥要啄食樹皮下生長的蛀蟲。槐樹、榆樹那樣的本土樹種容易招惹蟲子,像是蠹蟲、天牛的幼蟲富含蛋白質,對它們來說是都是美味的大餐。

天壇中常見的有星頭啄木鳥、大斑啄木鳥和灰頭綠啄木鳥,三者取食的生態位不太一樣。星頭啄木鳥會在樹冠的細枝上找尋蛀蟲,也就減少了和另外兩種啄木鳥的競爭;山雀喜歡吃松樹和柏樹的籽兒,這兩種樹上活躍著它們的身影;深秋的柿子樹上結滿如小燈籠一般的果實。人們不用心疼它們會被白白糟蹋。喜鵲、灰喜鵲、烏鴉、灰椋鳥和白頭鵯都成為它們的食客。

當大部分北京人低頭走路、看手機時,這樣一群人卻昂起頭去關注那個鳥類組成的野性北京

“自然之友”野鳥會每週末都在天壇公園開展觀鳥和鳥調(蔡小川 攝)

199種鳥中,李強見過差不多180種,但這並不妨礙他每次觀看時煥發的熱情。“就好像熟悉的老朋友一樣,不僅你要說得出他們的名字,還要熟悉他們的行為舉止和身世故事。”春天的繁殖時期,看到八哥和灰喜鵲為了棲息的樹洞而打架是件趣事。還有戴勝、灰椋鳥和啄木鳥,都是樹洞棲的鳥類,究竟誰能佔領最佳位置來繁殖每年都引發猜測。

短耳鴞是進入10月份後,在天壇一定能見到的過境猛禽,一般都以盤旋的姿態出現在空中。但偶爾能遇見幾只喜鵲在驅趕試圖降落的短耳鴞,就讓人發出“強龍壓不過地頭蛇”的感嘆,原來匆匆過路的猛禽並不太會計較喜鵲的騷擾。這一天,讓李強忙不迭招呼大家的是一隻紅嘴藍鵲。他發現它的鮮亮的紅嘴裡叼著一枚熟透的海棠果。它好像並不急於把果子馬上吃掉,而是在一片二月蘭的葉子裡想要藏起食物。

鳥中“舊友”會帶來重逢時的喜悅,“新朋”則是不期而遇的驚喜。天壇最有可能收穫驚喜的位置,是西邊一片叫做“苗圃”的區域。

這裡曾經是北京市園林學校的教學專用苗圃,種著密密匝匝的植物。李強在2002年為鳥調做前期考察時,第一次來到這裡。他形容“植物密不透風,需要用手來撥開藤蔓,地下也無處落腳”。當他透過一片蔥蘢,第一次向裡張望,一隻小小的紅角鴞正靜靜地立在樹枝上,與他四目相對。後來苗圃清理了部分草木,鋪設出甬道開放給遊人。儘管植物數量不如以前,它的密度在“外壇”依然突出。

一些常年蹲守在這裡的拍鳥者會往下凹式的井蓋上倒水吸引鳥類。因此在沒有水面的天壇,這裡提供給鳥類難得的水源補給。遷徙季節,李強在這裡看到過拖著修長白色尾羽、如仙子一般的壽帶鳥,也看到過偏離“航線”的慄鳽和方尾鶲,還有本應機警萬分卻因食物而放鬆警惕的花田雞。“苗圃”就彷彿寶盒一般,成為每次觀鳥者最期待的地方。

苗圃裡來了一隻雄性的白喉磯鶇,是這兩天觀鳥圈裡的轟動消息。這種頭頂藍色、有著白色喉斑的小鳥大部分走海邊,所以路過北京的數量少。它要停歇也是一兩天的功夫,可是這隻卻拖延幾天遲遲沒有上路。攝影者用“長槍短炮”半包圍起存水的井蓋,就等白喉磯鶇過來喝水。我隨他們等了半小時左右,沒看見白喉磯鶇,但見到了一隻前來沐浴梳毛的黃腹山雀。

李強對“等鳥”不如“找鳥”有興趣。循著一種“嗞嗞”的尖細高音,他定位到了一棵柏樹上的戴菊。而我終於在望遠鏡中看到了這隻進門之前就被“種草”下的小鳥。一開始它還以圓滾滾的肚皮朝向我,突然它低了下頭,暴露出了頭頂的“金冠”。作為棲居天壇的冬候鳥,它標誌著漫長冬天的到來,卻也是萬物蕭瑟季節裡的一抹溫暖的亮色。

