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樓上”的孤獨者:論魯迅對“庸眾”與“精英”的理性思辨

庸眾和精英,一直是一個值得我們思考的問題。

這兩者我們一直在營造出一種對立感,並且也絲毫不掩飾我們對於庸眾的那種不屑和渴望成為精英的思想感情,就像很多父母說的一樣,望子成龍,望女成鳳,那種渴望成為精英的心態,是我們自古有之的。但是不幸的是,成為精英的人,無論在哪個時代,都少得可憐。

魯迅先生其實對這種心態,把握的很微妙,比如阿Q短暫得意之後的心態正是這種思想的集中反映,我們可以說這是一種,對國民性的深入挖掘,但是同樣在魯迅的作品裡,我們也可以看到對於趙四老爺和丁舉人這種社會表面上的精英的一種批判。

“在酒樓上”的孤獨者:論魯迅對“庸眾”與“精英”的理性思辨

所以就有人笑說魯迅是兩頭不討好,既滿足不了升斗小民那點可憐的道德自尊,又得不了富貴權勢者的喜歡,所以魯迅只能是那個“荷戟獨彷徨”的孤獨戰士

這其中,我們就不得不提到《在酒樓上》這篇小說,在這裡他其實是很好的融入了這兩種思考的,我們今天就不妨來說一說。


不一樣的《在酒樓上》

誰在酒樓上呢?

“我”和“我”的老朋友。

魯迅其實蠻喜歡寫“我”的老朋友這一類人的,比如那個捉猹的少年閏土和那個叫老爺的中年人閏土,所以這次的情節,依然是如此,他其實依舊是想做個比較的。

這個比較,其實很好做。就像他以往在

《孔乙己》,在《藥》中寫的那樣,就寫一個和閏土一樣的兒時玩伴嘛,然後“我”出去了,他沒出去,“我”有了新知識,他還是舊思維,寫這樣的碰撞,我覺得對於魯迅來說,其實幾乎沒有任何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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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題更是被總結爛了的,什麼封建思想的束縛,什麼小農思想,好了,這又是一篇典型的批判庸眾思想的好文章。如果要挖的再深一點,還有就是“我”那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以及那種對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的無奈。

這其實和我們一直說的魯迅,也沒有多大的區別,也有可能是很多人不喜歡讀魯迅的原因,因為他的那種批判其實是有點“何不食肉糜”的感覺在裡面的。

像《了不起的蓋茨比》中說的那樣,“你要記住,並不是所有人都擁有你這樣的優越條件的”。

但是《在酒樓上》,很明顯,這次的玩伴,不是閏土那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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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閏土

這也是《在酒樓上》和魯迅其他小說迅速脫離出來的原因之一。

他寫的不是庸眾的一種無力感,甚至不含有批判的色彩在裡面,很多人覺得,這篇文章裡的人物,其實是魯迅內心兩種思想的討論,正如他的《吶喊》和《彷徨》的書名一樣,他也不是天生的戰士,他也曾經猶豫過,他也曾經心灰意冷過,而幸運的是,魯迅看到了窗外傲立的景色。


精英是什麼?

我們在導言裡,其實給趙四老爺和丁舉人那種精英,在前面加了一個形容詞,表面上的。

趙四老爺,丁舉人還有祥林嫂的僱主魯四老爺,他們是傳統社會認為的那種精英,有錢,有權,這當時是很多人的人生目標。他們也是那個社會上,

不可置疑的精英階層

魯迅對他們的批判,我在這裡就不多說了。

“在酒樓上”的孤獨者:論魯迅對“庸眾”與“精英”的理性思辨

魯迅這次把矛頭,指向的是,文化精英,就是我們一向敬重的知識分子。魯迅先生寫《在酒樓上》,就創造了呂緯甫這樣的精英,同樣包括在內的,還有我們一直敬重的

夏瑜

這樣子的精英,其實是當時造精英化的一個路子,我們可以說他們是“啟蒙了的精英”,是“新人”。他們這個群體,往往有這樣一些特點,讀書很多,也懂得很多道理,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但是就像網上常說的那樣“讀那麼多書依然過不好這一生”。

他們的結局一般分為兩類,像呂緯甫一樣的沉淪,或者是像夏瑜一樣,死去。

他們的矛盾之處就在於,他們需要那些像閏土這種庸眾的支持,但是因為他們的“新”,往往是融不進去的,最後只能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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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句話說,他們懂道理,但是不懂中國人,特別是閏土那些人到底需要什麼,他們不是需要自己苦口婆心地啟蒙,就像我們後來找到的答案一樣,他們需要的是土地,耕者有其田才是說動他們的那把金鑰匙,而早期的知識分子,是體會不到這些的。