多年的鳥調堅持下來,同樣讓李強感受到了失去“故友”的滋味。那就是曾經在天壇鳥類裡最出名的長耳鴞——它是一種長耳朵的貓頭鷹,頭頂上其實是兩簇羽毛,狀如支稜起來的長耳朵一樣。2002年的那個冬天,李強在天壇南神廚到圜丘的檜柏林中,第一次看到一棵柏樹上竟然有12只長耳鴞在閉目養神。南神廚旁邊一處用來堆放雜物的“大庫”院子裡,長耳鴞的數量還要更多,那裡的老鼠是長耳鴞過冬的食糧。2006年大庫拆除改為綠地,這成為了長耳鴞數量下降的一個轉折點。再後來,喧譁吵鬧的遊客、體育鍛煉的市民、會去踹樹的拍鳥大爺等干擾因素,共同加速了長耳鴞在天壇的消失。

2016年,鳥調團隊裡有人看到了長耳鴞,但它們只是遷徙經過,沒有越冬停留。每次臨近天壇觀鳥的尾聲,當大家走過那棵成為“長耳鴞故居”的柏樹時,李強都要講起這段傷心往事,也許願它們這個冬天能再次到來。

水面之上的一出好戲

和園林中觀鳥相比,在水面上觀鳥提供了一種對入門者更為簡單的觀看方式:無需端起望遠鏡來尋尋覓覓,眼前的水面就是舞臺,那些水鳥就是演出的主角。無論何時,只要觀鳥者來到水面跟前,一場精彩的演出就徐徐拉開序幕。

《博物》雜誌的插畫師張瑜在北京觀鳥的圈子裡以對鳥類的行為觀察著稱。小鸊鷉、綠頭鴨和鴛鴦這些遊弋於水面、便於觀察的水鳥,就是他多年都在追蹤的對象。深入的觀察幫助他更真實地繪製鳥類科學畫,也為他寫作鳥類科普讀物提供素材。為了不錯過鳥類生活史的每個階段,無論工作多忙,他每週都要拿出半天待在北京有水面的城市公園。我和他相約時,他正準備去玉淵潭的櫻花湖邊觀鳥。由於總有遊客投餵,北京城裡幾處不同水面的鴛鴦都會在下午三四點左右匯聚在櫻花湖。這是個近距離觀察行為的好機會。

雄鴛鴦的羽毛極其絢爛,綠色、紫色、藍色、栗色等色塊撞擊在一起,讓它們從自然背景中跳脫出來,美得有些不真實。張瑜告訴我,雄鴛鴦在8月底就已經陸續換好了一身華麗的繁殖羽,現在正好能欣賞到它們各式各樣的求偶表演。北京的鴛鴦有些都是留鳥。從秋入冬隨著時間的推移,就能感到成雙入對的鴛鴦越來越多,而群裡的“單身漢”鴛鴦會一直持續演出到來年4月,那時鴛鴦相繼進入了繁殖期。

當大部分北京人低頭走路、看手機時,這樣一群人卻昂起頭去關注那個鳥類組成的野性北京

一對鴛鴦(視覺中國供圖)

如果不經張瑜的解說,我會完全忽略掉雄鴛鴦們有些奇特的動作——比如挺身抖毛。我相繼看到幾隻雄鴛鴦幾乎將整個身體抬出水面,同時甩頭,頭部的黃色羽毛向兩側炸開。張瑜後來查詢資料,明白了這屬於典型的求偶炫耀,雄鴛鴦腹部白斑的大小可能算是雌鴛鴦擇偶的一個指標。還有一個低頭沾水的動作,一般人會誤以為那是鴛鴦在喝水。鳥類學專業出身的張瑜明白,除了鴿子、鸚鵡這樣的鳥能低頭喝水外,大部分鳥類需要仰頭才能把水送進口腔。這其實也是求偶的程式動作,之後會緊跟著一個扭頭將嘴插入翅膀後側、同時將該側翅膀半張開的姿勢。

能夠把長時間觀察與翻閱文獻結合,是張瑜做出這些判斷的依據。他不純粹相信書本,覺得用現實檢驗理論才最可信。他第一個水鳥類觀察對象不是鴛鴦,而是小鸊鷉。2000年,他在讀大學時就在學校附近的水面上注意到了這種生物。當時張瑜接觸到的國內觀鳥資料都描述小鸊鷉繁殖完後,父母會輪流在背上馱著所有的幼鳥前進覓食。但張瑜看了一段就發現,小鸊鷉帶著孩子集體出動覓食的時候通常就只能揹著最小的一兩個,大的跟在邊上。並不像體積更大的鳳頭鸊鷉那樣喜歡一個家長揹著全部孩子游著,另一個家長覓食。

張瑜有時候也會從看到的結果再去反過來觀察追索過程。2018年,當時張瑜家搬到了奧林匹克森林公園附近,那裡的南湖成為他定期觀察小鸊鷉的地點。有一次他看到小鸊鷉在吃碧偉蜓這種大型蜻蜓,不由覺得奇怪:碧偉蜓非常敏感,其他動物稍微靠近它就會飛走。小鸊鷉雖然能飛翔,但是機動性差,無法靈活在空中捕食。那麼它是怎麼抓到蜻蜓的呢?

後來張瑜蹲守中看見了全過程。原來碧偉蜓在抱對兒交配的時候就被小鸊鷉盯上了。接著雌性碧偉蜓要在水中產卵。恰好它的產卵方式不是一般的“蜻蜓點水”,而是要比較長時間地把肚子扎進水裡。就在這個時候,小鸊鷉朝著蜻蜓潛水游過來。它的眼睛上有一層名叫瞬膜的眼瞼,就像護目鏡一樣讓小鸊鷉在水下能看到方向。於是在水下,蜻蜓在它最脆弱的時候就被擒拿。

一隻正在驅趕雄性鴛鴦的雌性鴛鴦引起了我的注意。“這是男女朋友在鬧彆扭嗎?”張瑜讓我留心這隻母鴛鴦旁邊的另外一隻雄鴛鴦,它們開始了互相恩愛的一些行為,彼此啄頭、梳理羽毛。“當鴛鴦配對之後,雌性就會主動驅趕其他的異性。”張瑜說。一些資料裡提到鴛鴦不是夫妻恩愛的象徵,雌鳥一下蛋雄鳥就不管了去另覓新歡,這讓張瑜感到費解。

根據他的觀察,繁殖期間,雌性鴛鴦在那裡孵蛋,許多雄性就在不遠處守衛。從求偶到繁殖,只要兩隻結成了夫妻,雌性遇到另外的雄鴛鴦前來“調情”,肯定通常都會把它趕跑。

張瑜看過一個研究文章,調查了某一個區域鴨子的“復婚率”,也就是看第二年兩隻鴨子是不是還再次在一起繁殖,結果就是“復婚率”還挺高。“如果這種標記性的實驗能應用到鴛鴦身上,就能充分說明問題了。”對於鴛鴦是否忠貞,張瑜提出質疑,但不敢輕易下結論。“對鳥類的行為一定要經得住時間考驗,否則無法說明是個案還是普遍規律。而且不同區域不同生活環境條件下可能有差異,同一區域不同時期也可能會有差異,有時鳥類生活方式也在不停改變。

天色漸暗,張瑜開始清點水面上鴛鴦的數量和比例。和他近兩年來的記錄一樣,雌雄基本都保持2∶3的樣子。也難怪我剛才總是看見幾只雄性同時在向雌性鴛鴦獻殷勤。張瑜繼續提供給我他曾經看到的解釋:鴛鴦一出生就是雄性多於雌性,但是比例並不這樣懸殊,所以可能雌鳥在成長中夭折更多。

這場大自然劇場的演出即將謝幕,我即將穿出公園,加入到三環晚高峰的車水馬龍。面對幾隻在黑暗中撲楞楞飛走的雄鴛鴦,我也只能默默祝福它們“脫單”順利了!

群山之巔的王者風範

由北京市區來到城郊,猛禽是在春秋遷徙季節,值得專門觀看的對象。

2003年,趁著“非典”時候的悠長假期,住在附近的觀鳥者發現了西山的猛禽遷徙通道。秋天是由東北往西南,春天則是西南向東北,大批的猛禽會沿著山脈經過北京。根據猛禽的種類不同,西北可能意味著中國東北、俄羅斯、日本或者朝鮮,東南則可能是印度次大陸,或是非洲好望角。由於體積較大,它們需要藉著沿山脈爬坡的上升氣流來翱翔。西山上的一些制高點,就正好能夠欣賞它們過境時的景觀。

此時此刻,在這個位於北京西山的山頭上放眼四望,到處是被黃櫨和楓樹染紅的秋景。偶爾附近的樹叢出現窸窸窣窣的聲音,有環頸雉若隱若現。有時我被周圍的響動分散了注意力,就會遭到旁邊的宋曄提醒,猛禽一眨眼就飛過去了,可別走神錯過。

當大部分北京人低頭走路、看手機時,這樣一群人卻昂起頭去關注那個鳥類組成的野性北京

猛禽遷徙監測調查項目負責人宋曄(蔡小川 攝)