魯迅說的就是這樣的精英者,他們有文化,但是一直在黑暗中碰壁,找不到那隻打開大門的鑰匙,有的時候,他們有的人甚至連大門都摸不著。


“在酒樓上”

有了之前的鋪墊,我們可以說說《在酒樓上》這個故事了。

如果說《熱風》裡,是魯迅對中國青年的希望,擺脫冷氣,只是向上走,並且還不遺餘力地呼籲

“把在鐵屋子裡的人喊起來”,那麼《在酒樓上》,我寧願把他稱之為中年人的故事。

魯迅先生寫的中年人,依然是過去那批中國的熱血青年,呂緯甫就是其中一員。他和閏土不一樣,他年輕的時候,是有過那些詩和遠方的,也因此和“我”做了朋友。我們一起討論去城隍廟拔掉神像鬍子,以此來反對那些封建迷信,我們也曾為了討論拯救中國的道路而打起來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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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再見面的時候,呂緯甫卻真正成為了魯迅所說的“在年青時候也曾經做過許多夢,後來大半忘卻了”的中年人。

呂緯甫成為了那個為了世俗情理去遷墳的中年人,自己的開明思想連自己的媽媽都無法說服,這就是悲哀了;當初那個討論改革中國的少年,現在卻在教授自己當時最不齒的“子曰詩云”之類的東西。

但是我們讀下來,居然不能對呂緯甫有任何指責。

敷衍度日,得過且過,真的是一種再正常不過的態度了,因為面對人,面對事本來就已經很累了。


這種態度也表現在呂緯甫所說的兩件小事裡。

遷墳的時候,仔仔細細的發現裡面空無一物,又仔細地搜尋了一遍之後,還是蹤影全無,連最難消失的頭髮都沒了,這多麼虛無,多麼悲涼;還有對

順姑送絨花以及對過往美好的回憶,其實也充分應證了沈從文在《如蕤》中說的那句話:

“如果一個人開始回憶過去,那麼它現在的生活,也就只剩下一堆渣滓了”。

“在酒樓上”的孤獨者:論魯迅對“庸眾”與“精英”的理性思辨

呂緯甫不是他個人,它代表了魯迅心中的那一種聲音

,那就是現在我們常說的“朋友們,人間不值得”,因為人間不值得,所以自然也不必談什麼改革之類的事物了,魯迅從容平淡的語氣,卻也讓我們感到了少年時代那五彩繽紛的夢想正在遠去,現實是貪婪巨獸,他會吃夢想的。

最難過的還不止於此,而是呂緯甫感受到了自己的沉淪,卻無力擺脫。這也是他和閏土,孔乙己不一樣的地方,他深刻的清楚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也知道自己這樣是不對的,但是他只能繼續沉淪下去,因為要麼被同化,要麼就要像夏瑜一樣。

魯迅先生自然也面臨過如此掙扎的心境,和千百年的屈原乃至一切偉大人物一樣,都面臨著理想的猶疑和動搖期,只不過有的人在搖搖晃晃中慢慢沉淪,真的猛士,卻更為精進。

所以魯迅的溫柔也在此,希望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走的人多了,就成了路,《藥》的結尾中有了別人敬獻的花環,《

狂人日記》在最後喊出了救救孩子《故鄉》把希望留給了宏兒和水生,祥林嫂中則把希望留給了離開魯鎮的“我”。

“在酒樓上”的孤獨者:論魯迅對“庸眾”與“精英”的理性思辨

祥林嫂

知識分子是一個時代的良心,但是絕不是呂緯甫這樣的犬儒,這也是魯迅對精英的一種思考。精英不應該是丁舉人那種階層,自絕於人民,但也不應該是穿上盔甲,在時代的爭戰中只是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然後

看著所有的事情覆水難收

所以最後寫到了,“我”。風雪打到“我”的臉上讓我覺得爽快,儘管環境依舊灰暗陰冷,希望好像的確渺茫,“我”確實感到沒有希望了,但是“我”卻也不會自欺,對著灰暗說這是光彩,也不會像祥林嫂一樣被現實擊潰,只能唧唧歪歪的訴說自己的痛苦,“我”依然期待著,並且拿出了自己的方案。

“在酒樓上”的孤獨者:論魯迅對“庸眾”與“精英”的理性思辨

無懼風暴應該是我們的本色。我也一直覺得我們現代中國,需要一些非常彪悍的人,彪悍到可以對這個時代說“不”,也可以獨立的和這個時代共舞,有人說,我們當代不需要魯迅了,我覺得這樣的人非蠢即壞。無論哪個時代,都需要一個魯迅。

有一個不被任何人喜歡,只對自己的民族和國家負責的作家,應該說是一件好事情,也是那些自詡精英的人,應該擔當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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