宋曄最早是一位喜歡拍攝猛禽的觀鳥者,現在愛好和職業相結合,是“自然之友”野鳥會下猛禽遷徙監測調查項目的負責人。他告訴我,西山作為猛禽監測點的優勢就在於,這裡基本沒有平行山脈,所以無須動用太多的人力,只需要沿著山脈設置一兩個監測點就能覆蓋住經過的猛禽。

項目從2012年啟動,每年的監測時間是從3月23日到6月3日,以及8月23日到11月3日,上下午山上都有人值班,至今共記錄到33種猛禽。我加入的時候,已經臨近今年遷徙的尾聲。食昆蟲類的小型猛禽遷徙在前,處於食物鏈頂端的大型食肉類猛禽則在最後。儘管我感受到的數量會不如之前,但按照宋曄的說法,我也許有運氣看到幾隻大型猛禽——他們稱為“妖怪”。

突然宋曄看到了一隻鳥,他判斷那是隻雀鷹,算是小型猛禽。不少觀鳥者都被猛禽威猛的姿態打動,但是發覺猛禽辨認是個容易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門檻。首先猛禽不像林鳥那樣會有鮮豔的羽色,基本都是灰色、棕色、黑色等暗色,再和白色來混合。如果再和雌雄成幼等因素混合,就會出現更多容易混淆的種類。在或白或藍的天空背景下,猛禽往往就呈現出一個剪影的輪廓。

對於普通觀鳥者可能無所謂,但猛禽檢測中要精確記錄數量和種類,就要格外慎重。雀鷹的樣子很容易認成是蒼鷹。它們都有白色的眉紋,翅膀邊緣也有6個翼指。最大的區別在於尾巴的形狀,雀鷹的略長,蒼鷹的略寬。把它倆的照片並置在一起不難認出,要在空中飛翔時一眼識別,只能靠經驗。

但有的猛禽有一些標誌性的行為可以確認。監測團隊裡的另外一位成員張鵬告訴我,一種叫做鶚的猛禽,爪子裡有時會擒著它剛從水裡捕獲的魚,好像帶了一個隨身便當;還有的隼形目的猛禽,如紅腳隼、燕隼、紅隼,會在空中進食捕來的昆蟲。“這時天空中紛紛揚揚地往下掉昆蟲的零部件兒,就好像猛禽在嗑瓜子兒。”

經驗多了,還能從猛禽的氣質裡破解信息。觀鳥者喜歡用“氣質”(Jizz)這個詞來傳達一種對某種鳥類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理解。它綜合了外表和行為等維度,是個整體散發出來的感覺。“小型猛禽飛起來就飄飄搖搖,像是黑鳶。古人稱為風箏為‘紙鳶’,形象就來源於此,是晃晃悠悠飛來的。”張鵬說。在10月1日國慶節那天,張鵬看到了一隻金雕,一字以蔽之則可以用“穩”來形容。“它幾乎一動不動,揚著翅膀就這樣翱翔過來。”就在離張鵬還有幾百米的位置,他按下快門。把照片放大一看,猛禽的頭上有金色的毛,確定就是金雕無疑。這是張鵬第二次看到金雕。第一次看的時候,金雕是從他背後飛過。“這次則是紮紮實實地迎接‘國王’,再目送‘國王’遠去。”

如果從金雕觀測到7只的數量來看,相當於過去三四年的總和。但也無法斷言今年這就是“金雕大年”。宋曄說,項目還在收集數據的階段,他們也在經常反思,究竟這些數據的收集過程是否存在漏洞。“比如灰臉鵟鷹這種猛禽,每年都會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是秋季看到的總比春季的少。按說秋季有繁殖期出來的幼鳥一起遷徙數量要大,可為什麼總比春季過境的數量少?唯一的解釋就是,春秋兩季走的不是一條路線。所以現在解讀數據並沒有太大意義,起碼要積累上10年才有說服力。未來也會有‘雲圖’計劃,對選中的灰臉鵟鷹來做GPS的跟蹤。”

看來所謂的“新手光環”並沒有為我帶來看到大型猛禽的好運氣。又等了兩個小時,我們只看到了一隻白腹鷂,據說這是一種比較少見的中型猛禽。宋曄糾結於它究竟是幼年雄性還是雌鳥,而我覺得作為新手,把這些搞清楚實在要記的東西太多。我更享受單純注視它飛翔的姿態——在這個天氣晴朗的日子,它藉助氣流飛得很高。比起在城市裡在樓宇之間盤旋的紅隼,這種自由而高遠的飛行才是我想象中屬於猛禽的樣子。

(實習記者梁梓琳、賈雨心對本文亦有貢獻)

更多精彩報道詳見本期新刊《走,觀鳥去》,點擊下方商品卡即可購買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